作者:无见日
羽川和当然没什么意见。就算上一世的记忆从未清晰,基本的常识与健全三观也足以让她从容接受这些可以称之为“童年阴影”遭遇。至少他们还愿意给钱。
包括没有朋友也一样。她和同龄人可没什么话说,就算有,一些大人间的闲言碎语也实在让她没劲。
所以羽川和一般都会自己找乐子。例如骑着儿童自行车去遛弯,跑到河边上捡荷叶,或者在雨天里一个人往偏僻地方走……好吧,就是闲得无聊。但她挺开心的。
不过现在——
羽川和好奇地打量着墙下躲雨的男孩,对方模样有些狼狈,深绿瞳孔在昏暗天幕的衬托下显出一种阴郁,看起来怪不好接近的,似乎还受了伤。
银发绿眸在这个世界来说也算特殊的颜色,羽川和看了又看,组合起来亮晶晶的,她有点喜欢。
“你好呀,要不要伞?”羽川和走了过去,将原本取下的雨衣帽子拉起,小黄伞向对方倾斜半边,“再淋雨会感冒的。而且你要包扎——我这有药酒、绷带和创可贴!我叫羽川和,最近才搬来这里!”
黑发女孩眼睛圆溜溜的,赤瞳倒映着风雨绿植和灰暗的天色,被其注视时毫无疑问能感知到她的无害性与友善,而银发男孩沉默片刻。
风雨被遮挡在雨伞之外,他迟疑了一下,握住伞柄时碰到这个女孩的手背——并不温暖,因为她已经在雨中走了有一段时间,但他还是飞快地挪开手指,调整伞盖时道谢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谢谢。”他说,补充名字,“黑泽阵。”
“那我叫你阿阵!”羽川和笑眯眯地自顾自地敲定称呼,“不要客气,我挺闲的——那边有公园,到那包扎吧!”
黑泽阵:“……”
当羽川和真正想要讨人喜欢时,其他人是很难对她生气的,就算是初次见她、因在孤儿院生活而向来警惕待人的黑泽阵也一样。
那个公园在200米之外,平常很少有人来,外表上看去是被树林遮掩的荒废地带,以致于黑泽阵跟着熟门熟路的羽川和绕过迷宫般曲折的小径,走向被藤蔓覆盖的小亭子时——那里面还有被清理出来的座位——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我一周前找到这的!”羽川和神采飞扬地拽他走进小亭,“放心吧,没人打扰!”
她扯下雨衣帽子,头发更加凌乱,黑泽阵下意识伸手取下那枚被揉搓到发皱的草叶,将其扔到一边。
“哦,大概是之前摔倒时落上的……谢谢啦。”低头从挎包里掏出创可贴和相关药物,羽川和嘀咕一句,把黑泽阵按到一旁的空位上,“伤到哪了?”
黑泽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这个女孩的话,或许是对方太好心了,但他还是摊开原本一直握着的左手,显露掌心沾染了沙砾与土的擦伤,以及伸进腕部、像是被踩过一样的青肿痕迹。
低头观察的羽川和眉心跳了跳,没有追问,只是在掏出消毒棉处理前摸出一枚糖果,bulingbuling地闪着光,她拆开糖纸。
“我挺喜欢吃的。”她弯着眼睛笑,“要试试吗?”
虽然是这么问的,但她已经将糖塞到了黑泽阵的右手中。后者沉默了一下,将糖扔进嘴里,然后眉头微皱,给出评价:“有点酸。”
“嘿嘿。”羽川和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狡黠微笑*,“分散一下注意力,如果痛得忍不住话就告诉我。”她说,“还没给其他人处理过伤口呢。”
黑泽阵只是沉默的看着女孩头顶发旋,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口腔中渐渐转甜的酸意中,他下意识的蜷起右手指尖。
在他们成为朋友的四个月后,他在羽川和提起今日之事时会调侃“你的意思是我是最特别的那个吗”,然后又因羽川和坦然承认,笑嘻嘻的说他Kirakira,一下子就移不开眼的回应移开视线,同样露出笑容。
而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天,离羽川和自然而然地叫黑泽阵“好朋友”还有一周,离羽川和因双亲各自再婚而被安排到其他地方还有四年,离黑泽阵所待的孤儿院毁于“燃气事故”、他被转移至“其他地方”,与羽川和失联还有四年零八个月。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
第8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
“呜呜呜呜……”
黑发赤瞳的女孩发出过于虚假的哭泣声,她拽着好友的衣袖,眼角微垂,看起来很是可怜。
被牵着的黑泽阵拉了拉衣袖,最后选择帮她拿下头顶的落叶:“哭的太假了。”
“哎呀,好朋友,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羽川和叹着气松开手,“以后可就不能天天见面了哦?就算一周来一次东京也好麻烦的。”
她很认真地计算起了自己到藤里町居住后该以怎样的频率往返东京,而黑泽阵只是将那枚停留了半小时的绿叶扔进垃圾桶——羽川和总是很难发现自己身上沾了些什么,他都已经习惯了。
“听上去你非常黏我。”他说。
“当然,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羽川和说出了他想听到的话,瞳孔圆睁,格外无辜,“咱们天下第一好!”
“那两位也太过分了。”羽川和又嘀咕,这次是抱怨她生理上的双亲,“好好的突然想起我,当我对他们有期望吗?”
她很少提自己的双亲,对那两位完全是连模样都忘得差不多的陌生人,现在莫名其妙被安排到其他地方生活,生出不满完全是理所当然。
“我会想念你的!”羽川和抓住黑泽阵的手,现在科技还没发展到通讯便利的时候,她要想联系好朋友只能写信,“阿阵,你要记得我啊!我永恒的、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挚友啊——”
“我可不会在月台上追着你搭的车跑。”前几天才被拽着看了偶像剧的黑泽阵为她夸张的语调叹了一口气,但没有抽出左手,“又不是生离死别。”
“太冷静了。”感觉比我还成熟。羽川和咽下半句吐槽,她这个小镇待的这四年非常愉快,完全取决于与黑泽阵成为朋友这件事——虽然这个银发绿眸的朋友在同龄人和大人中的评价不太好,但她也没差。
“那到时候记得收信呀。”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写有藤里町住址的纸条,塞到对方左手里,“等暑假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玩的!”
黑泽阵点头,克制地将纸条收起。
三天后,羽川和与黑泽阵隔窗挥手告别,她眼巴巴地看着好友的银发消失在清晨的雾气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有时候,人得面对别离。就算是向来没心没肺的羽川和,也得承认和朋友分开是件需要习惯的难事——以后就没人一起上下学了!只有阿阵会陪她到处闲逛!还愿意跟她在住处一起看书追剧打游戏……她还特意为对方准备了客房呢!
羽川和向后靠在座椅上,清晨的车厢因目的地偏僻而乘客不多,她合上眼,已经开始琢磨第一封信要怎么写了。
藤里町的生活没什么异常,适应陌生的环境对羽川和不难,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对她来说毫无挑战,反而是思考在信件语句时有些麻烦,她想说的太多了,只能精挑细选。
黑泽阵的信也总在她寄出的几天后送达。
信件里是日常,羽川和偶尔会附带简笔画展示藤里町某些她探索出的好地方,黑泽阵则会在信里报告他们一起在小公园种的植物开了几朵花,等到夏天的太阳最烈时,羽川和高高兴兴地回东京找好朋友玩去了。
“其实过得还行。”羽川和舔着冰淇淋球晃腿,后脑勺的小辫子也跟着晃来晃去,树荫下那双赤瞳亮得像是映着火星,但里面只是她的银发好友,“但没有你真的好无聊哦!阿阵!”
坐在她旁边的黑泽阵捡走她头上经过花丛时沾上的花瓣,顺手将垂下的一缕碎发拨开,才将其扔到一边的绿化带里。
“你好像长高了一点。”他指出自己的发现。
“哼哼,我也发现了。”羽川和得意地竖大拇指,“我可是一直都坚持健康作息的,一定能在成年前拥有合适身高!阿阵你肯定也会长得很高的,要好好吃饭啊。”
有一瞬间,黑泽阵微微皱眉。孤儿院的生活没什么波澜,他也从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期待被领养走,但是——他想起孤儿院新来的厨师,半个月前他看见院长与对方争吵,然后是几个员工忽然离开,而食堂忽然禁止出入储藏室。
“我会的。”他应下来,提醒道,“快化掉了。”
羽川和啊了一下,急忙去吸溜快滴落的冰淇淋,同时含糊地安排接下来的行程——“要去水族馆!这天气就适合看海洋动物!”
“不用急。”黑泽阵摸出宣传单,看了看上面的节目时间表,“从这里到那才十分钟。”
被冻得斯哈斯哈的羽川和闻言慢下动作,老老实实地在三分钟内吃完了冰淇淋,然后擦擦手,拽着黑泽阵就出发了。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夏日的烈阳向地面散发温度,将手牵手跑过长街的两名少年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但影子总会分开的。
*
十二月中旬。
藤里町的羽川和每日在邮筒边停留,却连续一周都没等到本该送达的信件,她困惑地在卧室书桌前抓头发,翻看日历后选择在假期第一天踏上去往东京的列车。
圣诞节那天她踏上东京,节日氛围浓厚到几乎化为实质。穿过热闹起来的小镇,羽川和茫然地在孤儿院的废墟前停留。
前几日下了场雪,未融化的积雪在黢黑散乱的建筑残骸角落里堆积,风吹动的碎片落在地上,撞出衰败空寂的脆响,将即将消散的烧灼味灌进呼吸。
羽川和来回走了几步。当她冲向附近的居民住宅询问孤儿院为何会焚毁时,银发少年正因杀死第一个人而获得在养蛊场中活下去的机会。
“说是燃气泄漏事故来着,佐井院长和管理员都重伤了。孩子们?倒是没有事,镇长说有好心人帮忙转移到其他福利院了……”
“这我也不清楚,那位企业家是外国人,没办法联系上,因为前几天档案室因为电路老化起火,好多资料都烧没了。”
“……”
“……”
不管问了几个人,羽川和都只能得到一个结论:燃气事故让孤儿院无法重建,虽说没有伤亡,但所有孩子与工作人员都被转移到其他地方——黑泽阵也在其中。
她蹲在两人在小公园种的植物面前,指尖拂过空荡荡的枝干,把冻红的手揣进怀里,忧郁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分别真是有够突然的,她担心的不得了,却只能等哪天会在藤里町收到好友的信件。
这个时候的羽川和,最主要的忧虑是好友是否能适应新环境,并没有想过在之后的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她都没有再收到任何信件,就算特意在小镇中停留等待也只能失望离开。
她试图寻找,但没有收获。
直到十六岁那年的夏季,羽川和为了救人被割伤,远处咖啡店的白发老者目睹她腕部伤处出血量极大,翌日却在偶遇时发现她的护腕随着动作折叠,显出丝毫不符合受伤状况的流利。
在踏上返回藤里町的列车前夕,羽川和被博士安排的人带走。
实验室里探针与注射器每一次都会带来不好的回忆,乐天派的性格让羽川和自娱自乐地在疼痛间隙思考怎么从来没察觉自己竟然“不算普通人”,如果加上转生这件事,说不定她就是天选之人!
可惜她现在只是个实验体,编号506。
痛苦会让人陷于深渊,尤其是你并没有超人般的耐性和意志力,羽川和认为渴求死亡是荒谬之举,但当自己处于难以挣脱的困境中,她意识到自己的坚持其实更像……一种以活下去为目的、等待哪天死亡到来的摆烂。
糟透了。
羽川和闷闷不乐地挺了一段时间,博士对她的研究还没到将她剖开研究断肢再生的程度,似乎是遇见了什么难题而给予了她通常情况下实验体不会有的自由活动范围——位于地下基地上方的植物园。
羽川和还挺喜欢去的,实验室的消毒水气味太重了,还有个叫温特的混蛋总想解剖她。
……
藤蔓在玻璃穹顶投下蛛网状的阴影,被派来取负责押运新式器械的银发少年闻见腐烂的向日葵气味时,正在短信回复那帮蠢货别想着把签字任务给自己。
他避开倒伏在小径上的植株,忽然捕捉到哼唱的生日歌曲调,荒腔走板但足够轻快。
十七岁的黑泽阵僵立在竹丛中,鞋底踏碎腐殖质土上的碎屑,穿着病号服的黑发少女神色冷淡地转过头来。
“时间还没到吧……”接近于冷笑的话语突然梗住。
黑发少女正举着钝剪修理枯叶的右手袖口露出青紫针孔,像一串沿着静脉生长的毒蘑菇,那双在黑泽阵记忆里亮晶晶的赤瞳此刻因苍白的面色显得格外昏暗,像是被灰烬覆盖的血泊——然后又因对视亮起,瞳孔深处漾开的暖意像融化的石榴石。
生锈的钝剪咣当砸进营养土里,黑发少女垂下手来,向他走近几步。黑泽阵的眼角冷光刺眼,那是钉在病号服胸口标注的“A-506”金属牌。
“Kirakiara的。”三秒的沉默与迈步是头脑风暴,羽川和脱口而出,“你是从哪来的?”
银发绿眸的少年与她记忆里相比更高了,站在竹丛阴影中时银发间的光斑像是细碎的冰晶,羽川和嗅见某种长久沾染才存在的铁锈味——她似乎理解为何自己在藤里町没再收到信件。
黑泽阵的指节抵住裤缝线,那里什么都没有,以致于他连一颗糖都没办法掏出来,甚至无法靠近捡去羽川和脑袋上的落叶。
没有生锈但确实被藏起来的那些记忆此刻像刀片剐蹭神经,暴怒让他的瞳孔骤缩,墨绿虹膜在阴影中接近纯黑,如同沼泽——但他只能克制地调整呼吸频率。
监控探头在闪着红光。
“……山的外面。”黑泽阵冷淡地说,意识到自己不能展露出任何熟识的破绽,而他听见自己咬字时后槽牙碎裂的轻响。
五分钟后博士到来,羽川和在白发老头困惑却没有察觉异常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将一片绿叶迅速塞在银发少年的外套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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