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这个人嗤笑道:“赶明儿咱就将你那店铺收了,换你儿子,你可是同意了?”
良久,另一个声音才抽泣道:“同……同意……”
这个人:“那就画押吧?”
“……”
德亨皱眉等了一会,以为没有后续了,正要离开,然后就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
“德公爷,您怎么在这儿?”
德亨冷笑,道:“我也很奇怪呢,凌普总管,您不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怎么在这儿?”
凌普:“……古北口有奴才置办的店铺,奴才来收租来了。”
德亨:“哦,原来如此。”
从凌普身后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垂着头,露出的半边面色是凄惨的灰,这人抬眸扫了一眼德亨这边,在看到范万里时,大大抽泣了一声,就要跪下。
凌普警告似的“嗯”了一声,这人要跪下的膝盖颤抖了两下,终究没有跪下,而是掩面离开了。
德亨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做的好生意。”
凌普:“德公爷,您既知是太子殿下的生意,就该少管闲事儿。”
德亨惊讶:“原来,在凌普总管眼里,本公竟然是个爱管闲事儿的吗?”
又无所谓道:“本公还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你当什么人都配本公管闲事的吗?”
凌普面色一变,德亨“呵”笑了一下,打个补丁道:“本公说的是你凌普总管啊,可别带上太子殿下,毕竟,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也没人敢管太子殿下的闲事儿的,您说是吧?凌普总管。”
凌普:“……德公爷明鉴。”
德亨无视了凌普,对身后人道:“走吧,去前头听戏去,耽误小爷的时间,真是晦气……”
第161章
药王庙门前的戏台是个两层的, 下层是更衣间,上层是戏台。
戏台前的空地上,一直延伸到官道和官道两侧, 全是乌压压的听戏的男女老少。
戏台前最好的一段儿,摆了桌椅、设了茶座,供点了茶点的阔老爷们坐着享受。
范万里早就安排人来占了位子,所以德亨以来, 就坐到了全场观看视角最佳席位…的左侧。
最佳席位是凌普的。
凌普来的比德亨慢了一步,然后,这最佳席位,他是怎么都坐不下了。
范万里冷笑,他听定位子的人跟他报了,定位子的人找到凌普的奴才,说了今晚有“贵”客要来,不好让贵客屈尊, 他们愿意出十倍的价将这个位子给买下来, 但凌普的奴才搬出太子来,说“别说十倍了, 就是百倍千倍这个位子也不让”。
行吧,你不让,你就坐着吧,看你有几个脑袋供的起你“上座”。
凌普的确不敢上,这里是古北口,蒙古人和满汉人对半分, 蒙古人最讲“尊卑规矩”, 他今儿要是敢坐在德亨的上首听戏, 不出今晚, 整个古北口的蒙古人就都能知道了。
搁蒙古大草原上,犯上的人要么被绑在索罗杆上被神鸟鹰隼啄食而尽,要么被打断四肢,扔去荒野喂豺狼。
凌普屁股坐不下去,只好来到德亨面前,恭请他上座。
德亨挥了挥扇子,像是挥走一只惹人烦的苍蝇,淡淡道:“你挡着戏台了。”
凌普侧身,将视野让出来。
今儿戏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不是德亨听出来的,是他看装扮猜出来的。
浓妆艳抹美丽非凡的贵妃正手执酒樽眼波流转咿咿呀呀的唱着,德亨是听不出来唱的什么,但他眼睛会看啊。
这三百年前的“贵妃”,身上绝活儿那可是真真的,不得不说,这“贵妃”身段可真够软的,这后下腰真绝了……
“贵妃”口衔酒樽饮酒这一段将场子推上了高潮,周围都是一片欢呼叫好声。
戏班的小幺儿弯着腰托着铺了红绸缎的托盘陪着笑脸一溜儿从众看客眼前走过,看客们赏赐不一,有多的,自也有少的,铜子儿银锭子都有。
还有那觉着实在好的,奉上赏银还不够,他还撸下手上的宝石戒指往戏台子上抛。
难得戏台子这么高,能将那小小的戒指抛的上去。
德亨定睛对那兄弟一看,哟呵,是老熟人。
德亨不理凌普,凌普面上又羞又恼,正站德亨一侧欲再说些什么,德亨转头探头去看那个觉着眼熟的人,结果,又给挡住了。
德亨怒了,用扇子将他拨开,道:“凌普,你今儿是不是专来找小爷麻烦的?”
说罢,他也不管这个凌普什么反应,站上椅子就从上空越过人群对着身后不远处一桌喊道:“讷尔特宜,讷尔特宜,这里……”
讷尔特宜才听见有人喊他,转睛一看,一眼就瞧见了站的高高的对他挥动扇子的德亨,不由笑了。
他起身穿过桌椅人群缝隙,来到德亨面前,笑问道:“小德亨,你怎么在这里?还来赶场子?”
德亨请他坐下,笑问道:“你出京了?随驾来的?你怎么不在两间房,还留在古北口?”
讷尔特宜看了眼凌普,在德亨的身侧施施然坐下,“唰”的一下打开洒金折扇,看着凌普笑回道:“托你阿玛的福,我在内务府领了个采办的差事,这不,留在古北口为御驾采买货物,这个,凌总管是清楚的。”
凌普忙躬身道:“不错,皇上要些……”
“行了行了行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不耐烦听这些。我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德亨不耐烦道。
凌普一噎,面上颜色更加难看几分,几近忍怒了。
讷尔特宜惊了一下,凌普谁不知道啊,太子的奶公,就算是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们,见着了也得好言好语的说话,在他印象中,德亨可不是什么跋扈的性子,他是出了名儿的温和性子。
怎么对着凌普这样一副态度?
凌普得罪他了?
要讷尔特宜说,想要得罪德亨,真挺不容易的。一来德亨在京中圈子基本上不露面,二来德亨性子在那里,不是爱跟人计较的人,三来吗,他年纪在这里,你还能怎么得罪他啊,抢他糖吃吗?
凌普“忍辱负重”的,弓腰请道:“请德公爷上座,您在这里,奴才们不敢坐。”
讷尔特宜看看中间那桌空着的座位,顿时了然,明白了凌普是怎么得罪德亨的了。
不过,要讷尔特宜说,德亨真不是那种因为一个位子就跟人置气的人,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事儿。
德亨叹道:“我就是来好好听一场戏,怎么就这么难呢?你放心去坐,就当爷赏你的,滚吧。”
都骂人了,凌普也是要脸的脸面人,见状就告退,今晚这戏他是不能听了。
讷尔特宜笑道:“凌普,你是不是忘了规矩了?你在你主子面前也是这么告退的?”
已经转身的凌普身子僵直了一下,硬生生转回身来,对着德亨单膝跪下,硬邦邦道:“奴才告退。”
德亨眼风都没扫他一眼,挥挥扇子让他走吧。
凌普这才带着伺候他的奴才离开了,中间的那个最佳位置,终究还是空了下来。
目送凌普背影离开,讷尔特宜凑过来,好奇问道:“你这是跟…”他用扇子向上指了指,继续神秘道,“….闹翻了?”
德亨:“不至于,就是无意间撞上一桩事儿,恶心罢了。”
讷尔特宜:“我还当什么呢,这些个奴才,犯的事儿还少吗,您要是一一计较过去,您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德亨一想也是,怎么就那么巧,偏让他给撞上了,若不是阴谋,就只能说明凌普这种事儿干的多了,不是在这儿撞上,就是在那里撞上。
别人撞上了当看不到,不以为怪,他出来的少,撞上了,就看不惯了。
或者说,太子走到哪里,这种事儿就不会少。
德亨喃喃道:“真是造孽……”
一阵锣鼓喧嚣,讷尔特宜没听见德亨说了什么,欲询问时就见范万里带着胡贾科夫以及几个俄罗斯人和蒙古人过来了。
胡贾科夫向德亨鞠躬行礼,面带惊喜,用蒙古语道:“德公爷,竟然在这里碰上您,不胜荣幸。”
德亨见到胡贾科夫也很高兴,用蒙古语道:“我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这些人是……”
胡贾科夫忙跟身边的人介绍:“你们今日是撞见大运了,这位是王室大公德亨,”又跟德亨介绍道:“这位是喀尔喀梅伦布宜诺,这位是桑图,这位是伊哈……”
在蒙古部落王公制度中,梅伦是一个行政管理单位的职位,参与旗务管理,算是中层骨干人员。
几位来自喀尔喀的蒙古人给德亨行礼,德亨让起,德亨笑问布宜诺道:“你们来自喀尔喀蒙古?是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还是札萨克图汗部?”
布宜诺回道:“是土谢图汗部的中左翼末旗。”
德亨将这一句蒙古语话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说实话,十里一风俗百里一方言,漠南和漠北可是隔了好大一片沙漠和戈壁滩,语言上何止是方言的差别,这个布宜诺的发音,德亨一时没听明白。
还是胡贾科夫给德亨“翻译”了一下,范万里也给德亨纠正了一下,德亨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不是恰克图那一边?”
“恰克图”三个字一出,胡贾科夫和布宜诺都面露茫然之色,胡贾科夫道:“我们的确从土谢图汗部这里买到了许多茶叶,但买卖数量,比不上尼布楚边市。”
恰克图,在俄罗斯语当中,是“有茶的地方”,胡贾科夫听懂了,经常和俄罗斯人打交道,略懂一点俄罗斯语的布宜诺也听懂了。
但是,他们部族尚且要靠清可汗皇帝赏赐茶叶,哪里有多余的茶叶交易给俄罗斯人呢?
所以,他也不明白,德亨为什么会说他们的旗地是“有茶的地方”。
德亨却是心里恍然,估计,现在还没有恰克图买卖城呢。
他摆手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远到而来的客人辛苦了,快,上茶来。”
凌普这一来一走的,早就引起有心人注意了,这不,古北口提督马进良带着手下来了。
马进良不认识德亨,但他听说过德亨的名号,还认识讷尔特宜。
讷尔特宜给马进良介绍德亨。
马进良一惊,实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贵主儿居然来了古北口,还在这么个熙攘简陋的戏场子里和泥腿子们混在一起听戏。
其实在德亨一行出现在古北口的时候,马进良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毕竟五百轻骑兵,可不是小数目。
他让再探,再报。
然后再报的结果是,这一行人进驻到了范家别院,还是范万里亲自领的路。
范家别院马进良是知道的,能让范万里亲自迎进去的,身份上肯定不一般。
马进良让再探,再报。
这回探的时间长了一些,马进良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回来一个模棱两可的报信:只探得是京中来的贵人,其他的实在是探不出来了。
这可不是废话吗,要不是贵人,范万里能亲自去等?
正当马进良狐疑来人身份的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凌普总管看戏的时候被人给教训了,他们亲眼看到,凌普总管给那人磕了头,行了礼,然后脸色十分难看的走了。
马进良心下反倒松了口气,行了,也不用再探了,他直接去见人请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