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霖
她是安静而乖巧的,习惯于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跟母亲唯一留给她的洋娃娃说话。
习惯于在家人看向她时,敏锐地理解他们希望她做出的举动。
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 只要主人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自己需要做出什么样的行动来讨他们欢心。
为什么要讨他们欢心?
为了爱,家里为数不多的愿意跟她交流的外婆是这样告诉她的。
“只要你听话,舅舅和哥哥们就会对你好,就会爱你了。”
虽然不知道被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但外婆说,那样做就会得到幸福,所以她就那么做了。她坚持,在家人用冷漠的态度对待她时,在午饭时必须吃下哥哥们不喜欢就偷偷倒进她碗里的青椒时,在放学回家后说一句“我回来了”,不会有任何人回应时。
漫长的8年时光,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被身边所有人冷漠对待。
然而生日那天,表哥以给她一个惊喜为由,故意将她反锁在了一栋商业大厦的天台一天一夜。在医院中醒来,发现自己紫外线过敏的那一刻起——
她发现比起爱,她更早懂得了恨的含义。
她可以对冷漠视而不见,可以对欺凌漠然以对,但这不代表她永远不会生气。
“不能晒太阳?那你就待到太阳下山再走不就好了?”
谎言,讥讽,嘲笑,排挤。
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没有人会体谅她的心情。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全部——
压抑已久的怒气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再也压抑不住,就在喷发的临界点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抓住了她。
“大伞不见了吗?太糟糕了!我妻同学别急,我陪你一起找。”
谁?是她不认识的孩子?
这是要做什么?陪自己去找伞?为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个学校所排斥的存在吗?帮了她说不定也会被其他人欺负的。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声音的主人就拉着她跑出了教师办公室。
棕色的齐耳发,绿色的眸子,一张包子脸上挂着两个可爱的酒窝,以及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似的,奶声奶气的。
这就是小小的由乃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子的第一印象。
在跑遍了大半个教学楼,甚至餐厅前的小树林都爬了个遍之后,女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了一个原本该第一时间问的问题。
“我妻同学,你最后一次见到伞是在什么地方?”
“……教室,吃完午饭之后我把它放回了置物柜,之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认真回答这个素未谋面的同学的话,甚至还跟着她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这么久。或许是她眼中的真诚打动了她,又或是她始终不曾松开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给她了久违的温度。
“教室,教室……我妻同学是C班对吧?”
她点头。
两人一起回到教室,置物柜里理所当然没有发现那把标志性的大黑伞。
棕发的女孩对着空荡荡的柜子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啊,对了,柜子是有锁的。我妻同学,这个柜子的钥匙除了你,还有谁那里有?”
“……生活委员和班主任。”
“哼哼,我知道了,犯人就是生活委员!”
这是浅显易懂的推理,其实在第一时间,由乃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想到又有什么用呢,那位生活委员早已经放学回家了,就算怀疑他也没证据,对由乃有偏见的老师根本不可能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我妻同学的那把伞全校都很有名,所以那家伙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带出去。”别说带回家了,就算是拎着它在学校里走动,都有可能被很多人看到。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两人的目光一起转移到了生活委员的置物柜上。
“我们去找你们班主任拿钥匙吧。”
这一次,由乃拽住了她的手。
“没用的,那个老师不会相信我的。”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女孩没有说什么“不试试怎么知道”之类的话,而是抱着头再次苦思冥想了半天,丢下一句“我有办法交给我了”就独自跑出了教室。
不知道她到底打算做什么,从不期待他人的由乃只是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托腮看着那橙红色的夕阳慢慢向地平线落下。就在那漫天的彩霞即将被阴暗的墨色染成深蓝之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棕色短发的女孩刷地一声拉开了教室的大门,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却欢呼雀跃地扬起了手中的一大串钥匙。银色的钥匙反射着夕阳的光,温和却那么炫目,让她的心如擂鼓般疯狂跳动,从未有过的激烈感受贯穿了整个身体,炙热地燃烧起来。
由乃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女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置物柜前,一边抖着手一边疯狂地翻找着手里的那一大把钥匙。
“快,快快快!”那大概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用这么快的语速说话,“我妻同学快来帮我找找是哪一把!等下老师就要追来了!快点!”
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这女孩所谓的办法竟然是用抢的。
教室外,高跟鞋与地面敲击的声音响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
“快啊我妻同学,我、我找不到!”女孩惊恐地向她求助,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她在动物园看到的小梅花鹿。
由乃飞快地扫过所有写着名字的钥匙,精准地从中找到了那位生活委员的名字,一把夺过钥匙串,稳稳地将正确的钥匙插进了置物柜的锁扣中。
咔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班主任暴怒的吼声同置物柜被打开的吱呀声同时响起。
两个小小的女孩对视一眼,同时让开了阻挡了老师视线的身体。在她们身后的那座不属于她们的柜子里,那把近乎全校知名的黑色阳伞正静静地立在一角,昭示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等跟班主任讲完详细的来龙去脉后,太阳早已彻底落下。暗沉的天幕中,北极星已经开始闪耀它独特的光辉。
“结果还是天黑了才能回去。”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些什么。犹存着五分不知所措,五分不敢期待回应的矜持,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语。
棕发的女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话里潜藏的深意,十分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才不是呢,伞明天还是要用的。况且要是我妻同学今天把伞弄丢了,爸爸妈妈会生气的。”
明明是对她毫无意义的安慰,她却前所未有的感到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正面回应她。
没有讥讽,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
纯粹而真实,平等而友好。
平生第一次想要留住什么,她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
“我是3年级C班的我妻由乃,你呢?”
然后被女孩毫不迟疑地一把握住:“我是3年级A班的黑木茉莉也,叫我茉莉也就好了!以后可以叫你由乃吗?”
欺凌她的主谋生活委员转学了,她的生活也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
不,并不是,还多了一个总处于省电状态的笨蛋。也连带认识了她的好战友,那位天之骄子。
就像是被带入了什么特殊的阶层一样,她的校园生活似乎转眼间就变了个样子。礼貌友好的同学,亲切和蔼的老师,仿佛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过就是虚幻的晨雾。太阳出来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茉莉也就是她的太阳吗?
哪里有这么蠢的太阳啊。
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别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简直蠢到家了。像她这样没有防备对所有人好,万一遇到个坏人怎么办?到时候不就什么都不剩了?人明明还是自私一点更好才对啊。
但要是她真的是那样子的人,像其他人那样,会同情她,但不敢向她伸出手的话,她的生活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一潭死水,挣扎在泥泞的深渊里?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茉莉也根本不知道她被校园欺凌的事,也完全没有考虑过对她伸出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关注她的理由更是让人无语,竟然是因为那把阳伞看起来非常帅气。
“又黑又大,看起来特别结实,又能遮风挡雨又能挡阳光,你不觉得特别帅吗?!”
明明曾经那么厌恶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她竟然还觉得很有道理!
一定是哪里有问题了。
三天后,向她问了阳伞牌子的茉莉也竟然也买了一柄跟她一模一样的伞开始打了起来。只是不同于由乃的纯黑,她那把伞面上贴了只大脸猫。那张贴纸还因为太劣质,淋过一次雨之后变得七零八落的。所以耍帅行为没有成功,变成了日常卖蠢。
诡异的是,明明是卖蠢,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同样是在太阳下打伞,茉莉也不仅没有因此被大家排挤,反而越来越多的同学也学着她,买了一模一样的黑伞,还在伞上贴了各种五花八门的贴纸。
一时间,这种奇怪的风尚竟然风靡了整个学校。
于是,原本特立独行的她,就变成了普通学生中的一员,再也没有因为与众不同被特殊对待。
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她非常确信,这样的结果并不在茉莉也的计算之内。
她只是单纯地喜爱,怀着善意向周围的同学们安利,然后就促成了这样的结果。
也许换个人来做同样的事,说不定就不会是这种发展了。
因为她是个笨蛋,所以才能做到这样的事吧。
此外,她还会每天从家里带各种掺杂了胡萝卜的零食和蛋糕,跟两人分食。
“她不喜欢吃胡萝卜,那些点心你多拿一些为好,省得她之后全部丢给我。”
要不是因为赤司的提醒,她大概直到病好了都不会明白,女孩那份隐晦的心意。
紫外线过敏不一定是因为维生素A的缺乏,但想要治疗,多吃一些维生素A肯定是错不了的。那大大咧咧的女孩确实地将她的事放在了心里,在其他人嘲笑讥讽欺凌她的时候,女孩认真了解了病症,用不会让她感到沉重的方式给与她希望与关怀。
端着盛满了胡萝卜的便当盒,她突然明白了。
也许,这就是外婆一直挂在嘴边的爱吧。
茉莉也对她做的一切,也许不是所有行为都是刻意的关怀,也有她个性中温暖的一面。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举动,一定都是她充满爱意的表达。
对身边的人,对喜爱的事物,甚至对这个充满了瑕疵的世界抱以纯粹的善意,所以大家才会以同样的善意来回应她。
这是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特别是在她知道茉莉也曾经遭遇过怎么样的痛苦后,简直不能想象她是怎么挺过来的。经历了那样的过去,她为什么还能拥有这样无垢的灵魂?
一定是因为在这样柔弱的外表之下,有一颗坚强又温柔的心。
由乃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格外珍惜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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