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然晴空
他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抱怨的意思,毕竟是个茶水冷了都不忍心苛责宫人的心软小皇帝。
我摸了摸下巴,问道:“她们是中宫的女官?原先在太后那里的?”
高棠有些不大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心中的那点猜测告诉高棠。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月,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让高棠把关在诏狱里的那一批人放了出来,每个人都要上缴一大笔罚款,至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至少也得关到明年。
陆小凤被关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也蓬成了粗糙的八字胡,下巴上也长出了许多的胡子,看着跟个胡人似的,但他只是找了个地方洗了一把澡,理了头发和胡子,看上去就还是那个风流成性的浪子了。
我莫名地很喜欢这个陆小凤,不是对待男人的喜欢,而是对待朋友的,江湖上的人说没有陆小凤交不到的朋友,这大概是他天生的优点。
距离大婚还有十来天的时候,我的院子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大白天用着半成品的如影随形功法的男人。
正常的如影随形功法能够隐匿在黑暗的阴影里,却不是全然的隐匿,因为不管如何运行功法,人看上去都是一团淡淡的黑雾,配合以缩骨功也最少是个成年狗大小的雾团子,所以如影随形功法一般是天黑过后跟在人身后使用,这样看上去根本没有半点破绽,而在白天,则必须要有个影子挡住。
这个男人在大白天,没有半点遮挡物的情况下,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人形黑雾团子,而且黑雾也不是我的那种淡淡的影子一样的浅色,而是很黑很深的雾团子。
我有些匪夷所思地问他,“你如果不想让人看到你的真面目,为什么不戴个面具,好好的隐匿功法为什么要弄成这样?”
黑雾的声音似远似近,带着隐约的笑意,说道:“当一个人习惯如此的时候,他或许会觉得戴面具是比这个更麻烦的事情。”
我想了想,点头。
黑雾又说道:“我原本以为来到京城这一趟的目的会很轻易地达成。”
我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黑雾说道:“不,我是来抓你的。”
我认真地说道:“你步入大宗师之境只有四个月,我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我。”
黑雾看上去是做了个点头的动作,他说道:“确实如此。”
我盯着他,“我没有惹过像你这样的仇家,我来到这里还没有一年。”
黑雾顿了顿,说道:“因为你抓了我的儿子。”
我立刻反应过来,“叶孤城?”
黑雾说道:“……是西门吹雪。”
我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说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皇宫决战,蔑视皇威,他还在皇帝面前明晃晃地持剑,后来审讯过,时间地点还是西门吹雪自己提出来的,关他几年已经足够宽仁,要是换个人,死一百次都够了。”
黑雾的动作幅度大了一点,又点了点头,很认同我的话,“这确实是他的错,他从练剑起就没有再读书,又很渴求对手,所以被叶孤城诱导了,他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还非常单纯,我听说大宁有赎买罪犯的规矩,所以准备和姑娘谈一谈赎回他的金额。”
我好奇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找皇帝?”
黑雾不假思索地说道:“皇帝做不了姑娘的主,而且我儿子想从牢里出来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不是姑娘坐镇京城。”
我被这个条理清晰的黑雾人打动了,我问道:“你准备出多少钱?”
黑雾大约也是临时做的决定,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大宁首富齐洪说过他手下产业一年税额是国库七十分之一,大宁商税五十取一,从齐洪的身家可推算国库大致进账,我出大宁国库三年进账金额,能否在带回儿子的同时,再为他买一张免罪免死的丹书铁券?”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财大气粗的人。
但我可以做主放掉西门吹雪,却没办法弄出什么丹书铁券,只好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你得去和皇帝商议,皇后又发不了丹书铁券。”
黑雾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说道:“我要的丹书铁券落款姓戚,姑娘只要和我立下字据,保证日后不论西门吹雪做出什么事情,都要免他罪责,不可伤他杀他,我承诺的等价黄金自下月开始便可以陆续送至姑娘府上。”
他像是抬了抬头,又笑了,说道:“只是这宅院太小,大约不够存放。”
我诚恳地询问黑雾,“你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
黑雾又笑了,说道:“用一百两黄金去挣一百万两黄金很费劲,等有了一百万两黄金,再去挣一百两黄金,是不是就很轻易?”
我立刻懂了。
西门吹雪家富了很多代。
有了黑雾的承诺,我把这事和高棠商量了一下,他觉得可行,毕竟西门吹雪是个一年只出门四次的剑客,做的还都是锄强扶弱的好人好事,六扇门里他积压的通缉赏金数额高达十万两,这次纯粹是被叶孤城给连累了,尤其黑雾提出的代价实在很大。
大到高棠几乎有些不相信是真的。
直到西方魔教的运金商队陆陆续续赶来,黑雾的身份真相大白。
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
玉罗刹说一不二,运来的除了金子就是金子,让我怀疑西方魔教是不是住在金矿里。
还有,到底是西门吹雪本名玉吹雪,还是玉罗刹本名西门罗刹?
玉罗刹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黑雾的模样跟我谈生意,就算是去接西门吹雪的时候都还是那副样子,倒是西门吹雪对待花了重金把他赎买出来的老父亲的态度很是冷淡,而且还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大牢。
大牢里蹲着叶孤城。
玉罗刹说道:“这次教里损失惨重,全教上上下下起码白干十年,你在外面也待够了,要么踏踏实实找个女人给我生个继承人,要么就回教里担负起少教主的责任来。”
西门吹雪蹙了一下眉头,说道:“我没有要你来赎我。”
玉罗刹假装没听到,说道:“你不喜欢教内事务我也明白,所以还是尽快成婚,你也二十多岁了,就没想过女人?”
西门吹雪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想过。”
玉罗刹再次失聪,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教里的那些女人,我可以允许你在大宁成婚,不管你是喜欢大家闺秀,官宦小姐,还是江湖女侠,我玉罗刹的儿子看上谁就是谁……”
没等他继续发表霸权宣言,我伸手穿过黑雾拍了拍玉罗刹的肩膀,说道:“这是不行的,要人家姑娘也愿意才好,虽然西门吹雪长得好看,武功也不差,但大部分的姑娘还是喜欢脾气好的男人啊。”
玉罗刹被我拍了肩膀,整个黑雾都静止了一瞬,虽然他很快又运行起了功法,我还是看清了他的长相。
长发披肩,雪肤花颜,秋水明眸,媚气横生。
他比我见过的所有的美人加起来还要美貌,实打实没有一丝虚假,不是那种男人的美貌,而是纯粹的,女人的美,像妖又像仙,美得让人一见难忘。
我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戴面具,美人在骨,哪怕把脸蒙得严严实实,行动间的风流意态又哪里遮盖得住?怪不得常年把自己搞成一团黑雾。
一个大男人,美到要把自己完全遮盖起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欠揍?
我很嫉妒。
第56章 卿本佳人(15)
玉罗刹到最后还是没能把儿子带走。
西门吹雪回到了万梅山庄, 临行前唯一的牵挂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的叶孤城。
我有点怀疑他是想跟叶孤城过日子。
玉罗刹也是这么怀疑的。
我严肃地拒绝了他给叶孤城再加十年刑期的请求, 玉罗刹十分失望, 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也没留在京城里过夜,追着西门吹雪去了。
他也是可怜。
一腔父爱付明月,奈何明月照孤城。
然后就到了我和高棠大婚的日子。
天子大婚和寻常百姓成婚不同,并不是到了时间吹吹打打弄上一天完事,是从纳彩大征到祭天祭祖, 再到册立迎奉, 朝见、庆礼、宫宴、祈福,前前后后要折腾大半个月,是那种能让人完全忘记成婚的喜悦,满脑子只剩下穷折腾三个字的繁琐。
对我只是繁琐, 对高棠则是疲惫不堪, 他是个天生责任感很强的皇帝,哪怕就是成婚,他也从来没有撇开公务,直到宫宴前一刻钟, 他也刚刚放开批阅奏章的笔。
大婚的宫宴其实先前已经进行过一轮,也可以算是家宴,主要就是皇室里内部认个亲,前些日子各家藩王世子都来了京城,家宴也就热闹了几分,这一次主要是宴请朝中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 大宁规矩严,唯有这样的宴会才能见到各家藏在深闺里的女眷小姐,官宦人家的亲事也多半定在这些日子里。
我又见到了高就。
他穿着繁复的衣袍,面上仍然带着冷色,除了和高棠说了几句话,全程没有人理他,他也不生气,就坐在那儿一个人喝酒,不时抬头看看歌舞。
跟我之前的猜测其实差不多,高家人天生就有习武的根骨,高就的根骨最好,高棠次之,其余的那些皇室子弟,哪怕就是那个脑满肠肥,一个人坐三个人的位置,浑身的肉都要溢出来的丰王世子,也都是一副天生的练武苗子。
说是宫宴,其实大部分的时候都还是外命妇带着女儿过来见礼,我起初还能扯出几分笑模样,但笑得多了也有点烦,也就木着脸随意。
命妇是指有封号的妇人,外命妇是官员的妻母,俗称的诰命夫人,至于内命妇……高棠如果有,我大约是真的能要他命。
这样等级的宫宴,宴请的只是一到三品的重臣,没有熬到足够资历的花郎中依然只能在家里吃自己,我放眼望去,当真是满堂三千客,一个不认得。
我有一点无聊。
我看看身边的高棠,他也有一点无聊。
我知道他的性子,于是用胳膊捅捅他,压低声音说道:“天都快黑了,让他们走吧,咱们新婚燕尔的,出去逛逛比在这里傻笑有意思多了。”
高棠露出了和他母后一模一样的正经神色,说道:“不可胡闹!筵宴是为你日后管理命妇做基础,也是文武官员为大婚庆贺……再等上半个时辰,要是无聊就看看歌舞,算起来也就是三场歌舞的时间,乖一点。”
我不高兴了。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底下的歌舞说道:“我不喜欢这些。”
高棠小声地说道:“我也不喜欢,看得都腻了。”
我挑了一下眉头,“我不喜欢,不是因为腻,而是因为我不喜欢让别的女人看我的男人,或者你让她们对着臣席那边跳,不要对着这边。”
高棠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就真的吩咐人去做了。
对着上首跳得千娇百媚的歌女舞女硬生生转过头,对着一帮最年轻也有四五十的胡子老头表演。
本来还在各种客套说笑的外命妇席位霎时间静了静。
我高兴了。
让你们高兴,让你们叽歪,让你们矜持,让你们慢悠悠地跟我说话。
真是刀不割上自己脖子不知道疼。
三场歌舞的时间我还嫌短,又让高棠加了两场,尤其最后一场是什么飞天彩带舞,那彩带长得都快要甩上席位了,我看得非常高兴。
宴席结束之后,我远远地望了望,发现大部分的外命妇都掐了自家老头的胳膊腿。
我更加高兴了。
我拉着自家的老……少年郎换了身衣服,原本是准备出宫逛逛的,但是高棠还有奏折没有批完,只好先陪他批奏折。
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高棠是个俊秀少年,但也算不上过于美貌,至少还没有他娘美貌。
我一度怀疑过高棠他爹严重拉低了太后的后代质量。
可这会儿灯烛昏黄,少年皇帝一身宽松白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认认真真的样子动人到了极点,尤其是他眼睫微垂,光影落在脸颊上,把俊秀的轮廓衬托得安静又美貌,偶尔传来几声秋夜的鸟鸣,我忽然就觉得,我也许又要忘不掉一个人。
高棠批了一会儿奏折,手边批完的和没批完的薄厚程度渐渐掉了个,我眨了眨眼睛,问他,“我可以看看吗?”
高棠有些惊讶地抬头,但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说道:“可以,只是不要弄乱了,不然整理又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