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然晴空
张龙问道:“哦?戚姑娘丢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我丢了一把白玉整雕的长刀,锋利非常,两颗龙眼大的东海金珠,一颗可值千两价,还有一朵黄金莲花,能瞬发一百零八发暗器,是江湖上有名的匠师替我打造的,我比她还要心疼。”
王朝怒道:“陈姑娘的镯子我们都见过,你说的那什么玉刀金珠莲花我们见都没见过,凭你说丢了就是丢了?更何况玉刀如何锋利?你不要信口雌黄!”
我更不高兴了。
我一拳砸向离我半个院子远的王朝,拳风离他的脑袋稍微偏了一线,极度冰寒的拳劲整灌入他身后的桂花树上,树纹丝不动,却有一道拳头大小的冰纹自下而上飞速蔓延开去,从树干到最细的树杈上的一朵细小桂花,顷刻间冰封。
王朝呆愣愣地回头,只是他转身的一丝细小气流,桂花树便脆得不堪一击,从拳纹处四分五裂开去。
一地冰碴。
这便是我自创的十三门奇功中最顶级的《冷尸法》。
便是此君使得我其实还挺漂亮的嘴唇终年青白,诡异非常。但我始终舍不得弃用它,因为它太好用,对树如此,对人更是。
我说道:“在我手里,不光玉刀锋利,连冰刀都锋利得很。”
王朝可能突然意识到他之前对待我的冰冷态度其实是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他的脸顿时比冰碴子还要白,喉咙里溢出一点细碎的声响,便再也不开口了。
我转向陈娇娘,语气和善地说:“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不想在我的房间里看到半点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是做不到的话,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再多,也只能看着我拧掉你的头,明白吗?”
陈娇娘涨红了脸,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我盯着她看,她呜咽了一声,终究还是低着头急匆匆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翠玉的镯子。
我笑眯眯地对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道:“事情解决了,还待着干什么?等吃夜宵?”
赵虎摸了摸后脑勺,拉了拉张龙,张龙对我抱拳道:“今日是我等鲁莽,打扰姑娘了,走!”
张龙赵虎带着人离开了,路过王朝身边时,两个人都拉了他一把,他仍旧白着脸,回头看了看吓得不轻的陈娇娘,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首饰和鞋收拾好,绕过陈娇娘,进了房间。
第7章 论御猫的腰力(6)
我和陈娇娘同住的院子分对面上下两屋,上屋用来住人,下屋用来放东西,地方宽敞,原本我没来的时候她住在上屋东边的房间,也怨不得她恨我,这间房和隔壁展昭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两个院子对拼的那面墙足有两倍厚,这墙壁对她而言只起到了一个象征作用,也许贴着耳朵都听不到声,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
我把桌上的茶杯拿起来喝了几口,听见隔壁展昭浅浅的呼吸声。
我听墙角的时候听人说起过,据说展昭这个人有点坏习惯,只要不是轮到他进宫当值,他的作息总是日夜颠倒的,可能是他喜欢在夜里溜达,有时练练剑,有时出去转转,吃完中午饭再去巡街,巡完街回来没什么事就关门睡觉,然后夜里再起来,如此循环。
他还在熟睡,说明陈娇娘闹出的动静并不大,至少并没有闹到包大人或者公孙先生那里,之所以显得阵仗很大,应该是因为那个叫王朝的捕头在府衙里的面子大,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喜欢陈娇娘,也不知道是他表现得太明显,还是我的眼力太好。
我理了理床铺,把白天买来的东西都撒在床上,拿起一件白底碎黄花的裙裳在身上比划了几下,又看了看另外一件月白绣素荷的,决定两件都试一下。
成衣对我来说都是有点大的,即便身高合适,也会穿得空荡荡的,我就在里面多穿了两件内衫,对着镜子比划半天,发觉还是碎黄花的那件比较适合我。
我喜欢金子,但不喜欢金子打造的首饰,会衬得我本来颜色就不太好的头发更加像干草,我用银簪绾了少女的发式,穿着白底碎黄花的裙裳,站在半身的梳妆镜前,自觉好看了许多。
我还从包袱的最里面翻出了一盒胭脂,是什么翠仙斋的,足花掉了我五十两银子。
买胭脂的时候我心跳得像是在做贼。
我从前没有抹过胭脂。
我把脸贴近梳妆镜,用手指沾了一点胭脂往嘴唇上抹,这盒胭脂是桃花红色的,微微泛着一点漂亮的水泽。
青白的嘴唇一点一点被桃花水泽覆盖,我的动作稍微大了一下,嘴角立刻就沾糊了一点,但还是很好看。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只是抹了一点颜色,整个气色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但我很高兴。
我还掏出了几块青石黛,这是放在最底下的,把浅色的包袱都染黑了。
我看着青石黛有些无从下手,我不会画眉。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陈娇娘叫来给我画眉,毕竟她的眉毛画得挺漂亮的,然而我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想了想还是算了,我稳稳地拿起一块青石黛,磨得一头微微发尖,顺着稀疏的眉形描了几下,描出两道弯弯的眉。
……还行。
我擦了擦被胭脂染糊的嘴角,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满意过这张脸。
隔壁传来一点动静,是展昭睡醒了。
我去院子里打了一桶水洗了洗手,回来的时候展昭刚好洗漱完,我高高兴兴地翻过高墙,果然见展昭提着剑站在院子里。
他见到我稍微有一点意外,我扯了扯裙角,笑眯眯地对他说道:“我这样好不好看?”
展昭摸了摸鼻子,说道:“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我只当他在夸我。
展昭让我等一等,他自己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提着两把剑出来了,一把是他原本就拿在手上的,他自己的巨阙剑,另外一把稍微普通了一些,但比起捕头的配剑看着要厚重,我挑了挑眉。
展昭说道:“昨日姑娘以内气御树枝和展某比武,毕竟一心二用,难以发挥全部实力,这把剑是当初官家封赏展某时所赐,虽不如巨阙,也是前朝大匠之作,十分耐用,还望姑娘收下。”
我不是很喜欢带着那些刀啊剑啊的,一则没地方放,二则很重,但这是展昭送的,我二话不说就接了过去。
展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我很喜欢看展昭笑,就像春风消融冰雪,漫山遍野花开,让人看着心情也会跟着变好,甚至不自觉上扬嘴角。
我原本以为展昭送我剑是想跟我切磋,不想他又慢慢地说道:“月朗星稀,秋高气爽,姑娘要不要……跟展某出去逛逛?”
一百个要。
我高高兴兴地回去把剑放好,和展昭一起出去了。
大唐宵禁很严,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热闹上两三回,宋朝的宵禁却形同虚设一样,入夜直到三更才禁行,五更天就又热闹了起来,这会儿二更都不到,外面更是车水马龙。
展昭没穿官服,一身普通的蓝衫配剑,看上去就像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侠客,重重叠叠的灯火掩映下,衬得他俊美的容颜越发耀眼夺目。
人群来来往往,结伴出行的人大多手挽着手,怕被冲散,我走在展昭的身边,有些好奇地勾头去看各家摊子前摆放着的漂亮花灯。
“这些花灯是天天都有吗?”我很惊奇地问。
展昭嘴角上翘,说道:“花灯摆在这里很少会坏,坏了再做几个也不费事,只是要花点火蜡钱,汴京的商户大多不看在眼里。”
汴京就是开封。
我发觉这个世界还是很好的,至少每天都有这么多的花灯,每天都有这样的热闹。
过了虹桥,展昭带着我走到了一处面食摊子前,找了空桌坐下,对卖面食的老婆婆说道:“赖大娘,来一碗馄饨,一碗鱼片汤,戚姑娘吃什么?”
我也要了一碗馄饨。
赖大娘看着年纪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比我还蓬乱,但在头上戴了一个头巾,我注意到她的手虽然看着很粗糙,指甲却剪得十分干净,手上带着些白面粉。
这会儿面摊上的客人不多,赖大娘一边手脚麻利地片鱼,一边带着点嗔怪地对展昭说道:“又是你!每天为你这一碗鱼片汤,老婆子要起一个大早去买鱼,放晚了又怕不新鲜,这可倒好,你三天不来两天来的,生怕老婆子家没鱼吃。”
展昭笑道:“大娘可冤枉我,没我这碗鱼片汤,大娘不也要送小六子上私塾呀?再说,小孩子多吃鱼头脑聪明,以后好做大官。”
赖大娘高兴了,给展昭的鱼片汤里多片了好多鱼,还把刺都挑出来了。
我双手托着脸听他们说话,不一会儿,赖大娘把鱼片汤端上来了,顺道瞅了瞅我,问展昭:“小展爷,这是你带来的女娃娃?哎呦,多大了啊?”
展昭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道:“大娘你可别想了啊,这位戚姑娘比小六子大十岁,不般配的。”
我对着赖大娘咧嘴,指指展昭,说道:“大娘你瞧,我跟他般不般配啊?”
赖大娘对我的年纪仍有犹疑,但听了我的话也不由得笑了,哄着我似的说道:“般配,般配。”
说完就去包馄饨了。
展昭有些无奈地说道:“戚姑娘,你一直都这么主动的吗?”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眼睛弯了弯,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以为误会了我,作为补偿,他愿意做到之前答应过我的话,和我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但这种相处在他的意识里,应该是由他来主导,毕竟男女之间的相处大部分如此。
只是我不习惯。
假如让我像陈娇娘一样,明明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隔着一面墙单相思,却不敢大声地向喜欢的人表明心迹,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受不了,除非我确定这个男人已经心有所属,否则只要我喜欢,我就有胆子去争取。
馄饨熟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被端了上来,赖大娘原本还想跟我们聊会儿,但这时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也就摆摆手,去忙了。
展昭看我动了筷子,这才端起鱼片汤喝了一口,那双好看的眼睛满足地弯成了月牙,热气氤氲,微微模糊了他的面庞,我看着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赖大娘的馄饨很好吃,馄饨皮擀得非常薄,轻轻一抿就软化开了,内里的肉馅紧实多汁,一只馄饨刚好满满一口,再喝一口鲜美的白汤,从喉咙一路暖进胃袋。
吃完馄饨,我和展昭沿着汴河数着河灯并肩走,我手里还拿着一串山楂糖球,一串三颗糖球,上面裹着亮晶晶的冰糖,看起来很好吃。
展昭对此敬谢不敏,还好心提醒我:“外面的那层冰糖吃完就可以丢掉了,里面很酸,很酸。”
他一连用了两个很酸。
我谨慎了起来,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很甜的冰糖味,带着一点果子的香气。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秋日的凉爽,我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握着糖球,一只手按了按心口,忽然觉得什么烦恼都被这阵风给吹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开心。
展昭的步子放慢了一点,他轻轻地说道:“我很喜欢这样。”
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再说别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我听懂了,我点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也喜欢这样。”
第8章 论御猫的腰力(7)
我和展昭直到三更天才回到府衙。
明明不算是分别,我却还是有一点不舍,到了院门前的时候,我伸出手扯了扯展昭的袖子,问他:“明天还可以出去吗?”
展昭笑了,“戚姑娘又不是开封大牢里的犯人,当然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他明知道我的意思,还说这样的话。
大约是看我有些生气了,展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过,展某进宫当值的时候还是不可以的,虽然姑娘武艺超群,不必担心麻烦,但是一个人逛汴京夜市,难免会无聊的。”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没来之前,你一个人不无聊吗?”
展昭说道:“有时无聊,只好一个人练剑,不过……”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对我眨眨眼睛,好像在说一个我们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的嘴角跟着上翘起来。
我发现自己真的是很懂这个男人,按照那些人的说法,他本是江湖侠客,逍遥自在,却因要报答包大人的知遇之恩成为朝廷走狗,叩天子,拜上官,毫无侠客的尊严,也有人为他辩护,说他是为了朗朗乾坤正道,为了保护包青天不受奸人贼子所害。
两种说法放在眼前这个眉眼温和的青年人身上,都显得有些好笑。
江湖并非很多人想得那样好,朝堂也没有那些人想得那样坏。
展昭喜欢平静的生活,最好平静里也有几分刺激,比如偶尔查查案子,抓几个凶徒,住在繁华热闹的都城汴京里,有优厚的俸禄,有大量的闲暇时间,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就什么时候出去玩,包大人待他如亲子,手下捕头衙役个个尊他敬他,这日子经营得比皇帝舒心多了,至少那个年纪不大的皇帝每天要批很多很多的奏章,天不亮就要起床上朝,经常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