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然晴空
石之轩说道:“我先前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却不知世上女子总是在意名分的,是我错了,之轩答应姑娘, 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瞪圆了眼睛,说道:“你以为我是在意名分?”
石之轩一时没有说话。
我压抑着怒火放开了他,喝道:“我们出去打一场!”
石之轩没有拒绝。
我以前杀人习惯用刀,不知为何来到隋末之后再也不想用刀,石之轩也一样,他没有带武器,跟在我的身后来到了花园。
裴府没有演武场,也许是因为裴矩明面上是个文官的缘故。
我对花卉没有研究,却也知道这个天气依旧盛开的花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维持的,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我一言不发地运起六成内气,挥拳向着石之轩打了过去。
这是经过我测验的数值,我用六成内气和石之轩动手的时候,刚刚好势均力敌。
如果只看内气,糅合了花间派和补天阁两家之长并融入正统佛家理学的石之轩在内气上几乎可以等于五成的我,但因为我的招式不如他的精妙,所以我需要再加一成内气。
石之轩的功法名为不死印法,融合了佛家“万物虚无”理论和道家的“有意无意”真理,二者相辅相成,最终成就了“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的不死印法。
撇去那些理论,不死印法本身是一门借力打力的武学,只是传统的借力打力是依靠巧劲将对手袭来的力道返还其身,算得上精妙却不能算高深,而不死印法则可以在生死二气之间任意转换,比如我锤石之轩一拳,给他造成了体内真气的震荡,他运转不死印法,就足可将我锤过来的内气造成的震荡由死气转换成生气,变成他自身的真气,再向我以同样力道锤还一拳,如此源源不绝。
当年碧秀心就是为了破解不死印法而殚精竭虑,活活耗死。
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也不得不承认,碧秀心是慈航静斋倾力打造的传人,本身就将慈航剑典练到了一定的程度,她的武学造诣高出师妹梵清惠不止一筹,能逼死她的武学,高深程度绝不亚于包括慈航剑典和长生诀在内的四大奇书。
无法在“道”这方面解题,还可以在“力”的层次破局。
若我用十成力道和石之轩对战,赢的人只会是我,因为不死印法本身没有极限,石之轩这个人却是有极限的,他被锤死,自然也就没法运转不死印法。
我越打,越心惊,同时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狂喜之情,仿佛只要看着石之轩再进一步,就有什么东西圆满了一样。
世上最难觅的是对手。
对手最可是知己。
石之轩从来暗沉的眸子里闪着惊人的光彩,幻魔身法之下,他的面容几乎模糊成残影,唯有那双眸子亮比天上星辰。
我把这种莫名的心情压下去,猛然之间运起那天石之轩在我面前展示过的补天阁武功向他攻去。
不死印法适合同拳拳到肉的对手作战,并能从对手身上汲取相当的生气维持自身真气平衡,但若换成补天阁的武功就不一样了,补天意同捕天,猎人对猎物下手只在瞬息之间,从不追求真气释放的多少,只求一击必杀,倘若一击之下不能达到目的,还可以立刻撤离,等待下一个必杀的时机。
战局一时陷入了胶着。
石之轩的身影陡然一闪,整个人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脑海中有什么在尖叫,我陡然间反应了过来。
如影随形。
彼时天色暗沉,石之轩完全不需要靠隐匿在我的影子里行动,他又将气息隐匿得十分完美,明明入眼只有静寂的花园景象,但我却有一种他无处不在的感觉。
我猛然间运起全部内气,把五感调整到极限的程度,瞬息之间,我入眼可见空气中无数细小微尘,入耳能听长安百里之外,无数气息经由鼻端蔓延而上,肌肤上每一寸和衣服空气的接触都清晰可辨。
也看见了静静蛰伏的石之轩。
也是时机太巧。
如果他是站着的,我肯定是用拳头砸他,但他是半蹲着的,离我只有两步之遥。
我下意识地一脚踹了过去。
我听见了从我脚尖,石之轩的肋骨处传来的,一声轻微的碎骨声响。
这一脚,不止十成内气,还运足了我全部的力道。
以至于我一脚踹出之后,自己摔了个屁股墩。
我听见了“咕嘟”一声,是咽口水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是站在花园拱门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的杨虚彦。
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明明感觉花园的湿泥弄脏了我的裙子,但我忍住了,没有拍屁股。
这个时候拍屁股太伤牌面。
我轻咳了一声,说道:“虚彦啊……”
杨虚彦又咽了一口口水,哑声说道:“师娘有什么吩咐?”
我说道:“扶你师父回房休息,去给他找个大夫,他断了一根肋骨。”
这是我的脚比较小的缘故,一般人踹断肋骨至少要断两三根。
我能感觉得到石之轩没有生命危险,毕竟我用全部的内气踹他的时候,他的不死印法也是运转着的,除了无法吸收的一部分内气之外,我大部分的内气都被他转换成了自身的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不然换个同等级对手比如宁道奇来,已经可以准备后事了。
也正因如此,石之轩没有晕过去。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仿佛从没认识过我似的,一双满是光彩的眸子里只有我的倒影。
我差点忘了和他打架的初衷。
我沉了沉脸色,对他说道:“今日之事错全在你,我不会道歉,我从不需要男人给我什么名分,我只是气你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你根本不尊重我,你不觉得自己需要为我处理这些事情,你把我当成世俗女子,而非需要尊重的武道同辈。”
石之轩没有说话。
杨虚彦一时不敢过来。
我抿了抿唇,说道:“石之轩,你确实是我所见过的男人里最优秀的那个,至少我从没见过比你武功更强,文采更好,心智更厉害的男人,但也正因这些,你太骄傲了,不肯把女人当成一回事,你扪心自问,无论是碧秀心还是祝玉妍,你肯不肯为她们放下骄傲,真正地尊重她们,把她们当成平等的对象来看?”
也许是不会的,祝玉妍当年爱上石之轩,明明修炼天魔功已将大成,却肯为他放弃武道,只求和他双宿双飞,但石之轩为追求武道的极致,狠心放弃为他抛下一切的祝玉妍,和碧秀心在一起之后,只因碧秀心乱他心境,让他败了宁道奇一招,他便可弃家而走,直到碧秀心身死,也不曾踏入幽林小筑一步。
也许真心是真,但女人不能折了他的骄傲,也不能影响他对武道的追求,大约情爱对于他来说只是武道上的调剂品,而非人生的一部分。
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既想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又想要个武道知己。
而且还希望两者是同一个人。
杨虚彦踌躇着走过来,想要扶起石之轩,但石之轩避开了他的手,强忍着肋骨折断的疼痛,慢慢地自己站了起来。
我平移了一下,不让石之轩看到我被湿泥弄脏的屁股。
石之轩看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道:“姑娘所言,之轩已经明白,但人生天地之间,从来便没有平等之分,小妍也好,秀心也好,既不能败我,便不该让我低头。对于姑娘,之轩承认自己做错了,之轩不该将姑娘当成以往莺燕对待,今日之事,之轩抱歉。”
我觉得他的逻辑不正常。
但也清楚,让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真心承认自己做错了,确实已经很难。
看在他那根肋骨的份上,我勉强说道:“今天就算我们扯平了,没有下一次。”
石之轩咳出一口血来,但丝毫不减其风仪,他温柔地说道:“姑娘安心,自然没有下次。”
我安心了。
第88章 追到隋末砍邪王(13)
但我还没有原谅他。
我这个人其实很不会处理感情, 一是我还没有经历过, 二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性格本身是有一点缺陷的, 应该说从小在魔门长大的人性格多多少少都有一点问题, 而我最大的问题在于很不会和人相处。
我从八岁起被拐入补天阁, 过了整整三年被当成雏妓兼刺客驯养的日子,随后升格成正式杀手, 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越是在底层,越能感受到魔门的残酷,我有几次忍无可忍杀死同行的杀手导致被特别监管,有很长一段时间, 除了被带出去杀人, 我是被养在囚室里的。
没有人会和笼子里的野兽说话。
我对感情的理解,一半来自于八岁前恩爱扶持的爹娘, 一半来自当上金牌杀手后短短一年的所见所闻,至于从前的那些任务过程中见到的生离死别,我选择性地不怎么愿意回想。
我对一个男人的要求不是很高, 只要他像我爹对待我娘那样全心全意,再温柔一些, 冷了知道提醒我穿衣, 热了知道给我泡杯茶, 笼统地来说,就是适合过日子的男人。
偏偏我还没找到会过日子的男人,就先见了石之轩。
撇去性格上的不合, 我确实没见过比他更优秀的男人,不止男人对女人有征服欲,女人同样也有,如果一开始就发现我跟他不合适,我也不至于犹豫,但处都处了这么久,睡也睡了许多回,现在要说他太傲气了很难真心对我,岂非是变着法子说我征服不了他?
那日之后,石之轩就没怎么出过门,倒是裴夫人很快带着孩子离开了,临行之前也没说要见见我,显然石之轩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杨虚彦被留了下来。
影子刺客脱下那身灰不溜秋的衣裳,剪了多余的长发,换上正常的着装,英俊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只是他看上去太阴沉了,十分的英俊硬生生被压下了七分,仍旧是一副不讨喜的孤僻模样。
我不喜欢他。
仔细想想,我应该算作一个标准的魔门中人,活在阴暗里的人总是很向往阳光灿烂的人,就像石之轩,明明已经为了追求武道抛弃过一回女人了,遇到慈航静斋的圣女还是忍不住动了凡心,就像我,明明还没和杨虚彦说过几句话,看到他那副阴沉的样子就觉得讨厌,却很喜欢石之轩言笑晏晏的模样。
如此换算下来,我惊觉石之轩可能并不喜欢我,毕竟我约等于一个小型杨虚彦。
我觉得这个猜测十分有道理!
年轻时候的祝玉妍敢爱敢恨,在阴癸派那么个地方,有资质的女孩日子不会太难过,从可爱的婠婠推算,祝玉妍的性格必然不会太差,碧秀心更不必说,慈航静斋养圣女都好像一个流水线出来的,个顶个的温柔聪慧解语花,我呢?我有个屁。
我沉下脸,把从正堂门口路过的杨虚彦叫进来。
杨虚彦路过的时候动作其实非常迅速,如果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他蹿过去了,但就是他蹿的动作太快了,带起的风声被我察觉到,一抬眼就看见个屁股还没过去。
杨虚彦被我叫住,整个屁股僵硬了一下,还是调转过头来,慢慢地走了进来。
我问杨虚彦,“你师父呢?”
杨虚彦的声音比上次好了一些,大约是上次趴墙角的时候比较缺水,但语气仍旧很干巴:“太子与齐王在东风楼设宴,师父说他晚上回来。”
不死印法不光当时能续命,对伤势的后续调养也有奇效,至少常人断了一根肋骨,是不能像石之轩这样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的。
我又问他,“你刚才要去哪儿?”
杨虚彦干巴巴地说道:“练、练武。”
他一说练武,我的手就热了起来,但还没热全乎,我一抬眼就看到他那副阴沉的杂鱼脸,原本起的几分兴致顿时就散了个干净。
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一个武痴,我也不追求什么武道,我练武只为生存,倘若可以,我更宁愿用一身莫名得来的武功换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让我不再经历那些苦痛,安安生生地和父母过完一生。
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时常会有一种手热之感,尤其是在那天和石之轩一战过后,想跟他打架的渴求有时候会超过想睡他的欲望,更有一种十分渴盼他武道进步的急促心理。
我深吸一口气,暂且压下这股奇怪的心态,转而问杨虚彦正事,“你见过碧秀心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虚彦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十分惊恐。
我不明所以,见他害怕,还安抚地笑了笑,说道:“你不要怕,我只是好奇想问一问,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怕什么?”
杨虚彦很快压下了惊恐的表情,用压抑的声音说道:“幼时见过,美则美矣,与石师完全不相配,石师之所以和她在一起,完全是因为那个时候神智不清,那女子趁虚而入,迷惑石师……”
我起初还怔愣了一下,随即见杨虚彦额头冒汗,这才反应过来,他完全是在编。
我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是要问你这个,我只是想知道,碧秀心的性格如何,和我有什么差别?你师父从前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杨虚彦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道:“慈航静斋的女子一向佛口蛇心,不比师娘光明磊落,师父没有喜欢的女子,他一心都在魔门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