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今天来就是要把这件案子了结清楚,再给他定罪。”田邯缮解释道。
惠安闻言后,越加疑惑地看向白天明。
白天明笑了笑,跟惠安解释昨天的经过,“刚巧有人昨天报案状告简文山诈骗他家财,因审这个案子,所以暂时推迟了对他的处刑。可巧今日公主要以明镜司的名义对简文山杀人一案提出质疑,要重审,圣命难为,而今大家就来梅花庵再次对此案查实一番。”
惠宁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明达,“贵主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我一直认为简文山不是凶手,也一直觉得凶手还在庵中。”李明达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天明忙拱手:“那请公主指出这藏匿于庵中的‘凶手’到底是谁?”
李明达没说话,转身背对着众人,仰头看着大雄宝殿供奉的佛像。
“我记得你们出家人有几个戒律,其中就有,‘不杀人、不邪淫、不偷盗、不两舌、说诳语’,可是如此?”
惠宁点了点头,应承:“正是如此。”
“而今在佛祖面前,你们都能保证没说话谎话么?”李明达再问。
惠宁不解李明达为何有此问,但点头应承,“庵中所有人一直谨遵戒律。”
“白府尹呢?”李明达看眼惠宁等人,忽然看向白天明,倒叫人弄不明白,他到底针对谁。
白天明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下官?贵主,下官真跟这件事没关系,我和那简文山还有这梅花庵的永安师太,可从没有相识过。而且下官觉得,这梅花庵一众小尼姑,也是不知情的,跟简文山与永安师太的宿仇没什么关系。”
“按照你的说法,简文山是张玄真的孩子,因什么缘故憎恨跑来杀害永安师太。那仁安,慈安师太呢?杀人动机为何?”
“这个是因为简文山一直拒不交代,但已有守山门的尼姑证实,简文山确实来过这里,喊着找赵芙蓉,也就是慈安师太的俗家名,可见他们是认识的,曾因什么结怨。而慈安师太做事一向和仁安师太一起,所以要杀自然就杀两个。”
“可简文山确实有一名未婚妻叫赵芙蓉,你又怎么解释?”李明达道。
白天明:“这点下官在派人去定州的时候,也顺便去找了那赵芙蓉的姑母姑丈,经证实,那赵芙蓉根本没有离家出走,而是留信跟人私奔了去。他姑母姑丈觉得丢人,对外才说因婚事不成伤心离家。我看简文山早知道这件事,刚巧慈安师太和他以前的未婚妻同名,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找慈安师太,然后将其杀害。所以当大家发现他是杀人凶手的时候,他就拿这个巧合信口胡诌,以摆脱自己的罪责。不瞒贵主,这种犯人下官见识太多了,为了逃脱罪责,任何谎言他们都能编出来。 ”
“这就怪了,你查的和我查的不大一样。”李明达叹道。
白天明正经行礼,但眼睛里透着一股不服气,“还请贵主指教。”
“就先说永安师太和张玄真的兄妹关系。”李明达道。
“何以见得他二人之间是兄妹?”白天明惊讶问。
李明达反问简文山:“那白府尹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必有奸情?”
“崔家的女管事,也便是永安师太的同门师妹远安,已经在下官这做了口供,这永安师太不仅和张玄真关系亲密,还使唤山匪全歼自己的同门,其用心何其险恶。”白天明叹道。
“仅凭远安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构成确凿的证据。山匪一事永安师太是否与匪徒勾结,因时隔久远找不到当事人,根本没有定论。远安只是觉得永安师太一走,她们就遭了山匪,事情蹊跷,所以有所怀疑,但如果事情只是碰巧呢,当时山匪刚好就在那时候动手呢?而且她当时之所以怀疑永安师太会动用山匪,是因为庵里的所有人觉得永安师太与张玄真有干系。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所以恼羞成怒灭口,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李明达随即让人将张玄真的自画像晾出来。
“这幅画像是韩王所绘,画中人为张玄真本人。”
白天明随之看了过去,画中所绘是一名道骨仙风的道士,但只是个背影,手拿着拂尘,矗立于松树之下,前方不远处则有仙鹤立在那里,正偏着头朝着道士的方向,两厢似乎正在对视。再看此画边缘的题字,上面确实有明确提及玄真道长,落款有韩王自己的印章。
“这画有什么特别之处?”白天明不解问。
李明达指着画上人物背影的头部,“你再仔细看看。”
白天明眯着眼仔细看,“耳后好像有一个圈,难道是笔误?”
“并非笔误,我打发人问过韩王,这耳后的‘圈意’在体现张玄真道长耳后的一个疤,一个小小的圆环状的疤痕。韩王绘此画时,觉得这一点不能落下,这刚好是玄真道长的特别之处,所以就在他耳后故意花了个细细的圈。”
“原来如此,可这跟永安师太有什么干系?”白天明还是不解。
“永安师太的耳后也有一个这样的疤痕。永安师太身亡当日,脸色并不是很好,我便劝她先走,所以刚好看到她耳后的这个疤痕。”李明达道接着,“这也是我看过这个画像之后,就八成确定他们二人并非是男女关系的缘故,我也问过你说的那位崔家的女管事,据她所言,永安师太耳后的这个疤痕自小就有,她们是一起在梅花庵长大,这点不会有错。也便是说这圆环状的疤痕,早在认识张玄真之前她就有了。偏偏巧,这张玄真的耳后也有。从他的旧相识那里打听,也同样证实了这点,玄真道长的疤痕也是自小就带了。”
白天明愣了愣,“这是为何,莫非是巧合……”
“到这白府尹怎么说成是巧合了。俩人都是孤儿,都是打小被送到了庵前和道观前,前后差了五年,但耳朵后都有同样的印记。”
“可这也并不足以证明这二人的关系就是兄妹。”白天明接着道,“下官记得贵主说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一些推论只是猜测。”
“对,我确实说过。既然二人相差五年,被送了出去。我想若真是亲兄妹,那他们父母必然就在长安城附近,其住所离梅花庵和青山观恐怕也不会太远。所以我这两日派人仔细打听下来,倒真有收获,就在距离青山观不远处的石家村打探到了一户人家,这家石姓的老夫妻当年已经连生了八个孩子,后来因为生了没法养活,只好把后生的都送出去,偏逢歉年,没人爱收养,他们就只好把孩子送到了道观门口。隔了五年后,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还是个女儿,就送到了庵前。而今这家的几个大点的孩子都知道这事,也知道婴孩被送出去的时候,在耳后烫了疤痕,以便日后相认。当年永安师太去化缘的时候,被认亲,永安师太并不认,如此也就没了往来。想来是永安师太后来看到了玄真道长的耳后有一样的疤痕,认出道长是和她一样苦命的孩子,这才去找他相认。此后两厢亲兄妹之间互相扶持,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天明听李明达有理有据地讲完这些,眉头紧锁,几番上下嘴唇挤压,竟是一种不甘心服气的复杂感觉。
李明达有将之前从永安师太的经书中翻找出的那个信封拿了出来,将信封里张玄真所画的那张画着“别有洞天”拿给白天明看。
“这画有什么问题?”白天明看了之后,只觉得画里面的内容不过是乱糟糟的景致,随即他反应过来,“莫非是这山洞里有什么玄机?仁安师太就死在那里!”
白天明随即就有叫人去查山洞的意思。
李明达摇头,示意他不必白费功夫,“我早就叫人查过了,那山洞并没有什么人特别之处。这画的玄机还是在画本身。”
“也没有题字,画的东西也是杂乱无章,能有什么玄机。”
“看背面。”这个看画中玄机的办法还是李明达从互相帮的案子里获得。
白天明就举起画,从背面看,果然依稀可见画背面有几个字。他不解地又去看画的正面,然后再对应着背面的字来看,竟是正面下笔重就可力透纸背的缘故,所以从背面看到的时候,那些下笔较重的地方就有字形。隐约读下来,竟是“吾妹永安”四字。
这四字用的精妙,既说明了永安师太的身份,也有兄长对妹妹美好祝愿的意思。
白天明张了张嘴,转即脸变成了灰色,又尴尬又惊诧地看着李明达,向来口可百辩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的想不到这两幅画上蕴含的如此细致的东西,晋阳公主竟然都能敏锐地观察到,并且有理有据地剖析出张玄真和永安师太的真正身份。
且不说别的,只说公主细致入微的洞察能耐,就比他强一百倍。更不必说公主根据这些线索总结而出的缜密推断,亦是周到全面,无懈可击。而今若再有人把所谓的‘思虑周全’、‘谨慎处事’放在他身上作为评价,白天明只会自觉羞耻,愧不敢当。
白天明脸色赤红,羞愧地无地自容,反思自己先前竟那般误会公主,更觉得自己可恨。笑话人家是小女孩,结果自己还不如人家,他哪来的脸!
白天明忙对李明达下跪,诚挚磕头,为自己之前的误判和误解向李明达道歉。
“白府尹倒是难得懂得自省的人。”提及自省,李明达不禁想起另一人,嘴角忍不住勾起,她随即让白府尹起身。
白天明心知公主之前对自己的话语中般含讥讽,是知道因自己对她有情绪令公主察觉,因而对她态度有所不满。而今他认错,公主竟没有‘胜者’的得意猖狂,去借机贬低打压他。这令白天明又不得不佩服公主的气度。
今天公主给自己一个很好的教训,让他人到不惑之年,竟颇为受益匪浅。
白天明无地自容,连连叹息,连连磕头,连连赔罪。
李明达笑了笑,倒觉得这白天明有几分像魏征,是个正直刚烈的性子,但有的时候有些刻板固执己见,可一旦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他们都会及时改正,坦率谦逊地承认错误。这依然是十分难得的品性。
李明达见白天明不起身,就打眼色给了田邯缮。田邯缮亲自搀扶起了白天明,对他小声劝慰一番,这才安抚了他。
白天明这下对李明达毕恭毕敬起来,微微弓着身子,恳请公主重审简文山的案子。
那厢惠宁、安宁等几个尼姑面色复杂,看起来像是被一向高高在上,凌然正气的白府尹的磕头赔错之举给吓着了。
“永安师太真的是玄真道长的亲妹妹?”安宁不敢相信地感叹,看向惠宁。
惠宁也皱着眉点点头,感慨她也没想到。
这时,外头人传话说简文山到了。
惠宁等几个尼姑忙在一遍站好,低着头,继续等待后续。
不多时,简文山被带上了大雄宝殿。简文山抬头一看佛祖,就冷笑地叹:“拜佛何用,冤天屈地,竟没一人能还我清白。”
“胡沁什么,当下我们贵主便正要为你洗清冤屈。”侍卫呵斥道。
简文山一愣,去瞧站在殿中央的晋阳公主,万般激动,他立刻就跪下,连滚带爬地到李明达跟前,恳请他解救自己。
简文山头发蓬乱,本在京兆府住了不过两三天的牢房而已,而今却已经折腾的没了半条命。
李明达大概打量简文山一圈,见他身上没有多大的伤,知道白天明之前审案下手还算可以,即便简文山没有招供,他也没有使用什么屈打成招的凶狠法子。
简文山知道,之前在梅花调查的时候,晋阳公主就觉得他无辜,后来他被判死刑,绝望了,还曾埋怨过晋阳公主说话不算话。而今他未能死成,再见公主,自然就觉得之前的死刑之所以延迟了很可能就是公主的帮忙。遂更对其抱有希望,磕头拼命哀求,希望自己的鸣冤真能唤来晋阳公主的同情,平反了他的冤屈。
简文山被田邯缮喝令,稍作平复情绪后,就又磕了头,请公主问话,他一定知无不言。
“你起身。”李明达道,然后示意简文山看向惠宁等尼姑的方向,“瞧瞧这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简文山愣了下,随即起身,看向惠宁等人,却见这些尼姑都低着头,只能瞧见额头和鼻子。
李明达让所有的尼姑都抬起头来。
白天明这下知道,公主的每一言每一个行动,都是蕴着深意。遂此刻他好奇地睁大眼,也朝尼姑们看去。这些尼姑的年纪都在十五六到二十出头的年纪,十分年轻。数了数,刚好有十人。
尼姑们听命,都抬起头来,只有一人抬头的时候有些迟缓。李明达看了眼,正是和惠宁同住一屋的尼姑安宁。安宁长着一张鹅蛋脸,脸蛋上铺了一层褐色的斑,样貌并不算出众。
简文山看过眼前这些尼姑之后,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都不认识。
李明达让简文山好生看看安宁,是否觉得熟悉。
话音一落,李明达就感觉到了安宁和其她尼姑的紧张。而这种紧张感早在之前田邯缮向庵内所有尼姑问话的时候,她们也有过。当时李明达目光虽然平视着前方,看似看着大雄宝殿前的那几百名尼姑,实则她在用余光观察惠宁等几个人。
简文山仔细看过安宁之后,不确定地摇头道,“好像没见过。”
“你说句话。”李明达吩咐安宁道。
安宁慌得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她求救地看向惠宁。
惠宁忙对李明达道:“她这几日嗓子有些沙哑,咳疾才好。”
安宁忙点头,张了张嘴,只能发出那种很小的气息声。
李明达瞄一眼程处弼。
程处弼这时就静悄悄地踱步,随手把怀里的一个绢帕打成结,从后面丢到安宁的脖颈出。
“老鼠!”
安宁惊叫一声,捂着脖颈。随即发现落在地上的是绢帕,她愣了下,就傻眼了。惠宁等人也都慌了,所有人有一瞬间都傻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几个月前,刚好梅花庵里来了姓赵的孤女,因半路遭了恶人的欺辱,意欲出嫁为妮。不想她成了尼姑之后,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了,便羞愤自尽了。此事在庵中并不算秘密,你们认不认?”
惠宁犹豫了下,点点头,认下确有此事。
“这名女子本是带着三名侍从,要从晋州去定州投奔亲戚。但是半路上遭了坏人,身边的是从也都跑了找不见了,她一人无法投奔,才来了梅花庵,对不对?”
惠宁点头。
“这名赵姓女子的姑母姑丈,也就正是简文山的邻居。”
李明达说到这里,惠宁不点头了,不认这件事。
简文山愣了又愣,然后诧异地地打量安宁,看她的身形,再看他的手,简文山瞪大眼,起身就朝安宁扑过去。安宁吓得大叫,忙推开简文山,让他滚远点。
这一说话,简文山立刻就认出安宁的声音。
“你、你就是芙蓉?”
安宁立刻捂着嘴摇头,表示自己不是。
“你就是赵芙蓉,是我认识的赵芙蓉,声音一模一样。不过你这样貌我却没认出,”简文山不禁感慨,“没了头发,没有胭脂水粉眉黛,你的脸看起来好像是变了个样子。但你这双娇嫩的手,还有你的身形和声音我都认得。奇怪,我之前在梅花庵住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
“自然要避讳,不然就穿帮了。”田邯缮叹道。
这时候左青梅悄悄地进殿,走到李明达身边小声嘀咕几句,然后将一张写着简文山生辰八字和家住何处的纸条送到李明达的手里。
李明达打开一瞧,就继续前话,“芙蓉怕只是个假名,刚好这自尽而死的女子姓赵,她身边带了一封信,本是她投靠姑母家所带的一封证明身份的信。这信件后就送到了定州那边,这赵小娘子的姑母也并不知他的内侄女是个假的。我猜你们也是看到信的内容,瞧出赵小娘子并没有和她姑母见过面,可以冒充。刚刚好定州那边还有个玄真道长的孩子,巧合上的巧合加在一起,让你们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你们这几个出家的小尼姑才蠢蠢欲动,真动了杀人的念头。”
“她们杀人?”白天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忙行礼请李明达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