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那遗直便冒犯了,”房遗直对李明达拱手施浅礼,随即利落问,“公主是不是耳目敏锐?”
第3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眼睛直了,盯着房遗直。
房遗直自然不能去直视李明达,他低垂眼帘,面容淡淡。
倒是怪了,平常见他行礼的时候,觉得有几分傲气。反而是现在他这样站在那里,倒忽然给人感觉有了几分谦逊之态。
“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之前的话。”李明达道。
“话出口便如泼出的水,如何能收回,公主已经听到了却要假装听不到,岂非掩耳盗铃。”
房遗直显然对于自己刚刚的直言没有一丝后悔。
如此李明达倒有些不明白他的谦逊之态来自何处了,本以为是他话出口了又后悔,而今看来却又不是这样。
李明达因疑惑,自然免不得去好奇打量房遗直,他今天穿了一件紫地金锦绢袍,刚好剪裁得体,衬得他身姿修长,面容朗朗若玉。
这人打眼瞧着就如碧天之上的一朵闲闲的白云,不耀眼,不突兀,却也不与其它东西同流合污。
李明达深知便是自己直接否认,房遗直心里还是不会信她,而且极可能因此轻瞧她,觉得她是个没胆子不敢当的公主。李明达其实并不在乎自己丢人,但她不能丢教诲她长大的父亲的脸。
“确如你所言,比常人耳目敏锐一些,但到底还是比不过你敏锐。”李明达道。
房遗直忙行礼,“论起见、闻的厉害,遗直远不如公主,此事之所以会洞悉,不过是凑巧观察得之。公主蕙质聪颖,便是遗直不坦白,将来也必瞒不过公主,而今既然公主问了,遗直当坦白诚以相待。若有言语上的唐突,还请公主见谅。”
李明达:“罢了,你肯说实话便很难得。我耳目敏锐也不是什么不可认的事,只是不想太过宣扬,让人夸大。便如我临摹飞白体,虽有些样子相像,但到底在笔锋力道上不如圣人的苍劲霸道,然这件事件被传出,却成了‘如书于一人,难以分辨’。”
房遗直点点头,自然理解李明达忧心之处,更何况她这个能耐若真宣扬出去,可比临摹飞白体更为重大。身边人若都知道她能听能看,自然会有所畏惧,人都有秘密,也都怕自己的秘密会被知晓,如此就会本能的选择离公主远一点。便是圣人,与朝臣商议要事密事之时,一想到此,恐怕也会有所忌讳,以至于会减少去立政殿的频率。
晋阳公主自小就丧母,若再经历周遭人的另眼相待和刻意远离,只怕心中的苦楚更是无人能诉了。
“此事遗直愿以命作誓,定会缄口不言,不传与第二人知晓。”房遗直说罢,便要举手发誓。
李明达忙拦道:“倒不必如此严肃,我自然信你,凭你在长安城众子弟心中的地位,我也知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李明达托着下巴,收了之前公主的做派,拿出平常可亲的样子对房遗直微微笑道:“不如我们做个朋友。”
做朋友?
房遗直目光滞了下,然后看向李明达,刚好与李明达一对弯成月牙形的笑眼对上,随后他的目光又停滞了第二下,不过很快他就控制自己把目光收回,瞥向别处。
晋阳公主的那双眼,便如夏夜里明月照在碧湖面上反射出的潺潺微光,这对房遗直来说,是比任何耀眼的东西还要耐看,引人陶醉。
一直以来饱腹于肚的诗书,都没了用武之地,因没有任何字词诗句能形容出他现在心头一震的感受。
“以茶代酒。”李明达端起手边的茶杯,冲房遗直举了一下,便利落地把一杯茶都饮尽了,而后倒扣杯子,晾给了房遗直她的诚意。
田邯缮已然端着托盘立房遗直身边,托盘上摆着一件翠玉茶碗,里面盛着翠绿的茶汤。
房遗直微怔,大概是没想到晋阳公主还有如此豪爽的一面,他本以为宫里头养出来的公主,除了刁蛮骄纵,便是活得太过精细,喜欢挑毛病。这个晋阳公主,今天给他太多不一样的认识。
房遗直一边在心下感慨,一边端起茶碗,也跟李明达一样,将茶杯里的茶汤一饮而尽。
“杯子带走,记住你是我朋友的承诺。”李明达微微敛住笑容,认真地看房遗直一眼,亦是恩惠亦是警告。她要让房遗直明白,并且谨记自己的誓言。和,则是朋友,不和,那她也是个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房遗直感受到了李明达对他刻意的‘恩威并重’,嘴角忍不住溢出浅笑,他忙垂首拱手,遮掩掉这个情绪,随即用很正经严肃的口气,先行谢过了李明达,而后便攥着手里的玉茶碗,站在地中央,继续等待李明达的问话。
“既然是朋友了,坐,别客气。”李明达让人备了席子,眼见着房遗直落座之后,便问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耳目敏锐。
房遗直先解释了李明达最疑惑的问题,“祁常侍案,在房府时,公主却未曾派人监听,便知婢女与其嫂子谈话内容。倭国副使案,公主可闻辨墙上残存的那一点膏药。再就是安州城外,遗直偶见公主总往城门内探望,后观察公主用同样的眼神看烤落苏……”
“你倒厉害,这点事情也能看出门道来。”
李明达又问他此来安州城所谓何事。
“这事有些复杂,涉及一些不可对外言说的事,倒是等公主在灵安寺祈福之后,再说好些。”房遗直淡淡阐述道。
李明达打量房遗直一脸正经,提及此事的时候,面容有些发沉,料想这件事可能确实不简单。
她点了点头,“既然祈福,不管排场大小,心诚最重要。这两日我确实该静心,等我祈福完毕,你再告诉我。”
房遗直应承。
李明达随后问房遗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没有。
房遗直再次起身,欲和李明达行礼再言。
李明达道:“说是做朋友,就是朋友,私下里你倒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朋友之间该怎样讲就怎样讲,总是来来回回行礼,你不舒服,我也不自在。”
“公主让我保密的事,我定然会保密。而我知道公主秘密的事,也请公主保密。”房遗直道。
话有点绕,李明达缓了下,才明白房遗直的意思,点头应承。
二人随即作别,如此也算了却了各自的猜测。
至傍晚,李恪特意前来接李明达,邀请她同自己一起回府。
“不去了,想了下三哥所言不假,这公主府里的厨子做饭挺好吃,我还是该好好在此享受。”
李恪不解,好笑问:“先前你还说你还把那个厨子打得下不得床了。”
“我想吃他的饭,他就得下。”李明达横道。
“哟,我们兕子什么时候如此‘善解人意’了。”李恪哈哈笑,他倒是蛮喜欢李明达能耍出骄横的样子来,太少见了。
李明达挥手屏退左右,然后对李恪道:“我听说裴驸马很□□请一些能人异世,有才干的门阀子弟,可是真的?”
李恪眨了下眼,嘴上的笑有些不自然,“兕子,这可不是你该问的。你也知道,这地方是咱们姑母的住处,结交什么人是他们的事情,咱们插不得手。”
“安州是你的辖地,你不会不清楚。”李明达道。
“兕子,咱们这位姑母可未如你而今所见的那般和善。”虽然屋里没人,但李恪还是本能的四下看看,拉低声音对李明达道,“对谁都不和善,唯独对裴驸马,百依百顺。说句不中听的话,她便是被裴驸马打断了肋骨,也愿意为裴驸马出身挡剑。”
李明达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为何厨子的事,她要那般犯蠢的亲自出面与我谈,合着是因为我动的厨子跟裴驸马有干系,她才计较。”
“得,那你已经把咱们这位姑母得罪了,还不快快随我回府上去?”
“不去,我再住两日就去灵安寺,不折腾了。”李明达摆手拒绝,随即问李恪,“还有个事我很好奇,你说裴驸马年近四十了,却长得这么年轻,你们就没人奇怪?他可是有什么驻颜之术?”
李恪哈哈笑起来,“这个真没听说,该是天生的,听说他父亲裴寂也是个耐老之人,但年看起来就比同龄人年轻上十岁。裴驸马随其父,更甚一些,倒也可解释。”
李明达点点头,再不多问了。送走李恪、房遗直等人后,她在晚些时候又去见了李玉琼,探问其病情。
李玉琼本是一脸病容,就不大好看,但见李明达一来,脸色更加不爽了。
“你怎没随你三哥去?”
李明达一听就明白她是知道了自己曾要求过去李恪府上住的事,遂也不恼,不温不火地笑道:“三哥很好,但也惦记姑母,不舍得走。”
“算你有良心,”李玉琼笑一声,让李明达不必总来看自己,“我这病反复很久了,倒也没什么新鲜处,不看也罢,省得过了病气与你。你就好生在府中玩,别客套。”
李明达应承,随后听说裴驸马回来了,李明达忙打哈欠。李玉琼果然立刻开口打发了李明达,只满面神采飞扬的等着裴驸马过来。
“姑母此般依恋裴驸马,只怕很容易受欺负。”李明达虽然不知房遗直此次所查之事为何,但依稀可以感觉到事情和公主府有关,不然房遗直也不会建议自己留在公主府。裴驸马嫌疑很大,李明达自然担心李玉琼会被利用。
田邯缮:“男女情爱大抵都如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却万不可随便插手去管,很容易被双双嫌弃,惹得一身骚。”
李明达挑眉笑,“这么麻烦?”
“贵主尚未议亲,自然不知这其中的妙处。等您大些了,到议亲的时候,就会清楚了。”田邯缮道。
李明达想了想,“若如姑母那般,我宁愿不要。”
……
三日后,灵安寺。
一早寺内便被秘密戒严,内外排查了三遍。
李明达着华服在殿内祈福后,听了住持点化,便要在寺内再行斋戒三日才最为灵验,李明达便选择在寺内宿下来。因不好一直阻着百姓的香火,遂只在自住的小院内令侍卫戒严,其它去处倒可以于次日如常开放。
第二日清晨早饭后,李明达便坐于蒲团上捻着佛珠,诵读佛经。
没多久,就听到外头有闹声,喊声极大。随后田邯缮就打发人去探,很快就就有回复。
“很多百姓在外闹事,还把住持的头给打破了。”
第39章 大唐晋阳公主
“因什么事?”李明达问。
小太监直摇头,“场面混乱,足有几百数人在闹事,口里说是给什么张善人、王善人出气,灵安寺住持骗钱害人,该给个说法,以命相抵。”
“这灵安寺的住持做了什么坏事不成?”李明达顿然蹙眉,看向田邯缮,她此番慕名从长安来灵安寺上香,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父亲听说这里的香火鼎盛,十分灵验,且住持德行颇高,在百姓之中很有名望。
昨日李明达听住持讲经论佛,倒觉得这位悟远住持言语徐徐,慈眉善心,且大识佛法,其高僧之名名副其实,并非像是个坏人。
这灵安寺在安州也算是大寺庙,寺内僧人有上千余众,风评一直很好,这住持再傻也不会如此大摇大摆的去骗人。李明达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且不管这闹乱是偶然还是故意,事情一定要控制,不能闹大。遂李明达打发田邯缮和程处弼去处理此事,若失态还不好控制,便立刻去找吴王增援。
二人应承,这就去了,随后大约一炷香的时候,田邯缮满头大汗跑回来,跟李明达回禀。
“真叫贵主预料着了,不好劝服。僧人这边,却是一团和气要解释,奈何百姓那头戾气太重,且人越来越多,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嘴,根本听不着悟远住持他们的解释。”
“可弄清到底是什么事没有?”李明达问。
田邯缮点头,和李明达细细解释。
原来这些百姓都是在为安州附近的三位善人抱不平,三位善人分别姓张、王、赵,都是当地家有万顷良田的富贵之户。他们三人在安州地界已有百年名望,自祖辈开始就行善积德,周急济贫,深得附近百姓的敬重。前两日却也不知为何,张王赵三位善人先后害病,闹肚子厉害,却又没有解除之法。
悟远住持深谙医道,有妙手回春之才,被当地百姓们称为‘佛门华佗’,破过不少疑难杂症。张王赵三位善人因此便先后来求悟远住持。这三人都是当地有名的心善之人,且每年在灵安寺花费许多钱财供奉香火,而今他们有难,悟远住持自然愿全力相帮,便应邀上门,亲自为三位善人诊脉。
事发的起因就在此,悟远住持给这三位善人都开了止泻暖胃的方子。不想三人服药之后,都出了事,从第二剂药开始就口吐鲜血,至今昏迷不醒。事发在昨天傍晚,也不知消息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就在百姓之中传遍。引得他们今日皆不约而同地齐聚于灵安寺门前,一同声讨。
“这三户善人家的亲戚也陆续赶来了,带着不少家丁,也都是来讨个说法。百姓们就更躁动,骂住持徒有虚名,枉为高僧。”田邯缮接着道。
“那悟远住持都怎么解释?”李明达紧盯着田邯缮。
“住持说这三位善人的身体只是很简单的胃寒腹泻,吃了他的药本该会好,至于为何会吐血,他也不清楚,还要再行诊脉才知。但那些百姓们听了这话,直骂住持就是为了逃避麻烦,胡说八道,有谁会因为腹泻吐血呢。那些善人家的亲戚们自然也不愿意主持再碰人,说而今已经被他下药没了半条命,不知如何诊治,不能再冒险让主持乱碰。”
李明达不解道:“难道他们就不觉得奇怪,只因吃了止泻药这三人就同时吐血,太巧了些。悟远大师若真医术不济,这些年如何能救得了那么多人。”
“那些百姓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这个道理。这里面的因由,奴也仔细打听了,倒真说得过去。说是悟远住持以前身边常跟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和尚,名唤悟道。此人正是悟远住持的亲弟弟,且当年是与他一起入了佛门。
不过这悟道为人有点不正常,性子十分憨傻,不善言谈,又很怕生,所以一直都是跟在住持身后修行。住持也一路照顾他的兄弟至而今这年纪,但在半月前,悟道因病亡故了。
便有传言说这悟道才是真正深谙医道之人,悟远住持之所以和他形影不离,就是因为他把悟道的才学占为己有,需要悟道的医术来成全他‘佛门华佗’的名声。而今就是因为悟道突然去了,悟远住持没有人帮协断症开药,自己又拉不下脸来说实话,所以随便开的药竟草菅人命了。”
李明达听了这个缘由,好笑的点了点头,表面上听起来确实还算通顺,可以算作一个解释。但若仔细计较,却经不起推敲。就比如说这位叫悟道的僧人,不善言谈怕生,且有些憨傻,这样的人如何肯愿意伸手去给陌生人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