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间意
☆、偶 遇
康熙四十五年的春节,清岚也有资格进宫请安,参加家宴。
德妃对清岚愈发满意。最早不过是可有可无地放在老四府中,并没有指望她能有多大的造化,清岚对她也不甚殷勤,谁知竟能到了如今的程度,也让德妃觉得,四贝勒府的未来,很有可能落在她们乌雅家手里;胤禛对她这个额娘,心里还是尊重的。更兼之前些年救过十四,可见还是有些顾念的,因而对胤禛也带了几分和颜悦色。
胤禛对德妃的想法心知肚明,也知道清岚并不是那种与德妃联合算计筹谋之人。这么多年来,别说清岚从没有主动和德妃联系过,连清岚的阿玛也从没有和德妃的娘家来往过。便也没有点破,话虽仍不多,和德妃也颇为母慈子孝了一番。
十四自从那年在塞外被胤禛救过一回,虽没有达到兄友弟恭的程度,除了政事,私下里却也不再事事与胤禛捣乱作对。
宫中的家宴之后,回到府中,次日亦有一场小小的家宴。
酒过三巡,说了几回玩笑,倒也气氛融融。
那拉氏便趁机笑道:“妾身还要回爷一件事。前些日子,芳辰苑的宋妹妹身子有些不适,妾身招太医看过,已经大好了。”
胤禛面色有些淡淡,并不开口。
那拉氏又笑道:“宋妹妹已经幽禁了四年,妾身以为对她的惩罚已经够了。何况她是第一个陪爷的人,曾为爷诞下过一个小格格,还求爷看在小格格的份上,宽恕她吧!”
那拉氏瞧了瞧胤禛的脸色,转身笑道:“当时还是因为乌雅妹妹和武妹妹的事情,不知道两位妹妹如今可还原谅了宋妹妹?”
清岚笑道:“全听爷和福晋的安排。”
武氏面有不忿,却又故作大度:“宋姐姐也不容易。”
胤禛放下筷子,可有可无道:“既然这样,就解禁吧!”
宋氏的院子。
小院里简陋单调,以前茂盛的草木如今随意地种在那里,稀疏干枯,仿佛将死,显然很久都没有专门的人在照料。
那拉氏进了屋,屏退下人,又将宋嬷嬷和入夏留在门外,可见是有一番私话要聊。
“如今,只有福晋肯来看奴婢了。”宋氏无限寥落,显得有些心灰意冷。
“爷已将你解禁,你可有什么打算?”那拉氏单刀直入。
“解禁与否又有什么区别?爷也不会来奴婢这里。”
那拉氏瞟了一眼正屋的佛像,“你念佛念了四年,不会真的要念到出家吧?”面带一丝嗤笑:“你就甘心以后就这样?”
宋氏默默无语。
那拉氏视线微垂,掩住心下的不屑。宋氏二十九年跟了胤禛,熬到如今还是一个格格,比起另一个格格出身的,真是天壤之别,心机是有,可也没有什么大的气魄,若不是她实在无人可用了,又怎会想到宋氏?
那拉氏也懒得废话,从袖中取出一包药放在桌上:“这药能促使女子怀孕,若是服下几天之内行房,必能增加怀孕的可能。”
宋氏抬起头,目光微闪。
“本福晋也和你直说了,若是你的孩子能跟了本福晋,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如何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那拉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意动的宋氏一眼,起身离开。
她相信宋氏会接受的。
宋氏以前院子里的下人,早已换了一遍,其他院里早年埋下的探子,经过了这四年,又有几个人是终于她的。现在的宋氏,像一只没了爪子的狸猫,除了依靠她,还能依靠谁?何况她又许了她的孩子一个前程,换作谁,都会同意的。
那拉氏走后,宋氏望着桌上的那包药,看了良久。
年下里,各府之间来往频繁,女眷之间聚会颇多,那拉氏总是有意无意地阻止清岚参加这样的聚会。清岚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不曾在意这些。
上元节,那拉氏领着阖府众人去潭拓寺上香,胤禛因约好和止安律师探讨佛法,下了朝亦一同过去。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寺里,众女眷纷纷从马车里出来。胤禛径直去了止安律师的禅房。
清岚拉着弘昀,抬头看见寺门上挂着“敕建岫云禅寺”的字样,是康熙三十六年亲笔题写的寺额,但人们一般还是习惯地称为“潭拓寺”。
众人整理衣饰,肃然敛容,在一僧人的引领下,依次进入各个殿,恭敬地跪拜。
面色庄严肃穆,唇边默默有语,双手合十,虔诚的神色衬得众人也似乎神圣起来,仿佛心底如这佛像一般悲悯慈怀。
拜过之后,大家用过寺里的斋菜,又被领到客房,稍事歇息。
下午,那拉氏碰到几个其他府的福晋,热情地攀谈起来。弘昀早已不耐,拉了拉清岚的衣襟。清岚莞尔一笑,同那拉氏禀报一声,便带了弘昀去后山游玩。那拉氏也让众人自在随意。
这里是皇家寺院,因而不像其他寺庙那样游人如织,往来之人均是衣饰华贵,并后跟着一些仆妇,都有极好的举止教养,整个寺院大气静谧,不闻一丝嘈杂喧哗之声。
沿着石子路通向后山,游人渐渐稀少。冬季冷清,山里愈发阴寒。清岚不觉什么,却从跟着的下人手里拿过一件大毛外套,再给弘昀披上一层。
“谢谢额娘!”弘昀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身子滚圆穿得如一个圆球,仍是不掩喜意:“额娘,咱们快些走吧!”好容易上书房在上元节放假,他也难得出来一趟。
山野之地,树叶落尽,只余松柏苍翠。
清岚深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直入肺腑,清冽异常,说不出的透心。
弘昀放开了拘束,眉梢透着一抹飞扬,像刚出巢的幼鹰,急不可耐地飞向天空。
“额娘,快看,这里也有一片梅园!”弘昀在山路尽头挥手。
峰回路转,一大片梅树映入几人的视野。
还未走近,便闻得清香阵阵,幽香萦绕,若有若无。越是靠近,越沁人心脾。一大片红梅,开得肆意绽放,四周萧索荒山,越发衬得这些瓣瓣片片如红云一般,似要燃烧起来。
梅林那边,亦站着几人,被梅树当着,看不真切。只看到最前方似乎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大红斗篷。
半晌,弘昀长出一口气:“师傅教过‘应是化工嫌粉瘦,故将颜色助花娇’,比起家里的,这里的才更多一份易趣。”
清岚听这话说得老成,摸摸他的脑袋,正要打趣,却听得那边道:“家里的又如何能跟这边的比?”
声音清雅婉转,带着一丝丝娇柔,光听声音,便觉得这定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那边的梅树下转出一行人,向这边走过来。为首的尽管披着斗篷,仍然不掩纤细的身姿。十岁左右的模样,容颜极为精致,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似水含情,身段稍显柔弱。纵是现在还小,再过一两年不知道是如何模样。
清岚微微一笑,弘昀早收回他嬉皮笑脸的表情,恢复了人前皇家阿哥应有的气度,抿着嘴的样子与他的阿玛如出一辙。
“夫人!”小姑娘一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转为了然,继而有些不甘。
诧异是因她向来自恃甚高,普通人见了她的模样,好点的目露欣赏,赞不绝口,若差些的陷入痴迷,令人厌恶,而这两人却目光清明,似乎她不过是个容貌平平的路人。
美眸再一溜那夫人的形容,不由了然。那夫人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清新淡雅,恬静端庄,笑起来却又带着几分灵动脱俗,比起自己的青涩稚嫩,确实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韵味。想到在湖广之地,阿玛任上,自己才貌双全,处处受人追捧,而到了京城,连阿玛和额娘也时时对人低三下四,她虽容颜绝美,但京中哪个人不是见过识广,看自己也带了几分审视和估量。眼前这个偶遇的夫人和她的儿子,更是一丝旁的表情也无,不由心下有些不甘。
“既是偶遇,便无需这般多礼!”清岚淡笑道,睇见她多变的神色。饶是这小姑娘再有心思,这个年纪还未学会怎么掩饰自己。
“夫人也爱红梅?”起了一丝较量。
“世间各花都有它的意义,我并没有独爱的。”清岚笑了笑。
小姑娘目露不赞同之意,正要开口,旁边一个婆子道:“小姐,你已经出来多时,夫人怕是要着急了。夫人不是说过,要你早些回去见一见……”瞧了瞧旁边,没有说尽。
小姑娘柳眉微蹙,横了那婆子一眼,却是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与无奈,朝清岚一福,错身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下山。
清岚与弘昀也没有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绕过梅林继续游玩。
在山上大大绕了一圈,时候也不早了,往回走时,却是选了另外一条路,路过龙潭,一股凛冽扑面而来,水声潺潺,龙泉与泓泉汇于其中,汩汩地向下流去。此间山势大开,正是沿着向西的方向,西去的日头暖暖地照着,从某个角度看去,水面上闪着粼粼的波光。
清岚感觉到后面有人过来,扭头一看。
“爷!”
“阿玛!”
“住持说这里景色极佳,你们倒是有眼光。”胤禛走过来,迎着西去的阳光,幽深如黑潭的眸子里仿佛也流淌了夕阳的脉脉余晖,让人误以为那是一种名为温柔的情绪。
清岚望着他的双眸,微一恍神,旋即又神色清明,注意到胤禛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胤禛注意到她的视线:“这是大师送的。”
“确实是个好东西。”清岚含笑道。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佛珠是用千年檀木制成,已经汇聚了山川灵气,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凡品,长久戴着可以清心镇气。
“爷平日里常看佛经,口味偏素淡,常来跟大师探讨佛法,如今又带了这佛珠,莫不是真的有出世之意?”清岚眼波流转,浅浅笑着,戏谑道。
“乱讲!不过为的是个心静。”胤禛弹了一下清岚的脑门,面对水面,负手而立。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胤禛这一刻心绪的确平静下来。近一年来,太子的动作越来越焦躁,行事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急功近利,与胤褆的的争斗也越发尖锐。他夹在其中,替太子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也被胤褆明理暗里下了不少绊子。不知道为什么,康熙却对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同大师在禅房谈了许久,忘记了时间,出来时天色已不早。那拉氏还在热切地同妇人们聊天联络,问及其他人,听到清岚和弘昀在后山,想了想便过来了。
这里果然清冷幽静,泉畔佳人,远远地望过去如同一副画卷。让胤禛光看着,心情也蓦地平和。
身心无限放松,同清岚一同欣赏着落日时的山景。
这一幕落在了那个小姑娘的眼中,她立在远处凝视良久。
弘昀在另一边玩着,不经意瞥见山下有人向这边望,睇见她痴迷的眼神,不由眯了眯眼睛,面露不屑。
直到清岚他们离开,那小姑娘望着胤禛的背影,问旁边的婆子:“他们是谁?”
“夫人在和四福晋攀谈,看这人的气度,想必是四爷和他那个得宠的侧福晋。”
“是他们。”轻咬嘴唇,回想起胤禛专注的眸中的温柔,不知想到什么,脸颊有些发烫,轻呼了口气:“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拉小年糕出来遛遛
☆、戏 弄
上年年底,湖广总督年遐龄上了奏折,自陈年逾六十,衰疾日甚,恳请休致,康熙准其回京养老,年家阖府便回了京城,自是要拜见主子。
年下里,年遐龄亲自带了年希尧、年羹尧上门求见四贝勒。今次女眷又在潭拓寺偶遇,年夫人刻意奉承,一下午间倒与那拉氏热络起来,还特地将幼女引见给四福晋。那拉氏热情地邀她们改日来家中坐坐。
年夫人自是求之不得,过了几日,便带着幼女上门。
一方是丈夫的得力门人,心存笼络,一方是主母,心存巴结,两人一拍即合,谈兴盎然。
年氏再娇矜自持,此时也乖巧的坐着,听得认真,却仍不掩眉间一抹清高。
那拉氏看到,心下不屑,这般作态,到了京城还要别人供着不成?面上仍是笑得和煦:“令嫒品貌上佳,在京中亦是难得,年夫人好福气。”
年夫人掩不住一丝骄傲:“我这女儿,被她阿玛给惯坏了,让福晋见笑了。”
“你也别太拘着了她。”那拉氏亲昵道:“咱们聊的,恐她们小姑娘家家的听得闷了,这里的园子倒还有些看头,不若让令嫒去逛逛?”
“就依福晋的。”
“初春,带年小姐去园子里。”那拉氏吩咐道,入夏刚进了里屋给年氏准备见面的表礼。
“是。小姐请这边走。”一丫头应道。
“多谢福晋。”年氏起身,摇摇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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