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涧空堂
该死的,换回男装的时候我明明有用巾帕用力擦过了啊,怎么居然还有残余的?那边马文才已经眯起眼睛,伸出手指冲我摆着指尖那一抹淡红色,扬唇冷笑道:“说吧,怎么回事?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我滞了一下,续而灵机一动,露出意会的神色,口中笑道:“文才兄是明知故问么?其实小弟也不想这样,实在是谢先生家的婢女太过热情,让我招架不住啊……”
马文才一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真是荒唐!”他怒道,“你身上伤还没好,少去往奇怪的地方乱跑!”
汗,谢府什么时候又变成奇怪的地方了?我看马文才脸色不渝,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便等着他抛下我走掉,孰料走了半天,他还是牵着马一直跟在我旁边。见我扭头偷偷打量他,不禁又怒道:“看什么看!走你的路。”
==我说你究竟到底是想要怎么样啊?不想看到我就别跟着我,这样子算怎么回事!因为身边跟着位时不时抽风的瘟神,我连逛街的兴趣都没了,草草买了些需要的物品便回了书院。马文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一直跟着我从城里一直到上山。快到卧房的时候他匆匆把马交给赶过来的书僮马统,拽着我往房内走,把我拉到桌子旁边坐下。
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倒扣着的碗,马文才瞥了那碗一眼,又扭过头去,也不说话,好像是在等着我自己主动打开。于是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伸手过去打开碗盖,发现里面是一只炖好的熊掌。
“给你的,吃吧。看你成天就会啃烧饼,也没个书僮照顾,像什么话?”马文才见我抬头望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口中嘀咕道。许是见我只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他顿了一下,又慌慌张张地道:“你也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这熊是你猎来的,理应有你一份儿。那天……是我急躁了,我没想到你会过去,而且我看那熊好像也不怎么厉害……反正,你吃你的,这碗熊掌味道应该还行,不至于怎么不能入口……”
“我知道了。”虽然他话说的有些逻辑不通,但我能听出里面隐含的道歉之意。以他的性子,真要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估计是比登天还难,不过我心里的怨气还是不自觉间静静消散了。
罢了,谁叫咱摊上一位怪脾气的同窗呢?
我伸手去端起碗,发现里面的汤汁早已经凉了,估计是早上做好,结果找我找不到,就一直放在这里。凉就凉了,我也不介意,端起碗先挟了一筷子尝尝味道。孰料这一尝,顿时一股怪味在口齿间弥漫,我差点儿咬到舌头,身体僵硬着扭头过去问道:
“文……文才兄……这熊掌,这熊掌是谁做的?”这天崩地裂的味道,肯定不是出自于苏安或者苏大娘的手艺……
“是我让别人做的,怎么了?”马文才不知为什么语音停顿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瞟着我,冷哼道,“不好吃?”
“不,不是,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儿甜……”岂止是甜,简直甜过头了!有人把糖罐子打翻在里面了吗?
“哦?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我看你吃点心都是挑着里面带糖的吃。”马文才朝着碗微微颔首,“好吃就吃吧,今天饭舍不供饭,你不吃,一会儿可就没吃的了。”
我泪流满面,又不好意思拒绝文才兄的好意,不得不端起碗,尝试着喝了一口里面的酱汤。孰料不喝不要紧,这一口下去,我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口全喷了出去!饶了我吧,这真不是人类能够食用的东西啊……
马文才脸色发青,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抓过碗便往地上一摔,又一脚踹翻了桌子,怒冲冲地拂袖走了。不久后隐约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几位学子的惨叫声,不晓得又有哪个无辜者犯了路过冲撞罪,被马大爷的连环腿给踹了。
汗,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他不是说这熊掌是找别人做的吗?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一直到晚上回来,马文才也没再跟我说半句话。于是说,刚刚才缓和的关系,就这样又僵起来了。
我们两个果然是生来犯冲。
端午之后,谢先生便下山了,山上又只剩下陈夫子一位教课的西席。师母便偶尔也客串夫子的角色,教我们琴课和书法。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策,荀巨伯私下里跟我说,他听到山长在和夫子商议,不日要请五柳先生陶渊明来书院授课。
田园诗人陶渊明?我知道啊,这个人我可是熟悉的很。
陶渊明,字元亮,一名潜,号五柳先生,世称靖节先生,乃是东晋末期南宋初期著名的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著作有《归园田居》《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等等。
好吧,我承认,其实这都是以前学校时考试语文老师逼着我背下来的……除了这些之外,我对于这位大诗人基本上一无所知……
荀巨伯却是对这位五柳先生颇为尊崇,满脸向往,正待跟我说起陶渊明的种种事迹,却见许多学子纷纷出动,往书院门口涌去。我们觉得奇怪,荀巨伯这个促狭鬼自然不会错过半点热闹,当即拉住身边的一个学子名叫刘伯锡的问道:“哎刘伯锡,你们跑什么?出了什么事?”
“山门处来了个奇怪的家伙,说是要来找一个什么姓叶的,大家都在赶去看热闹。”
正文 26 探访
探访
“姓叶的?”荀巨伯看了我一眼,我摇头表示不知。荀巨伯便拽住我一溜烟地往山门口处跑去,他的速度快我跟不上,就一个人先跑了去,留下我在后面慢慢往山门处走。还没等走到山门前,就听到阵阵喧哗声,有个男声道:
“小生来这尼山书院,乃是想要找一位姓叶的公子,还请各位兄台帮我寻他出来。”
“我们书院里姓叶的公子多了,你要找哪个?”答话的是人似乎是王蓝田,在面对马文才以外的人的时候,他的口气就变得莫名倨傲起来,满含着天老二我老大的不可一世。
“是一位温文儒雅,和善亲切的俊秀公子。”那男子这样说道,“个头有些娇小瘦弱,眼睛却很黑很亮,看上去清澈得就像一汪弘泉。”
王蓝田大笑起来。
“这位兄台,你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尼山书院可从来没有什么俊秀的,又风流温柔的叶姓公子,歪瓜裂枣的倒是有几位。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枚姓叶的霹雳弹,就怕兄台你消受不起呀!哈哈哈哈!”周围人也跟着哄笑起来,隐约听到荀巨伯的大声喝止声,不过他也过去跟那男子认真地说,书院里的确没有没有姓叶的温柔公子,是不是他记错了书院名字?兴许是别的什么书院也说不定。
我被这帮人气得差点暴走,赶紧拨开人群挤上前去,山门前引起围观的年轻公子一看见我立即冲过来,脸上难掩惊喜,急急过来抓住我肩膀道:“叶兄,你果然在这里,小生找的你好苦。这些人硬说我走错了书院,我就记得没有错,应该是尼山书院才对。”他一边说一边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是生怕我跑掉一样,却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谢府里认识的新朋友,琅琊王徽之。
= =于是说您闲着没事还真来找我了啊,王家不是朝中的重臣么?放着族中子弟这样遥处乱跑也没有关系?
我试图把手挣出来,努力了几次才成功。王徽之却已经自来熟地伸臂揽上我肩膀,对于能够在此遇到叶兄表示出了极大的兴奋愉悦之情。并且说是想要在书院逛一逛,希望我能帮他带路,顺便拜会山长。
我觉得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但看他兴致高昂,也不忍搅他兴致,遂带着他往山上而去。临走前还记得用眼横了王蓝田一眼,示意他要是敢再说我坏话,晚上等着瞧。王蓝田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在王徽之面前说我的不好,急急带着一帮人溜走了。荀巨伯则跟着凑过来,对于王徽之竟然是来找我的表示出极大的诧异。
等到我把王徽之送到山长住处后,荀巨伯就急急拉我到僻静处,问我是怎么认识那个狂人的。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说王徽之是狂人,荀巨伯便说我枉为士族,消息实在太闭塞。说那王徽之乃是出了名的山阴狂徒,狂傲放诞,清高自恃,虽然才华横溢,但为人极端的随性不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说他有一次喝醉了酒,拜会友人,赶了很久的路,到了人家门口突然没了兴致,连门都没进,转身回家了。他还曾经上任黄门侍郎,结果受不了朝中规矩,没多久便弃官归隐,整日的东游西逛,不干正事。
听荀巨伯的话意,似乎对王徽之的行为颇有鄙薄,认为他言行不正,并非良友。在书院里这些学子之中,荀巨伯的性格已经算是比较洒脱大度的了,但是就连他也觉得王徽之性子放诞不羁,可见这个人平素随性到了什么程度。想到他在谢府中敢扮哥哥来相亲,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假意晕倒,赤足行走,其性格也可见一斑。
不过说真的,我倒不觉得他的性格有什么不好。魏晋名士本就以风流不羁而出名,况且王徽之多才多艺,不代表他就一定要把那些才能用到当官上面去,逍遥自在,游乐山水也很好啊。
话虽如此说,对于王徽之的来访,我倒也没有抱着什么特别的想法,想着带他在书院四处看看转上几圈,也就罢了。孰料傍晚的时候山长突然召集全院学子,宣布了一个消息,说是文士王徽之自愿当书院的客聘教席,负责教授大家的书法课。
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以王徽之的大家造诣,指导学子其实还是大材小用了。为此山长大肆赞扬了我一番,说是我交到了好朋友,恩泽全院学子,这份恩泽也就很快在其它地方延续了下去。第二日公布的品状排行上,我的名字高高在榜,与梁山伯并列第一。
梁山伯上榜还情有可原,而我的文化课和其它课业成绩并不好,品状方面因为跟马文才吵架,本来也该是排在最末的,结果因为王徽之这么一来,一下子跃到了大前面,立即有人不乐意了。首先祝英台看到我就脸色不渝,她的丫鬟银心更是瞪着一对杏眼不高兴地瞅着我,嘴里叨咕本来是她家公子与梁公子并列第一的。王蓝田则和刘伯锡公然讽刺我攀亲附贵,靠着别人上位,直到王徽之过来找我悻悻地才住了口。
梁山伯倒是坦然磊落,先是安慰他的小贤弟祝英台一番,接着又过来恭喜我,看起来很是替我高兴的样子。这时候马文才走上前来,先是冷笑着朝梁山伯说了句恭喜,接着又扭头剜我一眼。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正想回瞪的时候,王徽之提起他房里有一副叔父送的字画,想让我帮忙鉴赏一下,我想到下午跟荀巨伯约好了一起练字,便出言拒绝,王徽之却说正好,练字的话他可以帮忙指导一下。有名家亲自指导自然是好,我正准备答应,马文才却冷冷开口道:
“叶华棠,你不是说好了下午和我们一起蹴鞠的吗?”
额,蹴鞠?我有说过么?
见我迟迟不回话,文才兄突地一甩袍袖抛下句“你以后别后悔”,便怒冲冲地走开了。后面王蓝田秦京生急忙跟上,王蓝田还说了我一句什么,他声音太小,我也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伤风败俗”二字,正要追上去细问,王徽之却拽住我,表示不用理他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接下来他和我一同去吃了午饭,下午练字的时候,荀巨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是有事,没练几笔便匆匆告辞离开了。王徽之便过来手把手教我正确姿势,说我写字的方法不对,应该这样这样。我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些过于亲近,试图与他拉开距离,王徽之却纳闷地问我怎么了,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吗,有什么不对的,还是说,我根本没有把他当成朋友?见我语塞,他又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大家都是男子,不必在意那些小细节。
他不在意没关系,我不行啊。接下来的几日里我也努力试图躲开他,可是但凡我在的地方,王徽之就定然会出现。他授课的时候还好,不授课的时候便索性在席位上与我同桌一起听课,吃饭也跟我一起吃,晚上睡觉还说他房里宽敞,不然我去他那边睡也可以。我觉得这个家伙热情过了头,有些受不了,马文才也一直不给我好脸色看,荀巨伯梁山伯都因为他而对我有些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