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上梅梢
平儿不知该如何说,她是可怜尤二姐的,自从熙凤设了借刀杀人之计,她心里便十分后悔,不该将尤二姐的事情当日透露给熙凤知道。只是自己不过是个通房丫头,于公于私,都没有偏帮尤二姐的道理,更何况她又如何有这个能力?如今看到金桂,便想着或许可以求大奶奶劝劝奶奶,但转念一想,这话万万不能由自己口中说出,不然熙凤回头非疑心自己不可,也许便是从这件事上,主仆两个日后就生了嫌隙。
金桂看着平儿的为难神情,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眼珠子一转,便拉起平儿的手笑道:“这丫鬟倒是越骂越兴头了,今儿偏偏你们二奶奶又不在家,我倒要去见识见识,她究竟是从谁那里借了个胆子……”一边说着,便要举步向后院行去。
平儿忙拉住了金桂的袖子,犹豫了半晌才措辞道:“这事儿,奶奶就不用操心了。待二奶奶回来,我禀报给她,回头教训这丫鬟一顿……”不等说完,便见金桂诧异的盯着自己,摇头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你如今竟软弱成了这样?平日里你跟着你们奶奶,不也是杀伐决断爽利得很吗?”
平儿低头小声道:“总之,奶奶不要去在意那人了。来,我亲自给奶奶倒茶,您也尝尝这点心,昨儿舅太太送过来的……”
一语未完,就听金桂冷笑道:“你素日是知道我的,最爱管闲事抱不平。不然当日也不会去救你们二姑娘,还有晴雯那丫头,也是我护下的。到如今你们奶奶借银子的事儿,我半个犹豫都没打,为的是什么?是因为我家里有金山银海吗?我还不是为了姑娘们在园子里能继续生活的好好儿的。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管闲事穷操心。我如今也看明白了,想来这件事儿八成和你们奶奶脱不了干系,好丫头你放心,就算你们奶奶回来了,我也有话和她说,绝不牵累你一点儿。至于这件闲事,我倒是管定了。”
她既这样说,平儿也不敢拦着了。她心里很清楚,最初金桂来贾府的那几趟,自家的地位还比薛府要高,尽管可以将她当成客人,热情招待是有,却谈不上多少敬畏。但如今情势不同了,这薛家大奶奶是在皇上面前都能挂上号的人,且家资巨富,自家这个国公府早已是日落西山,怕日后要依靠人家的地方更多,不要说自己,就连王夫人和熙凤,这会儿在金桂面前,也不得不矮一头。
因这样想着,便展颜笑道:“奶奶说什么话?您的性体我们奶奶也明白的。也罢,既然您这么说,我便领你过去。那秋桐从来就是个嘴不好的,只是如今委实有些过分了,待我也去骂她一顿。”一边说着,便在前面带路,引着金桂向后院尤二姐居住的地方去,一边在心里念佛道:“阿弥陀佛,希望菩萨保佑,让这大奶奶能劝的二奶奶回心转意,保住那女人一条性命。”她前些日子去探尤二姐,便已经心里透亮,这可怜的孤苦女人分明是有些崩溃了,只怕再过几天这样日子,就活不成了。
因引着金桂一路前来,那秋桐刚刚骂过一轮,此时正趾高气扬的要回自己屋里,忽见平儿带着一个穿戴打扮不俗的美貌妇人过来,她也不是愚蠢之辈,只由金桂身上穿着的五彩缎,便大致猜测出对方的身份,因心中惊疑不定,暗道她怎么过来了?我刚刚那些言语,岂不是全被她听了去?糟糕,万一让她告诉了二爷……
想到此处,又忍不住笑自己多心,暗道她是薛家的大奶奶,怎么可能单独见二爷,便是别的地方见着了,二爷身边岂没有二奶奶?想来二奶奶也会帮衬着我,哪里就能让她轻易的告了状去?因这样想着,便不再担心,也不上前拜见,径自进了屋里。
平儿和金桂早就看见她在门口,此时见她这样举动,平儿不由气的骂道:“真真是蹬鼻子上脸了,越来越没规矩,奶奶且等一等,待我揪她出来……”不等说完,却见金桂把手一摆,冷笑道:“何苦和这种蠢物一般见识,你还是带我去见尤二姐吧。”
平儿便吃了一惊,吃吃道:“奶奶……奶奶你早就知道了?”
金桂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在你们这块地儿敢这样嚣张的,竟还没人禁管,你刚刚又做出那副为难样子。我若猜不出是为了什么,我还当的什么大奶奶,做的什么买卖?早被人坑的血本无归了。”
平儿听她这样说,便忍不住笑道:“奶奶说的是,倒是我心里头小瞧了奶奶。既如此,快跟我过来,唉,认真说起来,那尤二娘也是个苦命的,我看她为人倒也宽厚,只是……”说到这里,便不肯再说。
金桂笑道:“我心里明白你要说的话。其实你们奶奶不能容忍,这我也理解,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就得从一而终?但这就是这么个社会,谁都没有办法。若是那尖酸刻薄阴狠的,用什么心机除了都不过分,但是只一味欺负这样懦弱老实的,又算的上什么?即便算计了她的性命,除了让人背后诟病外,还能有什么好处?你们奶奶在这儿想的到底不周全,回头我好好劝劝她,等她想通了,大概也就好了。”一边说着,便来到尤二姐房间。
却见尤二姐正在梳妆镜前细心的打扮,两道柳叶弯眉刻意描的细长,忽见她们进来,方愕然放下手中画眉笔,起身迟疑道:“平儿姑娘,这位是?”
平儿笑道:“这是薛家大奶奶,从姨娘进府来后,大奶奶一直不得闲儿,因此今儿个来,我才引她来见姨娘……”不等说完,尤二姐已经慌的连忙行礼,连连道:“这如何敢当?该我去拜见大奶奶才是。平姑娘怎么不来说一声?”
金桂见她面上敷着香粉,两只眼睛却犹是红肿着,再仔细打量一下,只觉这尤二姐今日打扮格的格外艳丽妩媚,似乎与原著中说的平和软弱略有差别,目光不由得就瞄到了梳妆台上,只见在镜子前,端端正正放着两块散碎金子。
金桂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这一次竟来得如此及时。因忙拉着尤二姐的手笑道:“下人们不懂事,吆五喝六的,你怎么也和她们一般见识?这寻死觅活的是要做什么?难道不知你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小生命吗?那是二爷的骨肉,他到现在也没个儿子,你怎么就忍心要害了他的骨肉呢?”
尤二姐目中露出惊骇神色,面色也变得惨白,平儿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惊叫道:“什么?姨娘你真的要寻死?哎哟这如何使得……”不等说完,便见尤二姐勉强收了面上慌乱,垂头低声道:“没……没有,大奶奶怕是误会了吧?我……我好好儿的,怎会寻死?下人……下人们说的话,我没放在心里的。”
金桂叹了口气,摇摇头指着她道:“我虽是今儿第一次见你,但平儿在这里可是时间长着呢,平儿,你看这可是平日里尤姨娘的打扮?”见平儿摇头,她又指着那梳妆镜前的金块道:“这显然是姨娘压箱底的一点家底了,不然若是有钱,也不至于让一个丫鬟就给难为着。如今你一下子都取了出来,可是有什么花用的地方?”
那尤二姐生性就是懦弱老实,哪里能说得过金桂,被金桂问得哑口无言面色紫涨,平儿见此情景,便知金桂所料无错了,正要说话,却见尤二姐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伸手拉着金桂的袖子道:“大奶奶,我到如今,已经是活不成了,你何苦还要点破,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只后悔当日没听妹妹的话,不该搬来这里,在外面哪怕就是饿死了,也落得个清静,不必受这些下人们的作践……”
平儿听她哭的伤心,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对金桂道:“奶奶今儿既看到了这事儿,少不得求奶奶管一管。好歹让尤姨娘有个立锥之地,日后她替二爷生了儿子,连二爷也要感谢你。”说完也欲行礼。
金桂忙拉了平儿道:“你放心,这事情我必然尽一把力的。”她说完又看了看尤二姐,摇头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唉,人只道大家子锦衣玉食,却不知道这里是个天下间最难呆的地方,如姨娘这般标致人物,这般平和性子,找一个厚道老实的人家,也不用他家财万贯当官做宰的,只要他本分老实,哪怕是个村夫呢,还怕他不把你当神仙妃子一样的供着吗?不过是劳累一些,白天种地夜晚纺棉,可那也是为了一家的生计,看见丈夫儿女有肉吃有新衣穿,心里岂不高兴?强似在这大家子中受倾轧,受磨折,连下人都能气焰嚣张的欺负到头上来。唉!到底是何苦呢?”
第八十二章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那真真是好像拿尖刀子活生生插在了二姐的心窝子里,多少年的委屈无奈全部爆发出来,也顾不上什么脸面羞耻,便抓住金桂的袖子大哭道:“依着我,何尝不想像大奶奶说的那样,找一个本分老实的人,只要饿不死冻不死,终身有靠,哪怕每日劳作也好,日后生儿育女,到老也是个天伦之乐。只可惜命运偏不由着我,我不到十岁爹就死了,娘改嫁给尤家,不到十五岁,继父也没了命,什么都没留下给我们,连我老子娘在内,一家人都不得不靠着姐姐接济。可这个姐姐,她其实和我们没有关系,只不过是有个姐妹名分,才帮衬两把。我们才得以活命。因此那一年我们去宁国府,我姐夫……他……他……”
“姨娘有些神志不清了,快别说,你的苦处奶奶和我都明白的。”
平儿见尤二姐刺激之下什么话都拿出来说,还扯上了那府里珍大爷,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忙去拦着她。却见尤二姐满面泪痕的点头,悲切道:“那些肮脏龌龊事,我也不敢说出来污奶奶的耳朵。只是有一样,我和娘亲妹妹,便好比三片浮萍,无依无靠,幸而有这么个姐夫,自然是万事都由他做主,他却又哪里能替我找什么本分老实的人家。蹉跎到这个年纪,好容易他不知怎么发了善心,说想将我配给二爷。二爷的人物身家,对我来说都是高不可攀,能给他做姨娘,我心里也愿意,总比在那烂泥潭里好吧?何况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清白人家肯要我?我那时候就和二爷说了过去的事,难得二爷待我好,既往不咎,我和他发誓,日后再不做那些龌龊事,以前自甘堕落,不过是为求一口饭活命。如今我嫁了二爷,有了依靠,自不必再去看着他们的脸色。偏我没想到,又被赚到了这里,每日受那丫鬟的气,我知道二奶奶的心思是容不得我的,与其受苦受难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倒不如早些寻个了断。”说完又伏在床上痛哭不已。
平儿苦笑,心想这尤二娘倒是心实,一股脑儿把心酸烦恼都说了出来。这要让二奶奶知道,怕不得气死呢。正想着,却见金桂将她扶起来,还不等说话,又听她泪眼婆娑道:“我知道我这个身子下贱,比不得我妹妹干净,她从小儿性子就烈,是宁肯饿死也不肯做那些龌龊事的。我不如她,我怕死。却没想到,到了到了还是难逃一死。这不就是我的命么?即便比黄连更苦,也是我的命。早知如此,我也该学我那妹妹,就活不得时,拿剑抹了脖子,强似如今这样肮脏的去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人。”
金桂怅然长叹,暗道尤三姐果然是已经死去了。那这么说,柳湘莲也该是遁入空门了,唉,即便我有心救助她们,也得看上天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因越想越是心酸,她性子泼辣,所以对红楼梦中性烈如火的三姐一直十分喜爱。当日每每看到贾珍贾琏暗里笑着商量要把二姐三姐都收了,做一锅糊涂粥。结果两人去时,却被三姐好一顿骂,灰头土脸的被赶了出来。自那以后三姐便时常指桑骂换指鸡骂狗的,十分之难伺候。每到此时,她都要拍掌称妙。贾珍贾琏这种纨绔子弟,依仗着权势也不知道玩弄了多少无辜女子,独独在三姐这里碰了一个大钉子,被叮的满头包,真真是大快人心。
从穿越过来后,她就想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尤三姐救下。谁知天意难违,竟最终也没给她这么个机缘。当下不由得叹息道:“三姑娘的性子,倒真是让人佩服的。”言罢又安慰尤二姐道:“姨娘如今且宽心,好好保养身子是正经。回头二奶奶那里自有我去说。你放心,我便救不得你,也能想个法子让你再出去,必不叫你再受气了。”说完站起身来,对平儿道:“二奶奶怕是要回来了,我们走吧。“正要举步,忽见尤二姐猛的起身来到面前,接着直挺挺跪下磕了一个头,哭道:“不到一万分,我不想寻死,我何尝不知肚子里这个孩子也是一条小命?大奶奶若能救我,二姐无以为报,惟愿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大奶奶的救命之恩……”
金桂忙将她扶起来,着实又安慰了一番,方和平儿走出房间。一回到前厅,便见熙凤已经回来了,看见她们,面上似乎挂了一丝古怪笑容,拉长了声音道:“平儿,你这是把大奶奶引到哪儿去了?”
平儿不敢答言。金桂却是不惧熙凤的,开口道:“行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有什么火冲我来,别拿平儿当垫背的。”说完,却听熙凤冷笑一声道:“我哪敢对大奶奶有什么火?我可还记着我欠了大奶奶一万两银子呢。”
金桂听见熙凤这样说,便“啪”的将脸儿一撂,也冷笑道:“你原来就是这么看我的?我借了你钱,你是不是就以为我凭着这个,管到你们头上来了?你也不想想我素日为人,若是有心插手你们家,我便是这点儿手段?二奶奶未免太多心了吧?”
平儿一见她们两个这模样,就心知要糟糕,这两个都是平日里要强的,好的时候自然如胶似漆,如今针尖儿对了麦芒,一旦不能开解,日后可真就要伤了和气。因连忙赔笑着打圆场道:“原都是我的错,不该领着大奶奶出去逛,二奶奶有什么火,都发落在我身上。千万别怪罪大奶奶……”
平儿这一插言,熙凤便不说话,在心里平了平火气,对平儿道:“你出去吧。”见平儿犹豫,便冷冷道:“怎么,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金桂也道:“你出去,我与二奶奶有几句体己的话要说,你且替我们看顾着些,要是太太老太太派人来找,就来通报我们。”她说完,平儿这才叹了口气,行了个礼便匆匆走出去了。
这里熙凤方缓了脸色,看着金桂道:“我知道你是个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的人。只是这一次,却是我的家事,横竖我自有主张,你千万莫要插手。”
金桂摇头叹道:“自有主张?说的你好像智珠在握似的。其实无非是你嫉妒心起,要生生害了那尤二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大概你觉着这样,从此后便可高枕无忧了。恕我说句实话,你这终究还是小家子气,只顾着眼前危机,却忘了长远。”
凤姐扭头负气道:“我怎么就小家子气忘了长远?别以为只有你做大买卖,知道高瞻远瞩。”虽是这样说,语气态度却已经软化多了。
金桂这才松了口气,走上前拉着熙凤来到炕上坐下,款款对她道:“你只因为我去探了尤姨娘,便和我赌气。你却不想想,我和你是什么样的情义?和她又是什么样的情义?从我那次死里逃生,然后来这府里结识了你,真可说是把你当做知己一般看待。那尤二姐不过是个普通妇人,我此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她。你说,我这心里是会向着谁?”
熙凤把嘴一撇道“那可不一定,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脸硬心软的,但凡看见人可怜,你就想帮一把。你如今看到她哭的梨花带雨,自然以为是我厉害,要害她性命了。你难道还能帮我?还能想到我有多可怜?”一边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金桂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心结已经解开,这正是可以良言相劝的好时机。因便点头叹道:“你的难处委屈,我如何不知道?难道我不是女人么?只恨这个世道,将我们女人限制的一文不值,订了多少丧尽天良的规矩要我们守着。偏人人如此,你我便有心反抗,也是无力回天。”
这话正对了熙凤的心思,须知她是个心比天高的人,自诩这一生若非女儿身,也早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了。她娇横,禁管贾琏,如今有了尤二姐,立刻就将心思动到斩草除根上,如此女人,怎可能将那些三从四德女人规矩奉若至理任其摆布。
因心头的愤怒就更下去了几分,转头道:“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不帮着我?是,我也知道这手段过于狠辣,但是又怎么办?我是决不能让她生出儿子,将来压过我一头的。”
金桂摇头叹息道:“我说你被嫉妒蒙了眼,你可能还不服。我只问你,你如今便是能把她悄无声息的害死,把那个孩子连根除掉。将来呢?将来又怎么办?”
一句话便让熙凤直了眼睛,待要张口分辨,却又听金桂继续道:“你别和我说将来你还能给二爷生儿子。咱们自家姐妹,不需要有什么话瞒着,你自己知道,小产几次了?大夫怕是也早早将话给你透过了。二奶奶,你日后不要说生儿子,连能生女儿的机会都渺茫了。”
熙凤一张脸涨的通红,有心反驳,却也知道金桂说的是实话,一颗心又悲又苦,喃喃道:“我是为了谁?二爷他也不敢怨我,不为了他,不为了这个家,我至于落到如今这境地吗?”
金桂道:“二爷的确不敢怨你。实话说,他虽然在外面拈花惹草,在家里却始终对你是尊敬的。这么多年来,除了平儿这个通房丫头,竟没招人。你再想想大老爷,想想珍大哥哥。你就算是刚强的,摊上了那不讲理好色的人,你也没办法。自然,你或许说,这是因为你当日是王家的大小姐,比你婆婆和尤大奶奶的身份都高。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贾家的身份却也不低,二爷作为长房之子,不要说大老爷,就是老太太,她那般宠着你,可她能眼睁睁看二爷没有个儿子继承香火吗?”
熙凤低头不语,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若是生不出儿子,便连老太太也是容不下自己放肆骄横的,到时只怕就要为丈夫张罗纳妾的事情了。
第八十章
张金桂舒出一口气,这才笑道:“这就是了,你是个聪明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定然有数。我且问你,既然这是早晚的事,你何以要舍易求难呢?”
熙凤皱眉道:“依着你的说法,这尤姨娘倒是个易与之辈?又怎么敢保证将来我会遇上个难缠的?”
金桂道:“将来是否能遇上难缠的,的确谁都说不准。也许遇不上,但万一遇上了呢?若有那心机深手腕厉害的,你那时候又老了几岁,老太太兴许还走了呢,到时候你还有这个时候的风光?可将来的事儿虽然说不准,但最起码,眼下这个尤姨娘,却是个最懦弱老实的。你扪心问问,她要是有心计,当日你那般容易就用眼泪和贴心话把她赚回来了?她若是那兴风作浪的,你使唤一个尖酸刻薄的丫鬟,就能逼得她去寻死?你素来看人是准的,这尤姨娘的性子,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只是惊慌她有了二爷的骨肉,怕生下来就抢了你的地位。你真是傻了,如今你膝下无子,那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小子,是要送给你抚养的,俗话说,生恩哪里比得上养恩?你好好待那孩子,怕他不拿你和亲妈一样待吗?你在这府里经营了多少年?你丈夫对你虽说有些畏惧愤恨,终究比不上对你的爱戴敬意,她一个娘家势微根基全无的女人,能夺得了你的地位?更何况你这些心眼子和她比起来,那就是一只狼和一只兔子。难道你非要打死这只兔子,将来再招一只狐狸进门?”
金桂这字字句句,都敲在熙凤心上。俗语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熙凤一时间嫉恨难当,方行下如此狠毒的借刀杀人之计。如今听金桂分析的丝丝入扣在情在理,便不由得动摇了,却仍是叹息道:“你不知道,二爷对她,着实的用心,连那些私房钱都一并交给她管,简直就把她当成了贴心人,倒把我丢的远远的了。”
金桂笑道:“二爷之所以对她这么好,无非是喜欢她温柔平和,可这牡丹花看得多了,也未必有带刺儿的玫瑰有趣儿。关键是以尤姨娘的性子,对你的地位万万没有威胁。真正到了你就是容不下她的地步,也该等她把这个孩子生完,到那时若是能想个法子,再把她配给别人,这倒也好。只是我却想着你还是不要用这个法子的好。你看太太和赵姨娘,那赵姨娘岂不是个比尤姨娘还厉害的?可她若论在府中地位,哪里就能比得上太太的一根手指头?你倒是怕的什么呢?素日里人人都说你拈酸吃醋。你以为这尤姨娘若死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不疑惑吗?何不正好趁这时候儿学太太赚下个贤德名声?也堵一堵那起小人的嘴。再者说,我看这尤姨娘真正是美艳婀娜,你们两个在一起,一个泼辣一个温柔,便是无尽的女人滋味。二爷有了你们俩,只怕连去外边的心思都淡了许多。与其让他出去拈花惹草,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去沾惹,倒不如你们姐妹两个一齐努力,拴住他的心,这岂不比让二爷在外边风流胡乱花钱的好?就他日后还要出去,你也有话说,守着这么样三个女人,还想去外面?岂不是没天理了?你是个明白人,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你仔细想一想,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多了我却也不说。看我刚刚进来那会儿,分明就是要翻脸吃了我的样子。”
熙凤让她一句话引得破涕为笑,便伸手轻轻打了一下道:“好,是我冤枉了大奶奶,我这就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你可也没吃亏,那两句话顶的我都说不出话来了。真真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愤恨。只是经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自己竟是当局者迷。我只是奇怪,你怎么就能对香菱那么好?”
金桂微微一笑,心想因为我是从未来穿越的一缕幽魂,是因为我是红楼梦的粉丝。这种情怀你肯定理解不了,别说出来再把你吓出个好歹的。嘴上却笑道:“我对香菱好?那是如今吧。之前我对香菱是怎样的难道你们不知的?她也就差没死在我手里了。只是后来我魂魄飘渺,去了阴司,一瞬间便听闻经历了那各种罪孽报应,再不敢起狠毒心思。人家说凤凰浴火而重生,我不敢比凤凰,只是活过来之后,这见识和从前便如同差了一个天地。果然老天也是保佑好人的,不然你看我们府里那会儿的光景,我每日里懒得莫说赚钱了,连大爷的死活也不管,只想着怎么搅得合家不宁。不是阴间走一遭,有了惧怕,又哪里来的现在风光?我时常一个人的时候,也常暗自琢磨。今日同你说的这些道理,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些时候琢磨出来的。”
熙凤知道她的种种经历,但却是头一次从金桂的嘴里说出来。此时听见阴司报应四个字,心里头不由得一颤,轻声道:“叫你这么说,真有阴司报应这回事?我以为不过是那些狗屁圣人为了愚弄世人听话瞎编出来的呢。”
金桂笑道:“若说杜撰的,自然也有。我从前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然而如今才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罢了罢了,不说这些话,但凡我们做事凭着良心,又何惧它什么报应?我如今也庆幸自己尚未行出不可挽回的歹毒事,所以你看我现在这样快活,不然我怕都怕死了,哪里还能像这会儿有说有笑的。”
一番话不由得让熙凤心中暗暗打鼓,金桂冷眼瞄着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平心而论,她对熙凤,固然爱极,引对方为知己,但却也不能因此而否认,凤姐的确是一个心思狠辣的女人。这一番话,并不是想着要熙凤收敛锋芒,而是叫她以后也存点畏惧之心,或许就不会再出现金哥儿那样的悲剧了。
熙凤在那里呆呆想着,忽听金桂又道:“好了,如今我们的事儿都说完了,不如一起去见见姑娘们,我知道她们都是好奇这万国朝贺的,正好,昨儿着实见了一些异国宝物,说给你们听听,也权当是个热闹。”说完一把拉起熙凤,两人亲亲热热的出门。
平儿正在门外等的心焦,见她们又携手出来,显然仍是和睦,不由得喜出望外,迎上前去正要说话,就听熙凤道:“我和大奶奶要去姑娘们那里,平儿你去后院,把秋桐安排去别的地方伺候。给尤姨娘再拨两个忠厚伶俐的丫鬟,看她短了什么吃的用的穿的,就都给她添上,回来往我这里领银子。”
仿佛天降之喜,平儿怎么也没料到,先前因此生了嫌隙的两个人,金桂到底用什么办法就劝动了二奶奶,还仍如从前一般亲热。因满腹不解,但心里头着实疑惑,笑答道:“是,奶奶,我这就去。奶奶在姑娘们身边,我就势必要留在这儿看家,您也好好听听大奶奶讲的热闹事,回来说给我听,不枉了我出力留守。”
话音未落就被熙凤啐了一口,听她笑骂道:“这蹄子还越发上来了,如今敢使唤起我来,等着吧,回来讲不讲给你听在其次,先撕了你的嘴,看还敢不敢这么使唤我。”一边说着,就和金桂一起去了。
意外的宝玉竟然也在,金桂熙凤到的时候,他正和黛玉在一边说话,一见她们俩来,李纨等人都站了起来,李纨笑道:“我就说该去凤丫头的屋里堵大奶奶,如何?被我说中了吧,也不知你们两个怎么就那么好。”一边说着,探春等人也都迎上来。
金桂和她们一一打了招呼,便对宝玉笑道:“可有一阵子没见宝兄弟了,我听说最近都在外书房用功读书,这可真是好,看来过阵子的秋闱应试,必能得中。”
宝玉笑道:“可不敢这么狂妄,我年纪小,从前又都荒废了。这些日子偶尔和二哥哥还有季公子在一起,才知他们学问比我高许多呢。”
金桂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只要肯用心学,迟早有成就,怕什么?”又看了黛玉一眼道:“姑娘这些日子怎么样?这眼瞅着就过了中秋,我只怕你的旧病又起来。听我们姑娘说,你这病起来时,也不光是咳嗽,最怕饮食不能消化。可巧儿,昨儿晚上皇上高兴,说我们的五彩缎很好,就将占付国进贡的燕窝赐了两斤下来。听说他那个燕窝和咱们日常买的不一样,是燕子在哪处绝崖上筑的巢子,燕窝里渗进了一条条血线,最是滋阴养颜易消化的。贾妃娘娘当时还和我说,叫我别小看了,这燕窝是难得的,统共占付国也没有太多,就进了大半给咱们。”
她一番话说完,李纨便笑道:“我刚刚竟然错了,只说你和凤丫头好,其实不然,你对着最好的,可不是林丫头呢?”话音未落,湘云也在一旁道:“真真是这样没错,我心里只不服,这样好东西,凭什么只给林姐姐,平日里二哥哥看见了她,眼里也没我们,那还可以说是他们从小儿的交情,凭什么大嫂子也是这样?大嫂子且看看,我比她差着哪儿?为什么那燕窝就不送给我尝尝。”一边说,就蹦到黛玉面前,扳住了她肩膀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对比。
作者有话要说:自古千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文刀笔剑非吾愿,一片痴心续红楼。金钗蒲柳皆弱质,万般悲怜在心头。君讽君笑由君去,初衷不改不相谋。
第八十四章
黛玉又气又笑,使劲儿推着她的头,恨恨道:“你别赖着我,不是不服吗?那离我远点儿。”其他人也笑道:“真真云丫头性子野,最百无禁忌的一个人。”
金桂便指着湘云道:“你都是定了亲的人,还这么不端庄,让你夫家知道了,哪敢要你。”说完大伙儿又笑。然后听金桂道:“也不是我偏心林姑娘,你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的身子要像她那么娇弱,我便也给你们。只是有一条,到时候就不能吃烤鹿肉了,也不能吃螃蟹……”
湘云傻了眼,宝琴在旁边哈哈笑道:“让云姐姐不吃烤肉,真是要了她的命也办不到的。”说完探春也笑道:“螃蟹也鲜美的紧,怎么舍得不吃?前儿还和我商量着说,要找宝姐姐再要几篓子螃蟹做菊花诗呢。”
众人都笑个不住,湘云自己也撑不住笑了,推着黛玉道:“你倒是告诉我,你平日里吃的什么?吃多少?我也好学着你。”说完,黛玉看了她一眼,便伸出春葱般的手指一样样给她数着,不等说完,湘云也惊叫道:“这是吃饭吗?猫也不止吃这么点子东西。你倒是怎么撑到现在的?罢了罢了,那燕窝我不要了,免得为了吃顿燕窝,再把自己给饿死。”
大家又笑,好不容易都笑闹完了,金桂便起身道:“好了,去老太太那儿吧,你们要我讲什么我知道,到老太太面前,当着我们太太和姨太太老祖宗的面儿,一并儿都讲了,也省的我多费唇舌。”说完站起身,众人也便和她一起走出去。
在贾府逗留了大半日,等回到薛府,金桂便拿出燕窝让宝蟾送去贾府,这里看见薛蟠进来,她便道:“明儿就是中秋了,该采买的东西都采买了吗?”
薛蟠道:“采买什么?往年妹妹和妈都是在那府里过的中秋,今次索性也去那儿过了吧,舅舅他们也不差这一顿饭和几个月饼,大不了给他们些银子。我如今厂子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空去弄那些。”
金桂笑道:“往年就你们一家三口在这里,自然在那府里过也无妨,但今年怎么一样?小叔和琴妹妹都在这里,季公子也在这儿,这算起来也有五六口人,何况丫鬟小厮们都添了,倒不如咱们自己在家热热闹闹过一个团圆节,不然你难道让季兄弟也去贾府?他未必看得惯你那珍大哥哥琏二兄弟之类的嘴脸。”
一席话说得薛蟠也笑了,连忙道:“是我糊涂了,只是真真抽不出时间,这事儿少不得劳动奶奶,我看你不管应付多少事儿,也是游刃有余的。”说完,上来搂着金桂不由分说在她脸上亲了两口。
金桂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事儿原本就该是我张罗的。”话音落,却见薛蟠又凑到耳边,嘻嘻笑道:“这事儿也不是眼下最紧要的,只是今夜……嘻嘻,娘子莫忘了早上答应了为夫什么?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天浑身痒痒的都难受,只要一想起来……”
刚说到这里,这呆子就住口不说了,因为他本来的后半句是说“一想起你,我就无心工作。”但是想起金桂是最讨厌自己不务正业的,因及时醒悟,怎么也不肯抹黑自己的形象。所以说,这几个月的商场打滚不是白混的,就连薛蟠,也变得聪明起来。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告诉你,可别想在我面前弄鬼。”金桂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薛蟠,见呆子仍是嘿嘿傻笑,断定他也没什么弄鬼的,这才作罢,转身出去忙乎中秋的事情了。
这里薛蟠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吃完饭,这里薛蝌和季明伦又要拉他去继续吃两盅酒,平日里薛蟠自然是巴不得,今儿却哪有这番心情,忙死命推脱了,便笑嘻嘻进了卧房,只见金桂坐在梳妆镜前,身上只穿一袭秋香色的缎子长裙,发钗首饰全都摘了下来,一头如瀑长发披在背上,听见脚步声,便拿眼在镜中一看,端的是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薛蟠腿都不会动了,正要上前抱抱自家娘子,却听金桂叱道:“洗浴了吗?没洗浴还想来抱我?快点去洗。”说完伸出纤纤玉手将他向屏风那边一推,只这么一个动作,让她做起来真正是风情万种,薛蟠的骨头就酥了半边。
好不容易急急洗浴了,披着件长衫出来,却见金桂早已不在梳妆台前,满屋里看了一阵,便见那床边的纱帐放了下来,自家的亲亲娘子便隐在纱帐后,那玲珑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惹人注目。他哈哈笑一声,便饿狼扑羊一般的扑了过去。
“啊……”金桂冷不防让薛蟠抱住,不由惊叫一声,还不等说话,红唇便被堵住了,接着薄薄的睡袍也被解开,一双大手在她身上到处揉搓游移,点燃了一簇簇的火焰。
“混……混账东西,猴急什么?”金桂喘息着骂,粉拳砸在薛蟠背上的力道却还不够给他挠痒痒。身体好像有自己本能似的分开了腿,下面已经湿了。
“亲亲好娘子,为夫真是爱死你了。”薛蟠一边亲一边摸,也发现金桂情动,不由得更是兴致勃勃,很快脱了衣服,蓄足力气正要大举进犯,却被自家娘子攥住了□,听她悠悠道:“你想要这档子事,不难,但须得依我三个条件。”
“快说快说,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三百个,相公我也应下来了,你这时候就是要看我的心肝,我也扒给你看。”薛蟠在金桂身上难耐的扭动着,忽然伸手探了一把,接着就嘻嘻笑道:“娘子分明也想要,看你这里都湿了。”
金桂一张脸羞得通红,却不甘示弱的瞪着薛蟠,蛮横道:“少废话,我这三个条件,你要不答应,就别想要。”言罢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急促道:“第一个条件,日后不许你再去什么青楼红楼,勾栏瓦舍的,要是被我发现你在外面玩女人小倌,我便阉了你,明白吗?”
薛蟠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忙不迭点头道:“我早就不去那些地方儿了,现在就可以给你发誓。”
金桂忙捂了他嘴巴,摇头道:“发誓倒不必,你只记着你今晚这话便好。第二条,从今儿上了我的床,并不是说,你就学成了,还有许多事情你要历练,别因为我把你这禁令解开了,以后就又恢复了惫懒性子,不想专心向学,那样的话,我不怕再把你给撵到榻上去,到那时,还想这么轻易的回来,可就不能够了,你明白么?”
“是是是,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学习呢,这个也不劳娘子操心,快说第三条。”薛蟠已经快忍不住了,只盼着金桂赶紧说完条件,好让他举枪尽情驰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