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上梅梢
话音刚落,熙凤便惊得一下坐直了身子,但旋即便镇定下来,皱眉道:“奶奶说的是司棋么?这个事不妥,她之前犯了事儿,已经被撵出了园子,万万没有再重新招回来用的道理。”
金桂笑道:“二奶奶先别急,听我慢慢说缘由。”说完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小声道:“我知道司棋是因为什么被撵出去的,恰恰是为这个,我才有此提议。奶奶想想,绣橘洁身自爱,那孙绍祖淫威最盛的一个人,竟没办法拿下她,可不把火气全都撒到二姑娘身上了。偏我们又不能说什么,虽说跟着小姐的陪嫁丫鬟差不多都是通房丫头,但你看孙绍祖那人的行事,绣橘抵死不从也是情有可原的。司棋却不同,她在这方面的事儿上比绣橘还要活泛一点儿,若是遂了孙绍祖,也就替二姑娘解了一半的劫难,主仆两个也有依靠。且我听说这位姑娘的性子可不是顶好的,二姑娘面团似的一个人,当日多亏她在身边,才没能让人欺负拐骗到。如今咱们把司棋重新放在二姑娘身边,她们原本就是主仆情深,岂不比另买的丫鬟更忠心?若性子再泼辣些,姑娘遇难的时候能挺身而出,保不定就让姑娘少遭些罪。”
她说完,凤姐便也低头喝茶,一边慢慢寻思着,良久方道:“奶奶说的,倒不是不可行,只是这件事,怕老太太和太太都不会答应,咱们府里何尝有过这个先例呢?”
金桂笑道:“这没什么,你只告诉了我司棋住在何处,我去找她。到时候只说是我看姑娘可怜,送她一个性格泼辣的丫鬟伺候着。司棋那里也由我去说,只不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就完了。就算将来知道了,二姑娘活下去才是正经大事,想来老太太太太也不会因为这个难为我们。唉!说起来,终究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那孙绍祖三天两头的来接人,我们没办法不让二姑娘去的,就是老太太,也拦不住啊。”
熙凤叹气道:“既如此,那便拜托大奶奶了,务必将这事做的周全些。我这里先替二姑娘道谢了。”说完便要福下身去,金桂忙在她弯腰之前扶住,笑道:“咱们是什么样的亲戚,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倒生分了。”
凤姐也就重新坐下,又问薛蟠的事,听金桂说有门儿,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恰好这时候平儿进来,对熙凤道:“太太叫奶奶过去,说是有事情商量。”
金桂也起身道:“正是呢,我也该回去了,想来我们太太已经到家了呢。”一边说着,熙凤和平儿将她送出来,看她去远了,方转身往王夫人的上房去。
金桂回到家,薛姨妈果然已经回来,香菱却留在园子里和宝钗在一起,金桂笑道:“不必问,那个痴子定是又跟着林姑娘学写诗去了。”婆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当然都是围绕着薛蟠的,薛姨妈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只怕乐极生悲,一直说到亥时,方让金桂去睡。
第二日金桂起来梳洗了,去给薛姨妈请了安,便自在房中绣花,托前一世的福,她于刺绣极为精通,无论是苏绣湘绣乱针绣和其他各派的绣法,都有涉猎。她最向往的便是传说中的双面绣,可惜也知道那种绣法,不是浸淫一辈子根本无法做到,所以也只是在心中羡慕而已。
宝蟾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盘桂花糕和茶水,笑道:“奶奶累了一上午,先来吃些点心吧,当心累坏眼睛。”说完便走过来看,一看之下,便惊讶道:“奶奶的手艺真好,从前没怎么见过奶奶动手,还以为不太会女红……”不等说完,便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捂住嘴巴,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金桂却不以为意,故意得意笑道:“所以说,日后遇见什么事儿都别轻易下定论,我以前只是懒怠绣,谁说我不会来着?”说完,在那牡丹的花瓣上落下最后一针,将绣花堋子向旁边一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今儿太阳倒好,下午看看去找姑娘们说说话吧。”
宝蟾笑道:“奶奶是又惦记人家那园子吧?香菱去了那儿就不肯回来,如今奶奶也要被诳进去么?”说完听金桂笑道:“什么话?我没有家么?什么叫诳进去?连太太还时常过去坐呢……”
一语未完,忽听外面碧香的声音道:“奶奶,快……太太……太太请奶奶过去。”人还没到门外,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显然十分的急迫。
第十八章
金桂心里一翻个儿,连忙走出去,对碧香道:“干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有话怎么不好好说?”一边说着,却听碧香道:“奶奶快过去,那边府里的姨太太来了,说是大爷的案子又有了新消息。”
金桂点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你没听姨太太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碧香道:“姨太太刚坐下,就吩咐我去请奶奶,因此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一边说着,已经来到了薛姨妈的上房,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对面坐着,金桂只看到薛姨妈面上的笑容,心里便先松了一口气,面上也不禁露出笑容,上来给王夫人见了礼,就听薛姨妈笑道:“你做什么笑成这个样子?敢情倒是得的消息比我还快不成?”
金桂笑道:“媳妇镇日在家里,哪可能有什么消息?只是见太太面上笑容,心里便有数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何尝看见太太笑的这样舒心?定是爷的案子有了转机。”
薛姨妈笑着点了点头。王夫人也笑道:“果然是个玲珑心肝儿。你说的不错,才老爷回府特意带给我的信儿,刑部要重审你丈夫的案子,且这案子上达天听,这一次断不会马虎行事,用他顶罪,只要他没杀人,必定可以冤情昭雪。”
金桂心道这王夫人挺爱说话的啊,怎么当初红楼梦中没感觉出来呢?难道是因为熙凤不在这里?面上也欢喜不尽,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赖菩萨和祖宗保佑,总算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薛姨妈笑道:“你先别兴头,毕竟还没有下定论呢。我啊,只等到儿子回来那一天,这心才能好好的放进肚子里去。”
金桂笑道:“这么说,到了那一天,太太就好好地往肚子里安放一颗心就好,张罗接风洗尘宴的事儿,自然就是媳妇来了。”不等说完,王夫人和薛姨妈已经撑不住笑了,丫鬟们也都偷偷掩嘴扭头而笑。薛姨妈指着金桂道:“不消说,必是去园子里和凤丫头学的,看赶明儿我找她去。”
大家说笑一回,王夫人便回去了。金桂也自回到房里,想着狱里那个呆货总算有冤情昭雪的一天,心中也十分高兴。只是很快便又苦恼起来,暗道他是得救了,可我怎么办?我毕竟不是从前那个夏金桂了,要我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以夫妻的身份生活,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啊?我和那薛蟠连恋爱都没谈过呢。
一念及此,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当日在牢里,看他那可怜相,就忍不住了。没想到却给自己添了个大麻烦,不过却也不用后悔,从古至今都是邪不胜正,没有道理让真正的杀人犯逍遥法外,却让无辜的人替他受过。慢说这个薛蟠不像书中那般混账,就算真不是个东西,但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也不能教他替别人顶了罪。一边想着,又忍不住得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皇上啊皇上,你该怎么感谢我?嘿嘿,我这个小小妇人,绞尽脑汁可是为了维护你们这个大庆朝的律法威严呢。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门外有人喊宝蟾,金桂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了宝蟾一眼,却见她已经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递给金桂一张纸条道:“这是贾府里琏二奶奶给奶奶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一个纸片子,还能是什么东西?”金桂笑了一声,伸出手接过来,她心里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了,果不其然,那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地址。
金桂看完,默记在心里,便拿剪子将纸条剪得细碎扔了。然后抬起头问宝蟾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瓦儿巷的地方?”
宝蟾惊讶道:“奶奶问那里做什么?听说那里都是些没有钱盖房子的人家聚在一起的,我上哪里知道去?也不过是陪着奶奶嫁过来的,除了上次跟奶奶在城里转了那两圈,何尝出过大门?”
金桂点头道:“没什么,这事儿别说出去。”说完,看了看天色,便起身道:“想必前面摆饭了,咱们过去吧。”
吃了午饭,金桂和薛姨妈说了一声之后,便带着宝蟾出了大门。从薛姨妈的态度里,她看出来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么频繁的出去,不过既然没说出来,她也乐得假装不知道。她早就决定了,要自己过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贵妇生活,是万万不能的。好在之前那个夏金桂给大家的印象太恶劣了,以至于现在自己做的事情都好似菩萨化身似的,那薛姨妈和宝钗心里即便嘀咕,也不敢在嘴上说出来,唯恐她心里不痛快,又恢复了从前的泼辣刁钻。
当下和宝蟾来到大街上雇了一辆马车,果然,那车夫是转遍了全城的,知道瓦儿巷在什么地方,拉着金桂和宝蟾,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这却是在城南,一眼望去,数不清的低矮平房,金桂心知这就是京城的贫民区了,总算那些官员们还知道替天子要点脸面,所以这里并不像别处的贫民窟一般都是草房。
当下按着地址走去,好半天的功夫,才终于打听清楚,金桂和宝蟾在一家房前停下,还未敲门,就先叹了口气,她想起司棋在红楼梦中出场虽然不多,但头一次出场,便是砸了柳嫂子的厨房,又因为私仇而险些将五儿诬陷定罪,可以说,这是一个泼辣彪悍却并不善良的女孩儿,似乎她落得那样的结局,也不值得人同情怜悯。
但是金桂想起袭人素日说的话,想起丫鬟们之间平日里的勾心斗角,便知道在贾府,像司棋那种事情只是再平常不过。而且终究是事出有因,并非是司棋假意栽赃陷害,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最后的下场,还是让金桂泛起一丝同情之心。只是……她叹了口气,暗道自己来找司棋,最终目的其实还是利用,难免心中有些不安,罢了罢了,和她都说明白,去不去,则看她自己怎么想了。
因想到此处,便抬手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声,接着门开处探出一张老脸,不耐烦道:“你找谁……”话音未落,那婆子便看清了金桂的样貌打扮,不由揉了揉昏花老眼,惊讶道:“这位……这位奶奶想是迷了路吧?怎的走到了这个地方儿来?”
金桂淡淡道:“不是迷路,我问一下,有一位司棋姑娘可是住在这里?”话音未落,就见那婆子捂住了嘴,眼睛瞪的溜圆看着金桂,不等金桂再问,她忽然跪在地下没命的磕起头来,哭道:“奶奶竟然知道司棋,可见是主子们派来的,但不知是哪位太太心里怜悯我们……”
金桂便知道这定是司棋家的人了,想到那个王善保家的唆使王夫人在大观园里抄检,那真真是引起了公愤的。结果却偏偏在她侄女儿司棋的身上找着了问题,这一下其他人哪还会饶过她们一家。想必从那之后就不能在贾府里当差,没了收入来源,名声也坏了,只好到这贫民区里落脚。
金桂想通了这层,那婆子却还趴在地上哭哭啼啼,她心里不耐烦,便道:“起来吧,我要见司棋,你且领我过去。”所以说,先入为主是很可怕的,只因为红楼梦里的描写,让金桂心中对大观园里的婆子们普遍印象不好,对这个在贾府当过差的婆子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王善保家那个损人不利己的混账婆子呢。
好在那婆子不敢怠慢,当下听金桂这样说,忙爬起来引着她往屋里走,还不等到近前,便听见一阵阵骂声传来:“你个不知羞耻的小蹄子,今儿还敢和我说嘴,不叫你,我和你爹娘能落到这个境地?如今养着你做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人家金钏儿都跳了井,呸,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你竟然还有脸活在世上,没的带累我们名声……”
声音越骂越高,金桂冷眼看着带路婆子,却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惊异之色,显然这种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她心里有气,暗道这若是司棋的娘,那姑娘也就太可怜了。只是以她的泼辣性子,怎的让人这样辱骂也不吭一声呢?
正想着,已经来到了那间破屋子前,只听这带路婆子高声道:“好了她姑,你就别骂了,有贵客登门找我女孩儿呢。”说完打开门恭恭敬敬的请金桂宝蟾进去。
于是金桂便明白了,这婆子果然是司棋的娘,而那个叫骂不休的,自然就是王善保家的了。她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看见自己,如同哑巴了一般,退到一边,又嗫嚅着道:“贵客能登咱们家的门?别是哪里来的骗子吧?”
金桂冷笑一声,也不搭她的话,只淡淡道:“当日若不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园子里兴风作浪,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们姑娘也未必就落到这步田地,你如今倒有脸骂起她来了。”
那婆子一听金桂连这事儿都知道,不由得愣了,不敢多看那艳光逼人的脸庞,耷拉下脑袋愤愤道:“这小蹄子自己做人不检点,怪得谁来?园子里那么多人都没事儿,偏她有事,哼,我也是被她连累……”
金桂冷笑道:“您老记性不好,三姑娘打你那一巴掌,也是司棋连累的?分明是你自己为老不尊,连个大小算计都没有。”她其实是不愿意和这种婆子废话的,但一想起大观园所遭受的那一次无妄之灾,心里便愤愤不平,所以忍不住呛了那婆子几句,这时候说完了,就挥挥手道:“行了,你们出去,我和司棋姑娘说几句话。”
第十九章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她们不知道金桂的身份,但是看装束,分明也是位富贵奶奶,却不知怎么特意到这里找司棋。便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道奶奶是哪府里的……”
金桂看了她们一眼,笑吟吟道:“我的名头儿,说出来怕吓死了你们。我是你们姨太太府里的,当家做主的大奶奶夏金桂就是我。”
夏金桂的名头在都中,算是悍妇里第一号的,尤其经过上次救迎春之后,这名头更是如雷贯耳。两个婆子一听,好嘛,这是比我们琏二奶奶还厉害的人物,我们琏二奶奶还不敢当着婆婆和太太的面儿闹,这位主儿却是连婆婆丈夫都一起收拾下了。当下哪还敢再说什么,连忙陪着笑小心翼翼退出去。
司棋躺在床上,一直惊疑不定的看着金桂,不明白这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薛大奶奶怎么会来找自己,此时见娘亲和姑姑出去,她这才下了床,正正经经的参拜过后,又用房里的粗瓷碗倒了一杯水,刚想递到金桂面前,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惨笑道:“奶奶是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哪里能喝得下这茶水呢?”
金桂道:“我不渴,姑娘不必着忙了。”一边说,便看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容,虽是瘦的颧骨都有些突出了,却仍掩不住天生的清丽秀美。又看她毕恭毕敬十分拘谨,没有半丝书中所写的泼辣气,不由有些伤感。暗道是了,慢说是司棋,晴雯那么刚强的人,后来被撵出去后,再见宝玉又是个什么光景?可见这些女子命运都是一样的,在府里时天真烂漫为所欲为,但真正离开了那里,就如从云彩里掉到了烂泥中,只能任人践踏了。
“不知道奶奶今日贵足踏贱地,是为了什么?”司棋到底还是性子在那里,一阵子的不知所措之后,便收了窘态,大大方方的问金桂。
金桂暗暗点头,心想还好还好,没把这份傲骨端庄都磨了去。于是便笑道:“你们姑娘的事儿,你知道吗?”
司棋愣了一下,才道:“姑娘?奶奶说的可是二姑娘吗?奴婢听说她出阁了,却不知道是嫁给了谁。”
金桂点点头,心道原来她竟是全然不知的,也是,现在她们住在这个地方,哪里能知道上流贵族的事情。于是便淡淡道:“你们二姑娘的命不好,嫁了一个混账男人,上次若不是我半道儿截下了,怕就被活活打死了。”
司棋面色刷一下变的惨白,接着又涨红了面皮,恨恨道:“果然男人都是黑了心肝的,二姑娘那个人,性子再温柔不过,他怎么下得去那个爪子。”说完又落泪道:“可惜我不在姑娘身边,不然豁了性命出去,也不能让他这么作践姑娘。”
“哦?”金桂面上带了一丝微笑:“这么说你还替你们家姑娘抱不平了?怎么我听说当日你被撵出来时,你们家姑娘都没给你求过情,你心里不怨恨她么?”
司棋掩面流泪道:“奶奶休要再提那件事了,原是奴婢有眼无珠,信错了人,被撵出来,就连姑娘的名声也跟着受累,哪里还敢去累她求情。况且姑娘性子是懦弱了些,但平时对我们这些下人着实宽厚,对我便如对自己的妹妹一般,我心里只有感激,再无其他,只恨我已是被逐出的人,没法在她身边服侍,绣橘和姑娘是一个性子,便陪嫁过去,遇上那种虎狼般的混账男人,也是没用。”
金桂慢慢点头,收了面上笑容,淡然道:“没想到你看事情倒明白。”一语未完,忽听外面王善保家的尖声叫道:“你这个惹祸的根源还敢来?信不信我打断了你的腿?”
金桂站起身,暗道怎么回事?今儿来这里,难道还能赶上一场热闹?刚想到此处,就听门被推开,接着司棋她娘的声音在门边道:“那个挨千刀的来了,你不许给我去见他,在屋里好生呆着,由我们处置他,听清楚了没?”
司棋身子晃了几晃,一张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看着她的神情,金桂忽然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了。平心而论,这事儿可没有自己插言的余地,于是仍坐回椅子上,却见司棋紧咬着嘴唇,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好半晌忽然从桌上的小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我的天,司棋姑娘这是要干什么啊?”宝蟾捂着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金桂,却见自家奶奶也站起身,小声道:“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神仙,还不快看看去。不用问,来的肯定是那负心的男人。”一边说着,便紧走几步来到门边,只见院子里一个男人狼狈的东躲西藏,两个婆子拿着扫帚在后面追,司棋此时却来到了院子当中,看着那男人,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一字一句道:“当日我俩好的时候,你起了多少誓还记得吗?我那时说不信,你便让我把你的心扒开,叫我看看里面是什么颜色,怪我当时心软,哪里舍得?如今你又来找我,今儿当着我娘和姑姑的面儿,你让我把你的心扒开,也让我看看你这样的软骨头负心汉,是不是也能摊上一颗红心?到那时我再信你不迟。”一边说着,便举着剪刀冲了上去。
那男人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告饶,到底抵不住司棋的气势吓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大门,一边跑一边色厉内荏的叫道:“我……我今儿来已是难得,熟料……你……你也忒无情,好……我就看看你这样的女人,能嫁给谁,看看哪个好人家肯要你……”一边嚷着,却是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儿。
司棋手里举着的剪子颓然落地,接着人也瘫软下来,就坐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一边骂着:“没良心,当日怎么就瞎了眼……”之类的话。她娘亲忙走上去,悄声道:“我让你不出来,你怎么还是出来了?好了,既闹了这一场子,也就罢了,还不快进屋,哪里能让大奶奶等你呢?她今儿既然亲自来了,说不定便是有什么好处的,你快去小心伺候着。”
司棋擦干了眼泪,也不理她娘,重新走进屋里,对金桂福了一福,惨然笑道:“让奶奶见笑了,奴婢……实没想到今日那丧尽天良的会来,他……我……我被撵了出来,还死心塌地等着他,他可好,竟然独自逃了,连我的死活也不顾。前些日子听人说他回了来,却是惹上了无数的债主,今儿所以才想起我,不然我便是死了,他怕是连我的名字也都记不住……”一行哭一行说,似是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
金桂也不喝止她,只让她静静的哭静静的说,好半晌见她情绪稳定了,这才好好安慰了几句,又看一眼门边的两个婆子道:“行了,你们出去吧,我和你们姑娘说事儿。”
两个婆子不愿意,又不敢惹她,只好诺诺的退出去。金桂这才扶起司棋道:“我原先只道你被撵了出来,这些日子把血性也磨的没有了。如今一看,才发现你还是绣橘口里的那个司棋,这便好,我想求着你一件事,你看看能不能答应?”
司棋忙又行礼,一边道:“奶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金桂道:“你本是贾府的家生子儿,只因为犯了那样事,才被撵出来,连带着一家子都出了来。如今我想买你回去,仍送给你们二姑娘,我不瞒着你,孙绍祖那个虎狼之性,我实在不放心,让你去便是让你护着你们姑娘的,你可敢不敢呢?”
司棋惨笑道:“我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奶奶,我不过也是一个女儿家,就怕是舍了性命也护不住姑娘,我们女人天生力弱,若真是那种虎狼男人,可不一把就扯开去了呢?”
金桂笑道:“他扯开去,你就再扑上去,女人虽然力气弱,但要是真撒起泼放起刁来,任他什么男人,也要束手束脚。你就拿出当日砸柳嫂子厨房的精神来,可敢不敢?”她一边说,宝蟾就一边在心里吐槽道:好好听着吧,这可是我们奶奶的经验之谈,不然大爷那样的呆霸王,就能让她给降服住?
司棋想了一会儿,便断然点头道:“敢。”
金桂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到时候自然还有别的计策,务必要尽我全力的护你们姑娘和你们周全。如今你先跟我去,就说是我买了你,我多给你母亲姑妈银子,将来我们家要是起来了,也把她们买进去,你们一家人也就在一起了,到时候还可以和那府里的姐妹们相聚,那府里的人也说不出什么。”
司棋听她这样说,更是下定决心要和迎春一起,便哭着道:“当日是我给姑娘丢了脸,只道这一辈子欠了她,来世做牛做马偿还。却没想到今生还有再伺候她的机会,连我娘和姑妈,也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这……这让奴婢可怎么谢奶奶……”一边说着,便泪流满面的跪下了。
第二十章
金桂心中暗叫惭愧,叹气道:“别谢我,我也只是想利用你护好二丫头,不全是一片好心,你这样,倒让我不知道如何自处了。”司棋连忙道:“奶奶万万别这么说,你能让我重新伺候姑娘,便感激不尽了。”
金桂原本以为这事儿不会这么顺利,却没想到不但很顺利,反而还让司棋如此感恩戴德的,她心中不由的奇怪,暗道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是都有些受虐倾向啊?弄的我这心里真是不安。她却不知道对于司棋来说,能重回迎春身边,就好像是重新再被承认一般。在她历经了这么多波折之后,还能有这个机会,那真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
当下又说了几句,金桂便和司棋的娘还有王善保家的说了这件事,那两人一听日后还有机会进薛府当差,也是喜出望外。她们哪管女儿死活,忙没口子的答应,只觉得从今以后,终于又可以扬眉吐气重新做人了,别人要说闲话,就说我女儿是清白冤枉的,看,如今还是回旧主子那里伺候去了,到时谁也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于是金桂便把司棋领了回去。薛姨妈看着这个丫头面孔熟,在脑子里想了一番,才想起这是大观园里那个因为作风问题被撵出去的丫头,大惊之下忙叫过金桂询问,听金桂解释完自己的计划,她寻思良久,才叹气道:“也罢,二丫头太可怜了,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说完又笑看着金桂道:“如今咱们家的事情也要多起来了,你既然当家,便该多上点心,有些闲事,能揭过去就揭过去。”
金桂笑道:“太太放心,自家的事,我自然是要上心的。不过二姑娘的事情可不是闲事。我如今为她算计着,将来她真落了好,太太和姨太太还有老太太不也舒心吗?不然的话,那么年纪轻轻又老实温柔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折磨死,别说咱们两府的名声受损,太太姨太太心里也难受不是?说到底,我这都是一片孝心,太太不奖我,反倒来说我。”
薛姨妈忍不住笑道:“什么时候你这张嘴也和凤丫头一样了?不张嘴还好,一张嘴,理就都成了你的,倒显得我这老婆子无中生有,得便宜卖乖了。”
金桂也笑道:“这可是太太说的,媳妇可不敢这么大胆。”婆媳两个说了一会儿,她便回了房里,却见香菱也从大观园回来,这时候正和司棋说着话,无非是问些别后情景什么的。
要说司棋这样因为作风问题被撵出去的丫鬟,是很被人不齿的,但是香菱为人老实宽厚,看见司棋的憔悴,听见她的遭遇,又听说那男人的负心,只有为她唏嘘感叹的,倒不如何排斥她。见金桂回来了,忙过来见礼,就听金桂笑道:“不知不觉又走了半天,身上乏了,香菱你去厨房看着晚饭吧,我歇一会儿,晚上再和你们说话。”
香菱答应去了,这里金桂便歪在床上,一边在脑中筹划着。等到吃完晚饭,她便把司棋叫过来,开始给她上课。香菱和宝蟾在一边听着,汗都下来了,心想这都教些什么啊?全都是怎么揣摩孙绍祖这种男人的心理,怎么撒泼放刁,怎么打击他才能一击中的,怎么样才能自保和保护姑娘的。真是的,原本这些日子看着奶奶端庄矜持了许多,没想到骨子里这些东西竟然还没撂开手呢。听的香菱和宝蟾都在心中暗暗祈祷,心道将来可千万别惹着这位大奶奶,不然别说这些手段了,稍微用小指头拎出一条来,自己大概就没活路了。
连着三四天,金桂对司棋这个寄予厚望的战力可谓是下了血本,将所有自己前世里总结的一枚成功且成熟又辛辣无比的小辣椒经验倾囊相授,司棋虽然在其他方面寻常,在这上头天资却也是出奇的高。没过几天,金桂教她的那些已经烂熟于胸,甚至都对那个叫孙绍祖的中山狼起了跃跃欲试之心,暗道这一次姑娘带了我回去,可再不叫她吃一点亏。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这段时间薛蟠的案子审的如火如荼,但人却始终没放出来。金桂等人也见不着,薛姨妈虽然干着急,但知道儿子无恙,也就别无所求了。金桂则一边教授司棋,一边筹算着手里的银子,觉着该再卖出两张方子,凑了钱后,只要薛蟠一出来,就可以在自己的指导下开厂子了。
这一日正在那里忖度着,忽听院子里有人喊道:“奶奶,姑娘请你去园子里一趟,说有事儿商议呢。”
金桂听了,也不知道宝钗有什么事,于是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来人道:“姑娘有没有说让太太也去?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婆子道:“老奴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倒是没叫太太,只说让奶奶去缀锦楼,去了便知道了。”
金桂心下一沉,知道定然是因为迎春的事情,想来那孙家终于忍不住,上门来要人了。
于是换了衣服便和宝蟾香菱一起去贾府,因为司棋之前的事儿,便命她在家好生等待消息。她们三人一起来到缀锦楼,只听里面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啜泣声,又听迎春的声音道:“这也是我的命,姐妹们不必替我担心,老太太留我住了这些日子,我已是心满意足,他日便有不测,也可瞑目了。”
待金桂上去,只见屋里众人都齐了,一看见她,忙都站起身来,齐声道:“嫂子来了,快请坐。”
金桂也就挨着宝钗坐下,看见迎春早把眼睛都哭红了,便道:“可是孙家来接人了?怕这一回老太太也是留不住了吧?”
众人都叹着气点头,宝玉来到她身边,拉着她衣襟央求道:“当日二姐姐是嫂子救的,如今却还要回去那个地狱般的地方,求嫂子好歹想想法子,再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