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里冰烟
盛崖余微微一笑道:“顾公子带上门的酒自不会带回去,咱们少年人喝不得酒,想来三师弟还是有这个口福的。”
顾惜朝初见盛崖余只觉得他周身都带着悲切和冷意,不妨也会玩笑,不由哈哈一笑道:“酒可留,可是点心却留不住的。不知道可否向盛公子讨杯茶喝?”
“顾公子客气了,能有顾公子这样的客人,是崖余之幸事。倒是崖余失礼,只顾说话,倒是忘了请人喝茶。”盛崖余微微展眉。
盛崖余身边自有仆人伺候,顾惜朝进门,就已经有人奉上了热茶。只是盛崖余第一次接待客人,两人俱是少年聪慧,第一眼便觉察到了同类的气息,一番言语,竟然忘了其他。如今无情令人准备茶水,自是要烹茶,不是客人进门泡的茶水。
如今已是腊月,冷的很,顾惜朝虽然不惧寒意,可是走了一路,能有一杯热茶配上姨娘们亲手做的点心,亦是雅事。
“我们回京路上,追命大哥就时常与我说起盛公子之事,心中仰慕许久。不想见了真人,更胜几分。盛公子如是不弃,唤我惜朝即可。”
“既然如此,惜朝就不该称盛公子了。”盛崖余从善如流道。
“盛大哥!”顾惜朝郎笑道,一边仆人已经送来茶具等,顾惜朝让他们将点心拿出来,自告奋勇烹茶。
盛崖余心知顾惜朝见自己双腿残疾,恐有不便,才主动说烹茶。他不喜欢别人因自己的残疾太过照顾,却也并非不知道好歹。顾惜朝虽然顾虑他的腿不便,却没有因他腿上有疾露出什么怜悯之色,令人生不出反感。
诸葛先生酷爱烹茶,盛崖余初初被他带回来,悲愤于家人之死,自己残疾之事。诸葛先生就教他烹茶、下棋,非让他忘记悲,而是希望他可以修身养性,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过于悲切激烈的情绪与他的未来乃至于家族深仇全无用处。久而久之,盛崖余虽然极少烹茶,烹茶的手艺却不差。
“这茶——”顾惜朝取了茶叶,“极好!若是在我娘手上,定不许我碰的,她总是说我小孩子不懂茶。”
盛崖余心下好笑,他们都是小孩子,不过诸葛神候府上没有什么女主子,只要诸葛先生和他的弟子,便是细心也没有女性的那份细腻温柔。盛崖余自进府,便没有将自己的当做小孩子,也没有被人当做小孩子的经历。
他与一般同龄人玩不到一处,一者每日忙着学习,二是他的心智超脱一般同龄人,自是玩不到一处。如今遇到顾惜朝,极是可亲,然却不妨顾惜朝来了这么一句,才怅然想起他自己也不过十岁罢了。
四年,并不足以让无情忘掉过往。甚至因为那刻骨铭心的一夜,无情想他永远不会如旁人一样随着年龄增长忘记童年的事情。仇人的凶残和父母的慈爱宛如黑白两道光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出现,许是他这一身都无法忘怀。
仆人将食盒中的点心取出来,竟然还是温热的,原来食盒下面一层放着炭,怪道点心取出来还是温热的。
“盛大哥不妨试试这麻仁栗子糕,我娘改的方子,我玉竹姨最擅长的点心,最是暖胃养生了。”顾惜朝笑道。媚姨他们总是说自己被娘亲养瘦了,真该将盛大哥请他家去,给姨娘们看看什么是瘦。
盛崖余依言取了一块点心来吃,味道果然极好。一般的麻仁栗子糕是将芝麻仁、火麻仁洗净,晾干,研成粉末状,与栗子粉、玉米粉、红糖拌匀,加水适量,和面做成糕,上笼后蒸熟即可。顾惜朝带来的麻仁栗子糕却带了一点点淡淡的药香,却不觉苦涩,仿若加了什么药材进去,只是盛崖余不善医术,却是不知道的。
第472章 青衫动人(十)
顾惜朝虽然说他娘嫌弃自己手艺不好,可是盛崖余见他烹茶手艺虽然不算精妙,显然是有个中高手教过的,甚至他的一言一行都似世家子,带着几分风流写意。
石慧一向觉得教导孩子须得言传身教,不管身在江湖还是朝堂庙宇,自己亦不断学习去芜存菁。长而久之,琴棋书画工药花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是再没有不知的,便兼了世家的雅致和江湖的洒脱疏阔。顾惜朝自幼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既有世家子弟雅心,亦有江湖人的不拘小节。
平日在家,石慧是不许小孩子饮茶太过的,今日在外面却是没人管的。吃了茶,用了点心,盛崖余又令人取了棋盘过来。盛崖余的棋路杀气重重,顾惜朝的棋路却爱走奇,两人棋逢对手,三局下来却是平局,正待杀出个胜负,便有仆役催促用饭。
当年盛崖余被诸葛神侯救回来时,不仅双腿尽废,凶手那一拐更是令他伤及肺腑,动了根本。一直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能坐起身,便是如今自己可以坐在椅子上看书亦是去年才可的。
诸葛先生请了好友叶神医常年照看,盛崖余每日还需服用汤药调理身体,又被叮嘱少食多餐。盛崖余有时看书研究暗器时常忘记时辰,诸葛神侯便特意派了身边的老仆盯着他吃饭喝药。
“不觉已经过了半日,惜朝若是不嫌弃,不妨留下一道用些。”
“莫要打扰了盛大哥休息才是。”顾惜朝犹豫道。
“无妨!”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送上来饭菜,盛崖余吃的清淡,为了招待顾惜朝却少不得叮嘱厨房多准备两个菜。两人正要用饭,就见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端着药碗进门。
那药碗还冒着热气,少年端着它,仿佛也不觉得烫手,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大师兄,我回来了!”
“二师弟!三师弟前日又出门去了,这是三师弟的好友惜朝,我与他甚是投契。”盛崖余又对顾惜朝道,“惜朝,这是我二师弟铁游夏。”
“既然是大师兄和三师弟的朋友,亦是铁手的朋友!”铁游夏对顾惜朝抱拳道。
顾惜朝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铁大哥。
铁手与他们一道吃了饭,见盛崖余有些倦意,便劝他前去小憩。顾惜朝得了铁手所请到他院中小坐,两人切磋了一番拳法,顾惜朝方告辞回家去了。
自神侯府回来,姨娘们就不在殷殷地递帕子送汤送点心了。顾惜朝初时还觉得是有些失落,隔了两天便反应过来,大约是娘亲阻止了姨娘们。不去问大约也知道,娘刚回来不说,是让姨娘们宣泄一下无处发泄的慈爱之心,顺便看他的热闹。待折腾他几天,怕打扰他学文习武,才帮忙阻了姨娘们。
顾惜朝对着月亮叹息三声,能怎么样呢?亲娘要看他热闹,他还能反抗咋地?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日顾惜朝奉了母命拿了一些年货等物送去百草药堂。百草药堂是石慧去西域前两年办下的,位置颇为偏僻,平日是个老大夫坐诊,若是遇到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就会告诉石慧,由石慧来看。
这老大夫医术虽然比不得京中的叶神医,然也足以当个御医了。一把年纪,胡子一把,却拜了她娘门下,研习医术,见了顾惜朝还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兄。
盛崖余有两个比他大的师弟真算不得什么,看他顾惜朝有半个比他年长的师妹,还有一个可以做他爷爷的师弟呢!前些日子,老师弟上门拜年,他娘出门访友,昨日回来,今个便遣了他来送回礼给老师弟。
素来是弟子给师父拜年,没有师父给弟子拜年的。只是老师弟年纪一把,管着百草药堂兢兢业业,母亲特特赐下了年货,以示嘉奖。
母亲擅长的极多,只是素日最多研习的就算武功和医术。依着顾惜朝看来,他娘武功和医术都是天下第一了,偏偏依旧勤奋的很,容不得他这个儿子放松丝毫。这大约就算有个能干父母的悲哀了,顾惜朝很是自怨自怜了一回。
石慧让顾惜朝特特送来的年货自然不是普通物件,乃是一些练好的丹药和银两。他这个老师弟虽然医术颇为精湛,却是个医痴,一心扶济天下苦命人,却不善经济之事,常常免费施药,以至于一身医术,家里确实家徒四壁。
老师弟就一个儿子医术只有老师弟三四分,痴劲却是学了十足十。到了老师弟的孙子,老师弟的妻子却是死活不肯答应孙子继续学医,生怕孙子和丈夫儿子一般痴,要是以后穷的吃不上饭娶不上媳妇不是惨了。
要知道老师弟的儿子就是因为家中穷,一直到快三十岁,老师弟救了一个无父无母逃难而来的姑娘,才解决了老大难问题。若是孙子学了爷爷和爹的痴,可未必有老师弟父子的运道,不是有父母为之定下的妻子或是路上捡回一个贤惠娘子。
就在家中为了孙子要不要学医闹腾时,老师弟不声不响拜了他娘为师父,父子两个都做了百草堂的大夫。他娘亲自让老师弟一家办了一处新院子,每日令人将老师弟父子的月钱直接送回家去,老师弟一家才日益过得好了。
依着老师弟父子的痴劲,自然不是百草药堂的掌柜,掌柜是另外请的人做。如今老师弟那个与他一般大的孙子在药堂做药堂,若是有天分就和祖父、父亲学医,若是不想学医,就如他奶奶和娘所想随着掌柜学,将来做个掌柜亦是不错的。
顾惜朝正想着,走进药堂就看到柜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追命。顾惜朝正待开口,就见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小子从柜子后钻了出来,对着顾惜朝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伯祖”。
追命这次来却是为了师兄盛崖余,原来盛崖余入冬后身子就不好,前日下雪,染了风寒,寒疾入体很是凶险。诸葛先生当即让人请了叶神医上门,叶神医亦是觉得棘手,便想到了顾惜朝这位老师弟。
顾惜朝的老师弟叫方愚,开封城医术好的大夫大家相互间总是知道的。前些年叶神医发现医术平平的方愚竟然医术忽然变好了,好奇之下便上门一探。
方愚是个痴人,倒是没有隐瞒叶神医自己拜了个师父。叶神医倒是想要见见方愚的师父,只那时恰好石慧带着顾惜朝去了西域,便错开了。方愚拜师之初,石慧便与他说过,所学之术只要对方不是恶人皆可教的。
叶神医虽然没有见到石慧,方愚却很大方地与他论医道。恰好这位叶神医也是个正人君子,不愿意占人便宜,两人便互相切磋进步,引为知己了。
叶神医此番见盛崖余病的凶险,便想到了这位老朋友曾经提到他师父留下一些药,关键时可救命。只是那药是他师父独门所制,旁人学不会来。叶神医想着他这位老朋友不是吝啬的,便写了帖子,令人来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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