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瑟嫣
房府整体面积大概有五进, 处处透着江南山水的雅致。有着亭台楼阁的院子里,摆放了几张坐塌,塌旁的几上更是摆放着一些应季的瓜果和精致的点心。
卢氏拉着季言之的手,一直拉着, 即使季言之就挨着她坐,卢氏也舍不得放手,好像一放手, 季言之就会不见似的。这时候任何巧舌之言都是不管用的, 季言之陪着卢氏,尽量用诙谐的语气述说自己这三年的经历。
正当季言之说得起劲时, 院外走廊突然变得嘈嘈杂杂,夹杂着粗犷的哈哈笑声,让季言之下意识的肃起一张脸,清冷如刀锋的厉眼也眯了起来。
卢氏也是一愣, 随即轻快的笑了起来。一旁作陪说话的大嫂子杜娟笑着插了一句言:“估计相公去找公爹的时候,叔叔们都在,所以一起来家了吧!”
说道这儿, 杜娟告罪一声,就和卢氏说去厨房看看。来的人比如她爹爹杜如晦那样的文官倒好,不用怎么费心的安排, 可瞧着那动静, 明显就是混世魔王程咬金搞出来的, 他一来可得好酒好菜备上, 不然那张嘴啊, 可得把房玄龄和杜如晦说得直翻白眼。
“如此喜事是要好酒好菜准备着…”
出生‘五姓七族’之一的范阳卢氏,卢秀雯一直爽朗大气,应了她所说季言之能‘找’回来,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当即在杜娟领着丫鬟婆子往厨房走的时候,吩咐自己的奶娘亲自领人将房玄龄埋在桃树下的好几坛上等的女儿红挖出来。
程咬金的鼻子属狗鼻子,很灵,一来就闻到了浓郁的酒香,当即就丝毫不见外的拎上一酒坛子,凑到季言之的跟前,挤眉弄眼的道:
“房小二啊,你可…咦,你怎么比以前缩水了一号!”
程咬金不敢置信的擦擦眼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季言之。那如炬的目光分外的热情,让淡定如季言之都忍不住挪了挪身子,以巧劲避开了程咬金大蒲扇似的熊掌拍在自己的肩膀。
军神李靖也是跟着一起来了的,看着季言之躲避程咬金的动作当即亮了眼睛,不过他依然含笑的看着程咬金‘找’季言之这个侄儿的‘麻烦’,等房玄龄终于从错愕、震惊中回过神,才开口有些狭促的抢先开口道:“房小二,还不赶紧来拜见陛下,和几位叔父。”
季言之没有原主的记忆,根本就搞不清楚他们谁是谁,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扫向了卢氏。接受到季言之求助目光的卢氏,眼眶又是一红,
“老爷。”卢氏擦了擦眼泪,冲着房玄龄哽咽道:“非是小二没规矩,不知道给长辈们见礼,实在是小二失忆了啊,根本就记不起任何事,就连姓名也是救了他性命的师傅取的。”
穿着玄黑便服的李世民这才露出诧异的神色,他本来就在怀疑房遗直遇到找回来的房小二是真是假,在看到季言之之时那份怀疑更是加深了,毕竟练了天地不老长春功的季言之和三年前壮得跟小牛犊的房遗爱,那可是一个天一个地,用刚才程咬金的话来说,就是起码缩小了一号。
其实作为季言之这世的亲生父亲,房玄龄一开始也不相信房遗直能将三年中好像蒸发了一样的次子找回来,可当他看到季言之的第一眼,虽说体型跟记忆中相差无几,但血脉的连动让房玄龄第一时间就确定了,眼前那年龄尚小,身姿挺拔,眼神淡漠的少年郎就是自己的次子。
失忆了啊,原来是失忆了啊,怪不得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房玄龄差点忍不住老泪纵横,都说文人善于脑补,这不先有房遗直和杜荷,现在又有房玄龄这个亲爹,即使是一旁同属文臣的杜如晦、长孙无忌,也都是脑补了太多季言之因为失去记忆到处讨生活的戏,
哦,还要加个其实也很有文人气息的铁血君王李世民。李世民打消怀疑,满目复杂,抚须感叹:“房小二你身着白衣,可是…那位救了你的老者去世了!”
季言之愣了一下,瞬间想到穿白衣在古代还有另一种意思,可又不好多做解释,总不能说他觉得白衣更能衬托他的气质,所以他平时惯常都是穿白衣,也就默认了他在为他莫须有的师傅守孝说法。
一行人跟着来房府,自然不光是为了叙旧和确定季言之的身份,就好比程咬金这混货,除了瞄一眼回来的侄子,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房玄龄珍藏多年的好酒上。而且宴席上喝还不够,走的时候,还把仅剩的两坛好酒和尉迟恭一人一坛分别给拎走了,如此土匪行为,可把房玄龄气得吹鼻子瞪眼,连送李世民出门的事都忘了。
“陛下请见谅,家父唯二的心头好就是酒,程叔父每回这么连喝带拿,家父可不得……”
李世民笑笑打断房遗直的解释,“老程那货朕会不知道他的秉性吗,玄龄啊,你啊,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放在心上早就呕死了好不,就程咬金那混货!
房玄龄隐晦的翻了一下白眼,倒没再继续为自己损失的那几坛子好酒计较,当即和也没走的杜如晦对视一眼,将李世民请进了书房,谈事情。
院子里,季言之在回答军神李靖的问题。
原主房遗爱或许是个莽夫,但季言之可不是,所以很多观点都让李靖忍不住眼前一亮。当然李靖可想不到这是季言之本身的实力,只把一切功劳算在季言之那个莫须有的师傅头上。嗯,其实也不算莫须有,毕竟师尊逍遥子永远活在他的心中,即使以后再有更多的际遇,逍遥子也依然是他的师傅,值得他永远尊敬。
“那侄儿你的身形怎么…”
李靖之所以被称呼为军神是因为他文武兼修,能统帅全局又能亲自领军上阵,说来也是粗浅的接触过武术,不会不知道将武艺练到高深者无一不是孔武有力,上战场掠阵可取百人之首级的高手,比如程咬金和尉迟恭两货,怎么季言之反倒越练越消瘦,跟个文弱书生似的。
“门派不同,自然所学也就不同。我逍遥派弟子讲究天下万道,道道精通,侄儿虽说跟着师傅只学了三年,但师傅为侄儿洗髓伐骨,启蒙灵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小子。”
顿了顿,季言之见李靖认真聆听,很是好奇的样子,也就不藏着掖着,将逍遥派这个顶级的武林门派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并说他虽然因为脑袋受过伤的缘故始终没有想起往事,但经过‘师傅’的洗髓伐骨,启蒙灵智,他拥有了过目不忘之能。
“过目不忘!”李靖诧异的挑眉,显然是很意外季言之有了这种能耐,不免感叹道:“老房要是知道了,定会十分的高兴。”
“什么定会十分高兴啊?”李世民和房玄龄、杜如晦一出来,就听到李靖如此感叹,不免好奇的问道。
李靖自然将自己的感叹说了,季言之神色默默,却没否认,当即就让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贤才当为帝婿啊!”
季言之一听,当即脸色一冷,声音也仿若透着寒冰的道:“陛下这话说差了,小子何德何能配得上公主,小子可万万不敢高攀。”
季言之本想怼一句‘老子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娶你家闺女’,但想到房玄龄还在李世民手下做事呢,这么不给面子的话说得太直不好,干脆就转变了一种方式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其实季言之这么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客气的味道,也让李世民有点下不来台。毕竟他们在房间里谈得好好的,怎么老子愿意,儿子反倒不愿意了呢!
其实不光儿子不愿意,就连儿子的妈也不愿意。
卢氏早就猜到房玄龄将李世民、杜如晦两人请进书房除了谈正事外,估计李世民早就露听到房遗爱(季言之)平安归来后,又有联姻的意思。卢氏知道和皇家联姻,是一种政治手段,但知道归知道,一想到季言之是因为李世民原先看好的高阳害得离家三载,卢氏难免意难平。
卢氏可记得皇家唯一和季言之同龄的只有城阳,高阳两位。城阳公主已经被指给杜如晦次子杜荷,同龄人中就只剩下一个高阳(郡主)还未指婚,高阳如果还被指婚给房二(季言之),那不是代表房二(季言之)当初的罪都白受了吗。不行,这绝对不行,所以卢氏当即说道。
“陛下,我儿还小呢,再者才刚归家,又在为师傅守孝三载,怕是会耽误皇家公主的青春。”
这下李世民有些尴尬了,他很想说自从出了三年的那件事后,他就没想到再把高阳嫁到房家,不然真的就成了嫁祸而不是加恩。只是前有季言之强硬的拒绝,后又有卢氏婉约的推脱,不好跟一介妇孺计较的李世民只能将目光放在了房玄龄的身上,示意他出来说话。
房玄龄暗暗叫苦,因为他泼辣的好媳妇已经眯眼成刀直直的砍在他的身上,大有房玄龄敢说出不符合她心意的话,她就敢私下里好好收拾房玄龄一顿的架势。
“那个啊…”房玄龄干巴巴的说:“老二啊,”
季言之扯嘴,很是光风霁月的道:“父亲叫我言之,你老称呼我老二,我很没有代入感的。”毕竟他现在满打满算不过才十四岁(虚岁),毛都没长齐叫什么老二。
房玄龄眼皮子一跳,嘴巴一抽,不是因为季言之说话有点客气,而是他真的好不习惯,以前跟个土匪(这里特指程咬金)似的上蹿下跳,仗着卢氏偏疼,连亲爹也敢瞪、说话呛死人的次子居然变得这么知礼,简直都让房玄龄忘词了,根本就不记得李世民让他开口的本意是什么了。
杜如晦摇头,只得道:“陛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后再谈不迟。”
李世民瞄了一眼已经朝房玄龄露出凶牙的卢氏,想想依着房玄龄怕老婆的劲儿,他也不好留在这儿‘围观’卢氏训夫,所以顺着杜如晦给的台阶,就此离开了房府。
杜如晦留在房府,看样子是准备和房玄龄彻夜长谈。至于李靖,则被季言之留了下来,目前正蹲着他的面前,替他针灸治疗风寒腿。
“贤侄动作熟练,看来医术不错。”
“我每回出山采买日用品时,偶遇的上溪村村民也这么说。”
季言之收针,微笑着询问李靖感觉如何。李靖笑着回答:“感觉没那么酸痛了,所以叔父说你医术不错。”顿了顿,李靖突然想到患有足疾,性格越来越变化莫测的太子李承乾,不免灵光一闪问。
“贤侄可对医治足疾有把握?”
季言之缄默片刻,回答道:“曾医治过摔断腿的动物,应该算是对足疾有把握吧,叔父问此话,可是想让侄儿前往东宫为太子治疗足疾。”
“太子之腿乃是骑马不慎造成的,当时事发紧急,孙大夫又外出云游,只能让宫中的御医为太子接骨。可到底御医不如孙大夫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即使宫人们甚至于皇后娘娘亲自照料,到底还是让太子殿下落下了足疾。”
长孙皇后在时还好,李承乾倒还能稳坐太子之位,可长孙皇后一去,不光早对太子之位有窥探之心的魏王李泰,隋炀帝姬杨妃所出的李恪、阴妃所出的李佑也都是心思浮动,也只有李世民这国事精明、家世糊涂的主儿才会认为他的儿子们兄友弟恭,私下的感情和明面上一样和谐。
“长于谋国,弱于治家。皇后娘娘去世得太早了,”以至于几乎都处于青少年叛逆期的儿女都长歪了…
季言之突如其来的感叹,让李靖眼前一亮。李靖道:“贤侄说得没错,陛下乃开疆扩土之君,一心想把太子比作自己,却忘了大唐至陛下以后需守成之君,好好稳固陛下打下的这一片河山。”
“叔父的意思,侄儿懂了,治疗足疾是小,但治疗心病才是重中之重吧!”
李靖颔首而笑:“贤侄当真变得灵慧聪颖,看来这帝婿你不当也得当了。”
季言之嘴巴一抽,忍不住毒舌道:“叔父可拉倒吧,侄儿可还想多活几年。依着陛下女儿们的嚣张跋扈来看,侄儿可不想减了寿命不说,还要时刻提防未来的公主媳妇给自己找绿帽子带。”
他什么都可以忍,但绝对不会忍受自己头顶不长头发改长绿油油一片的青青草原。
所以呵,皇帝家的女儿不愁嫁,谁娶谁倒霉……
李靖被逗笑了,畅快淋漓的笑了一会儿后,才摇着脑袋的对季言之道:“这些话你对叔父说也就算了,可万万不要到…比如说你程叔父的面前,他那张破嘴啊,保管会把你对公主们的嫌弃堂而皇之的拿去嘲笑陛下,,到时候啊,你这小兔崽子免不了会吃一顿挂落!”
“吃挂落总比被逼着娶不喜欢的人要好。”
季言之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将金针收拾起来,和着李靖道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叔父好生休息’,便出了客房,在房府仆人的带领下,去了原主房遗爱住的小院休息。
即使三年未有它的主人踏入,但整个小院依然一尘不染,显然主人不在的三年,小院也是经常有人打扫,就盼着偶尔有一天能再次迎来它的主人。
季言之环视周围,将小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的记住,深深的印在脑海中,随后推开房门,慢慢的走了进去。原主房遗爱从小都是个坐不住的孩子,上蹿下跳皮实得很。整个屋里除了刀剑棍棒还是刀剑棍棒,连一本闲书也没,可见就不是一个爱学习的。
书香门第出了一位武夫,而且估计还是只长个头不长脑子的那种武夫,想到自己要是没‘失忆’,没搞出‘失踪’这神来手笔,而成造成了质的改变,处境怕是比现在还要费劲,最起码和高阳公主的婚事就不好解除,想想还真的挺一言难尽的。
不过瞧李世民今儿的意思,倒是执意要施恩于房家,将他的公主女儿嫁给自己…
季言之眼神微眯,脑中闪过千头万绪,最终却化为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娶皇家公主的,即使人选不是高阳…
“算了,别想了。还是洗洗睡了吧,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可不是那样吗,自从在李靖面前展露医术,并医治好了李靖的风寒腿,让他能如常人一般健步如飞后,季言之就被房玄龄带到了东宫。
李承乾年二十一,体形修长,五官阴柔,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见了几乎矮了他一个脑袋的季言之,先是一愣,随即微微挑眉,有些玩味的道:“房小二,你以前好像不是长这个样的啊!”
季言之淡然至极的道:“长大了也就抽条了,和以前做对比那肯定不一样。太子殿下这话,说得是不是有些傻?”
“没你傻,轻易就被十七妹开瓢了。”
李承乾也是一位善于挤兑人的,当即就和季言之你一言我一语的怼了起来。怼着怼着,两人突然相视一笑,很有默契的停止了对怼。
李承乾道:“你是来给孤治疗足疾的?”
季言之点头,道:“麻烦太子抬一下你的尊蹄,容小子仔细的检查一下。”
李承乾觉得这‘尊蹄’二字挺不对味的,但因着他对这位神秘失踪三年,却学了一身本事回来的房遗爱(季言之)很有好感,因此也就懒得去计较‘尊蹄’两字哪里不对味,当即便在侍从的帮助下褪了长靴。
季言之捏着鼻子后退了好几步,一头黑线的道:“小子觉得太子还是先洗洗脚,好好的去去味儿,才是最重要的!”
“没法子,这是祖传特色!”
李承乾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坑爹坑祖父的嫌疑,很直接把脚臭的锅扣在了‘祖传特色’上。季言之抽了抽嘴巴,真的万万没想到李承乾居然是这样的太子,说好的阴郁乖戾,说好的喜怒不定呢,写历史的人你们驴我。
“殿下的祖传特色还挺别致的啊,听程叔父以前说陛下吃穿用度都是和将士一起,等回了我得找程叔父好好问问,陛下的龙脚味儿是不是跟殿下的一样销魂!”
用去味草药熬煮的热水端来了,李承乾大大咧咧的就在季言之的跟前褪袜泡脚。
李承乾笑得格外狭促的道:“房小二不妨亲自问父皇,相信父皇会满足你,让你知道他的龙脚到底什么味儿。”
“殿下如此说,看来深有体会啊!”
季言之本质也是个腹黑鬼,黑起人来不带手软何况只是对怼呢,这不,李承乾洗脚间,两人又开始你来我往的斗起嘴来。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六岁大的兕子牵着三岁大的新城,很有姐姐样儿的走了过来。
“七哥,你傻站在门口做什么?”兕子歪着脑袋,很不解的出声道。
本来来找太子哥哥的李治面对屋里和屋外不约而同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间,满脸通红,活似一个大闺女似的扭扭捏捏的道:“我…我,我见太子哥哥和爱哥儿聊得十分开心,不忍打断,所以……”
这傻货就是未来的唐高宗?
季言之有些怪异的收回了视线,给李承乾递了一个眼神,无声的问:这真是你弟?不是你妹?
估计母后生他的时候生错了性别了吧!
同样思绪复杂的李承乾也递给季言之一个眼神,满满都是对亲弟弟的埋汰。
兕子牵着新城走了进来,冲着李承乾甜甜的叫了一句“太子哥哥!”被她牵着的新城就有些怯生生了,不过声音和兕子一样很甜。
“太子哥哥,我和姐姐来看你了。”
“乖,真乖!”
李承乾露出一抹笑靥后,转而对季言之挤眉弄眼道:“孤的嫡亲妹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