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律
“我以前吃过压缩饼干,”她把十指放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掌心上还沾了些面糊:“那个东西很神奇……吃下去虽然没有多少,可很快就能饱了。”
“因为可以吸水,对吗?”他挑眉道:“而且可以放些蔬菜之类的碎末,跟小麦粉一起压实了。”
海蒂把切好的饼干块放进了烤箱里,意味深长道:“你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亲王——也将做一个相当出色的厨子。”
“我已经学会烤比萨了,”他颇有些骄傲:“而且还会做小汉堡。”
她笑着亲了亲他的唇,在炉火边教他如何用剩下的面团捏个小兔子。
“在我们那个时候……”海蒂低声说:“每次到了圣诞节,还要做姜饼屋。”
她开始讲有关糖果屋和老巫婆的故事,列奥纳多都听得有些入迷。
饼干的醇厚香气顺着热流氤氲而出,小麦被充分地烘焙出朴实的味道,闻着都让人有些饿。
“有空应该再讲一次那个美人鱼的故事。”他由衷道:“那确实很美。”
-2-
英国大使虽然对‘请国王本人来佛罗伦萨做客’的这个邀请有些半信半疑,但也很礼貌地表达了谢意,三天以后带着侍从们坐马车离开了。
从 夏天到秋天,整个意大利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对外来难民的审查开始变严,而且学院等地区开始加强巡逻和身份核查,对学生的去留也格外关注。
港口的驻留军队开始不断增加,更多的雇佣兵开始拥有固定的编制和岗位。
与此同时,各个地方的商业和农业都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发展着。
这片土地原本就土地肥沃,加之哥伦布从东方带来了大量作物的良种,他们甚至找到了种植胡椒的法子。
现如今敲骨吸髓的多个税种都被删除干净,农民也不用在秋天到来之际被榨干口袋里的最后一枚银币,人口开始以更加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闲置的雇佣兵根据政令帮助他们垦荒开田,还有越来越多的外来作物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在工商业这边,工场开始如野火一般在各个城市里蔓延,而且还在吸收着大量的劳动力。
青霉素已经被广泛生产——它们仍旧被美第奇家族垄断着,但价格已经能够让绝大部分人都接受和使用。
政府严令控制街道上老鼠和秽物的数量,养猫的风气也渐渐盛行起来。
也就在九月的开头,第一台蒸汽机正式在佛罗伦萨的纺织工场里运行了起来。
它完全依靠煤炭的供能,一台机器就可以抵上数十人的工作速度,而且可以不知疲倦的日夜工作。
佛罗伦萨学院的工程师们围在旁边开了一瓶酒,眉开眼笑的与工人们一起分享了一大杯。
也就在这个节点里,英国再次传来信函,火漆上的红白玫瑰依旧古典华丽。
他们的国王已经动身启程,大约在十月前后抵达佛罗伦萨。
女王在收到信封的时候,正坐在摇篮边用小铃铛逗着安东尼娅。
“a——a!”小女孩试图发出些声音:“aa!”
坐在旁边看书的列奥纳多愣了两秒钟,不可思议道:“海蒂——你听见她在说什么了吗?!”
“她才九个月大……”海蒂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把信函放到了一边:“再说一次?”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反而一声都不吭了。
另一个摇篮里的阿尔贝托扒在边缘,奶声奶气地也喊了一声‘aa’。
列奥纳多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
他甚至有些没有站稳,一手把一个孩子抱了起来,高兴的几乎要原地转圈。
“海蒂——”
“我也听见了,”她撑着下巴慢悠悠道:“你可以再高兴五分钟,等会我就要吃醋了。”
到了如今,她终于不用再指导佛罗伦萨学院的任何研究了——
从电磁学到工程学,从化学到药物学,越来越多的科目开始发展出自己的体系和轨道,而且也不断聚拢着更多的研究者。
有些论文和进程报告递交过来的时候,有些公式和内容她已经都看不懂了。
这是件好事。
越来越多的专业化人才在陆续的诞生,科学的体系也在缓缓地打开。
美第奇家族给予了米兰大学和威尼斯大学等机构同样丰厚的赞助,在政治和商业的双重影响下鼓励着更多的科学研究,更多的新理论如同鸟群一般在不断破壳而出。
列奥纳多带着孩子们玩够了,才依依不舍的把他们放回摇篮里,重新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听说了新旧贵族的那些事情吗。”
“听说了。”她回复完信函,把纸笺递给了候在旁边的德乔:“听说今天他们在会议里打起来了?”
“我劝的架。”亲王露出骄傲的表情:“有个老伯爵的头发都快被扯掉了。”
海蒂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而且更准确的说,这事一开始就是她煽风点火造成的。
尼可罗在发现端倪之后,由衷地对老师和他的爱人发出了赞叹之声。
“真是一对啊。”
新旧势力在同时发展着,相关的矛盾和冲突从帝国成立之初就已经颇为明显了。
在意大利帝国建立时,由于地方政府的相继成立,老贵族们其实是被剥夺了许多东西。
他们仍然保留着领地,不再拥有收税权等各种权力,但在投资很多行业时拥有专属的政策加持,甚至可以抵押或者出让一部分所有物向政府贷款。
女皇和她的智囊们深谙制衡之道,在各种补偿上让他们感觉自己重新拥有了更多的好处——比起农民手里那点可怜的稻谷,以及其实完全是个负担的军队,他们现在有更多抢夺市场的机会。
但与此同时,新兴的 商人们也在全力以赴地博取着机遇与财富。
他们比起那些耽于享乐的贵族,更加敏感也更加肯吃苦。
伴随着市场和秩序的再次繁荣,新兴阶级也不断壮大着,下议院的发声也在不断地加强着力量。
老贵族们希望得到更多的优待,新贵族们需要更多的平等,而女王需要他们吵起来。
她不断创造着给他们开会讨论的场合,而且颇有先见之明的平衡了不同的权力,让他们能够相互牵制相互影响。
上议院和下议院原本都以为和对方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不觉间会议是越开越长,而且争执也越来越激烈——
双方都在不断地意识到现有法律的种种缺陷和不足,以及渴望着推出更多有利于他们本身的政策。
也就在这个过程里,他们也在无意识地看重着女王的倾向,以及用各种方式去得到她的重视。
王权,政策,规则,创新……
许多匹马被这持续不休的争执捆绑在了一起,用更快的速度在往前奔去。
达芬奇今天去开会的时候,一进门就感觉所有人在盯着自己。
旧宫的会议大厅金碧辉煌犹如天神的宫殿,但气氛却严肃森然到了冰点。
按照预先的安排,这一场会议将讨论对农业和手工制品出口扣税问题。
达芬奇昨天并没有睡好,半夜被小孩们闹腾到眼下都有些微青。
他还没认清楚那些议员的脸庞,就被一簇又一簇人争着握手。
“亲王殿下——”
“达芬奇先生——”
“请您一定要听听我们的诉求,殿下——”
“不要理会那些庸俗的商人!”
这一路走过去,就如同是在花车游行一般,光是几十个人同时争着开口都让人有些头晕。
他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开始听双方的发言和辩论,期间一度又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老绅士们总是很在意行文的礼节,说话时也会刻意的停顿和铺垫。
列奥纳多都没有注意到另一派人不耐烦的眼神,听着听着隐约感觉自己开始做梦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伙子先插了一句话,接着有人站了起来,然后场面就失去了控制——
两拨人一开始是把声音越抬越高,后来索性扯着嗓门在那里高喊。
混乱中有人一抬手碰掉了谁的假发,紧接着又有人把那顶假发抡圆了胳膊扔了出去,大伙儿索性翻出坐席开始互相推搡,甚至有人开始试图用厚厚的法典砸人。
这件事倒是非常的文艺复兴——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古罗马的元老院里就发生过类似的斗殴事情。
而且在五百年后,这依旧是某些议会的古老传统。
达芬奇本来想在开会的途中打会儿瞌睡等结束,没想到混乱中一顶帽子直接冲着他的脸砸了过来,直接歪扣在了他的头上。
“你们冷静一点——”他试图劝架:“有事都坐下谈!”
另一个老头怒吼了一句脏话,直接把刚泡好的一壶茶扔了出去。
混乱中列奥纳多下意识地开始找尼可罗,然后发现那个青年坐墙角在吃着罐头,完全没有掺和这件事的半点兴趣。
……这大殿的墙壁上还镶嵌着波提切利和自己的画,真被一杯开水泼上去完全不好修复啊。
亲王殿下有些头疼地溜了出去,找了一把长号回来运足力气吹了一声。
那声音就跟大象开始尖叫了一样。
人们愣了两秒,还保持着互相撕扯衣服的状态。
达芬奇又吹了两声,彻底把他们给镇住了。
“女王明天就要过问会议进程了,”他板着脸冷冰冰地开口,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而且你们的这副做派,也是在向我证明你们的冲动和无智——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话。”
好些人立刻就怂了,把衣服头发拨弄几下又灰溜溜的回了位置。
还有些老头不情不愿地又骂了几句,免不了被另一拨人瞪视一番。
达芬奇现在瞌睡也醒了,随手把长号挂到了旁边,示意会议继续召开。
中午恐怕没空回去陪海蒂吃饭了。他有些悲哀的想着。
这帮笨蛋估计要一直开会到下午。
大概是刚才他们扯头发揪衣服的太激烈,眼下人们重新坐了回去,反而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角落里的尼可罗抹了把嘴,终于放下了罐头。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