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律
海蒂在指示着工人修砌巨大的搅拌罐时,突然想到了这些事情,隐约有了什么灵感。
她是不是……也应该,给自己找一些更大的生意来做?
比如贩卖油画颜料,或者是去开多个连锁的纺织工坊?
青霉工坊的机械台都是由达芬奇设计的,他显然对于工业也有颇大的助力。
甚至可以说,他好像就没有不会的东西。
这个时代已经被创造出了上击式水车,动能结构和燃料都在不断地改进。
她原本估摸着要派遣工人进行夜以继日的轮转搅拌,却被他创造的联动机械全部取代了。
这让海蒂忽然想到了她创造跳频通讯专利的那段日子——
她来负责提出抽象的概念和构想,加州理工学院的教授们来进行具体的构架和创造。
但比起那些教授,列昂纳多完全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他热爱书籍,热爱理工和艺术知识,画草图累了还会拉一段里拉琴给她听。
而且也不存在伤害她的任何可能。
等青霉工坊的建造已经步入正轨了,她忍不住去了一趟他的工坊。
“你还有其他的什么设计吗?”
“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也许再多挖掘一些,再提前让他绽放出更多的光芒,整个佛罗伦萨都会得到荫庇。
达芬奇正解决着那副贵妇人肖像画的最后上色部分,示意她稍微等一等。
他的笔触非常的有质感,连肌肤如同鸡蛋清一般的轻薄感都能够直观的表达出来。
海蒂在旁边看了许久,下意识地又开始帮他调匀蛋彩,以及续上不断喝完的葡萄酒。
——那是用软木塞玻璃瓶装的,效果相当不错,倒出来的时候都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达芬奇偶尔投入下来就容易忘我,等他因为肌肉酸痛终于停下来揉揉脖子的时候,才想起来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乔托钟塔适时的开始咚咚作响,告诉他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抱歉,我本来只是想把那个侧面填补完的,”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跟这位临时的助手表示歉意:“让你等了这么久……”
海蒂颇为淡定,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了。
两个人都在忙碌着不同的事情,也都陷在安静又有序的思考里。
不用交谈任何闲言碎语,也不用有任何接触——连眼神接触都不必要。
非常独立,也非常自然。
为了表示歉意,达芬奇带着她去附近的小酒馆里吃了新鲜的炖菜,等两人都休憩的差不多了,再带着她走回工坊,去看他之前积累的手稿。
烛光昏暗,夜莺啁啾,此刻的气氛似乎如同一场约会。
但海蒂出神地翻阅着这些手稿,完全把他当成了同性一般可靠的朋友。
也许别的男人会在这个时候产生什么冲动,但列昂纳多应该不会。
他对起重设备和永动机颇为感兴趣,各种模拟的手稿可以洋洋洒洒的写好几页。
除此之外,还有模样古怪的机械鸟、飞行器、螺旋千斤顶,以及一个如同老唱片般的存在。
“leo,这是什么?”
她扬起了一个笔记本,示意他过来看看这幅手记。
“这是……磨针器。”达芬奇抽出了炭笔,在旁边标注更清晰的箭头:“你看,一旦这个人推动这个□□,这个打磨装置和抛光带就可以进行磨针。”
“磨针?”
“对。”达芬奇指了指左下角的三行小字,把那镜像的意大利文翻译给她听:“按照我的计算,一百台这样的机器,可以每小时打磨出四万根针,而每根针值五个银币。”
海蒂愣了一下,开始飞快地计算总数字。
她从前不熟悉佛罗伦萨金币和银币的汇率,现在自己已经和原住民差不多了。
“年收入大概在——六万金币?!”
六万?!这是什么概念——在这种还基本上是家庭式小作坊的时代,可以创造六万金币左右的营业额!
美第奇还缺什么军费?!
“什么?很奇怪吗?”达芬奇有些茫然:“应该就是这个数目吧。”
“我惊讶的点在于——你完全没有考虑过贩卖这个主意,或者靠这个赚钱吗?”海蒂试图给他一些启发:“有这些金币,你完全不用再为谁画画了。”
对方耸了耸肩,显然并不在意那些东西。
“我更喜欢的是创造。”他纠正道:“至于钱币什么的,能够温饱就足够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有种老人家碰见小孩儿的无奈感。
她的前世,经历过数部电影和不动产的投资失败,中年和晚年时期也多次陷入过经济困境之中。
她的许多不安全感,也来自于这些记忆。
否则的话,自己也不会让那枚红宝石的戒指就此消失在黑市里。
……虽然不知道美第奇为什么不肯归还那枚戒指,但她也认了。
多年的经济困窘,让她如今总是有不安全感。
没有存款,没有能长久发展的产业,似乎随时又会回到连基本开支都无法应对的那段日子。
至少在这一点上,洛伦佐对于薪水的慷慨足够称得上善良。
他这三年里支付给她的金币,一直被谨慎储存着几乎没有动过。
如今依靠这笔相当雄厚的启动资金,她可以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拥有一笔能够稳定发展的产业,甚至未来可能会加入新兴资产阶级的队列里。
“不过说到薪水的事情,我现在也基本上不用担忧那些了。”达芬奇侧身拿起了另一份卷轴,给她看里面的设计图案。
她看见了如同血管般分岔又汇合的河流,以及伫立在河畔的佛罗伦萨城。
“这是……”
“是城市水渠的规划图。”他笑了起来:“托你的福,我刚刚被任命为这个城邦的水利工程师了。”
☆、第36章 第 36 章
“水利?!”海蒂懵了几秒钟:“为什么是水利?”
她以为美第奇会带着他去处理其他已知领域的各种问题……但没想到跨度会有这么大。
“让灌溉和引水变得更轻松, 可以促进经济的基础发展。”达芬奇耸了耸肩道:“其实是, 领主问我能够还未佛罗伦萨做些什么, 我就说了下大概的想法。”
……似乎也是很合理。
他又拿出了一副羊皮纸卷轴, 给她看那泛黄的记录。
那里标注了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水系, 以及西南角的第勒尼安海。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达芬奇把烛光拨亮了一些, 坐在她的身边画着小山与河谷:“地势低的地方有泉流和河水,是因为自山顶在流淌着江河。”
“嗯,然后呢?”
海蒂注视着比萨的位置, 有一些分神。
她的直觉让她的目光久久的停驻在这里, 隐约有些不安。
“但是山顶上的河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达芬奇的笔尖在好几个轮廓上转了几圈,显然陷入了茫然之中。
总不能是凭空变来的吧?
或者是天使拿着神壶在那倒水?
她回过神来,没有直接地回答这个问题。
“你觉得, 山上除了奔流的江河之外, 还有什么?”
“雪。”他不假思索道:“很多很多的积雪——而雪会化成水。”
“等等。”达芬奇坐直了许多,看向她时神情有些愕然:“雪是从天上来的。”
“对,所以……”
“不可能真的有上帝——”他摇着头反驳着自己脑海中的荒谬想法,加重了语气道:“那就必然是有些别的东西。”
海蒂有些哑然失笑。
对于现代人而言司空见惯的常识, 在这个时期可能要想好几百年才能得出结论。
不同时空的信息差,果然是有相当悬殊的区别。
“leo, 你再想一想,夏天的时候泼一瓢水到地上, 它们都去了哪儿?”
“天上。”他下意识道:“那是蒸发。”
“所以——”达芬奇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忽然感觉自己窥见了真理一般:“你是说, 所有的水都会向天上蒸发, 它们会变成天边的云朵,然后再化成雪或者是雨?”
“嗯哼?”
“居然!居然是这样——”他露出恍然的神情,抄过笔记本就开始匆匆的写画,口中念念有词。
有太多的问题都被神话强行解答了,可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
教廷说上帝创造了一切,男人有喉结也是因为吃禁果卡住了。
可是他解剖的时候明明发现,没有任何果核,也不存在什么禁果。
整个世界都被上帝的存在,不,都因为教廷的存在,而笼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面纱,无数的事物都陷在了无穷尽的神秘之中。
可他只要能窥见一点,能想明白哪怕一点点,都会有种奇异的释然。
在众人眼中,不相信神是有罪的,应该处以火刑的。
可他越接近真理,就越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