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摩安
众人闻声去看,全都不自觉地息了声,一个个还都下意识地挺胸抬头,仿佛等着被巡视的士兵般。
只见那一队人马中,被众星拱月着的乃是一名女子。她身穿一身云白衣衫,外披一件青色绣花披风,鬓发上几乎没有任何钗环点缀,只梳着巾帼髻,用八宝珍珠素冠束着,可这般却更显得她清如皎月,烁似寒星。
她眉眼间亦是凝聚着全天下名山秀水的灵气,骑马都不像是在骑马,反而像是在云间穿佛,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是天仙下凡来。
凝神屏息间,白云飘荡,仿佛也有暗香浮动,再回过神来,早不见佳人仙踪。
“诗,诗音——”龙啸云终于从嗓子眼里,将名字挤出来,可惜只能飘散在马蹄声中。
“龙四爷认识她么?”冲着林仙儿来的青年才俊们,期期艾艾地问道。
龙啸云却是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他心中也被各种问题挤满了:诗音她有看到我吗?她这么多年去了哪儿?看她穿着这般素净,又是谁出殡吗?她有没有和李寻欢…重归于好?
再说林蒙那边,她这辈子原籍在容城,距离保定城并不远。此次她策马出门,是想尽早赶回籍贯地,到底她之前从吕宋回保定城,就花了不少的时间,林氏宗族那边都在等着她一个人。好在在林蒙回来前,大管家已经将各色物什备好,提前送去了容城,林蒙只需要人到就行。
等到了容城,和林氏族老们寒暄几句,林蒙就和他们去了墓园,她亲自上前和族中青年,将她父母的棺木抬至族中另选的山荫福地。
等重新埋葬好后,林蒙又跪下叩首,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祭拜过后,林蒙又被族老们留下,谈了谈族中要事,翌日才打道回府。
大管家上前迎她,回大厅的路上,大管家先捡要紧事说了,末了说道有不少江湖俊杰直接上门拜访,还道他们都是打兴云庄而来的。
不管是林家还是李家,在李寻欢成为江湖人尽皆知的小李飞刀前,那可是诗书人家,有诸多讲究,再说像这样不说一声,直接上门来,本来就不怎么有礼。更不用说,这里面还掺合了令大管家深恶痛绝的兴云庄。
林蒙眉都没有皱一下:“你直接将他们都打发了便是。”
大管家立刻应是:“他们个个年轻气盛,不免冒冒失失的,我也怕他们顶撞了小姐。”
大管家又问起林氏迁灵一事,后小心翼翼地窥了林蒙的神色:“咱们李家的墓园,年年都会重新修缮的,只不像从前,少爷和小姐年年都会相携去祭拜。”
“今年我会去墓园祭拜的,至于我二哥?”林蒙看面带希冀的大管家,语气和缓道:“我遣人打探下他的消息罢。”
大管家连声道:“好好!”
到了现在,大管家也不好希冀更多了,只盼着家里头主人们尽数回归。
林蒙着实没将龙啸云放在眼里,尽管龙啸云的存在本身就碍眼,可她不至于有事没事地一脚踢飞个碍眼石子吧。何况林蒙本来就没打算停留多久,她隔日就又出门,去了离保定城不远的梅花草堂。
梅花草堂还是老样子,先从大路转入一条山脚下的小道,再走过一座小桥,便看见一片梅林,在梅林中有三五石屋,红花白屋,风物宛如图画。
梅花草堂的主人梅大先生峨服高冠,梅二先生则像个穷酸书生,瞧见了林蒙,一个冲她要画,一个问她要酒。
林蒙不禁笑道:“十年不见,两位先生仍如往昔。”
梅二先生懒洋洋道:“没变难道不好吗?”
林蒙略一沉吟:“好,怎么不好。”
梅大先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算了,也不用和我说,诗音你快说你有没有带画给我?我好决定让不让骑鹤把扫帚拿过来。”
不想被扫帚扫走的林蒙连忙道:“我带了。”
梅大先生满足了,给外面一头黑线的骑鹤打手势,让他不用把扫帚带进来了,然后就带着林蒙奉送上来的画,回屋美滋滋欣赏去了。
梅二先生又听林蒙说她带的酒还在后头,就连忙往外跑,前去接应他的心肝宝贝了。
骑鹤不是十年前的骑鹤,只是草堂的童子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名字,不过这个骑鹤也是知道林蒙的。他看到梅大和梅二先生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诚惶诚恐地走过来:“林姑娘,草堂中还有病人正等着呢。”
林蒙问道:“梅二先生怎么说的?”
骑鹤结巴了下:“梅二先生他,他说就等着林姑娘来了。”
林蒙好奇起来:“他是不想诊治,还是不能诊治?”
骑鹤领着林蒙去诊厅,还没进去就听得里面病人不耐烦的抱怨声,又质疑梅二先生是不是说大话,亏得他们还送了两坛二十年的竹叶青。
林蒙掀开门帘进去,屋内几人住了声,忍不住打量她,连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姑娘是?”
林蒙微微一笑:“我是接替梅二先生,来给这位小姑娘治病的。”她看向被妇人抱在怀中的小女孩,小女孩哪儿都好,只是生有兔唇。“你们在镇上打尖,可知道有个特别会煮粥的马大娘?”
旁边的中年男子名叫黄明礼,他不明所以:“怎么?”
林蒙道:“你们这次可得吃上三五日她做的粥了。”
黄明礼:“啊?”
林蒙不急不慌道:“我给小姑娘治了,你们吃上三五日的粥,再过来找我一次,她便可好了,待她长大必然是个小美人。”
黄夫人闻言十分高兴,能被这样的大美人夸,她这做娘的自然开心,只嘴上还道:“哪儿啊,我家兰儿鼻子不够挺。”她说话时,又不禁去看林蒙,只觉得她怎么那么会长。
“这个也不是没法子,”林蒙叫骑鹤将她的医药箱拿进来,从里面拿出她的手札,翻到鼻科手术篇,找到鼻整形部分,坐到黄夫人旁边,给她看个分明,还细细解释了一番:“你瞧,这样就可以拔高鼻梁。”
黄夫人看其中绘图一阵阵眼晕,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可她就是错不开眼:“那我要是嫌颧骨太高呢?眼睛太小呢?”
旁边的黄有礼看不下去了:“咱们到底是来给谁看病的?”
黄夫人尴尬又强调道:“我又没说我自己。”
黄有礼瞪她一眼,转头问林蒙:“大夫,我姑娘这能治好,往后看不出半点问题啊?”
“自然。”林蒙慢条斯理道:“我从前总共做过十五例唇裂修补手术,我这儿有他们的病历,我可以让你们看看他们术前术后的对比。”林蒙也知道她作为大夫,不容易令病人信服,何况是在她没有行过医的地界。她只能尽心说服病人家属,之后又有梅二先生为她背书,黄有礼夫妇才迟疑半晌后同意了。
这般过了五日,林蒙给小病人拆了线,裂唇修补地很成功,他们夫妇大石方才落地。
黄夫人还忍不住期期艾艾地看向林蒙,手也摸上自己的颧骨,似乎很想削骨整形,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念头,因为听到了其他病人在接骨时,发出了凄惨到不行的叫声,只能眼带无尽不舍,又含幽带怨地走了。
林蒙:“……”她差点以为她绿了黄有礼。
梅二先生在旁边凉凉地说:“你信不信她很快就后悔,然后再跑回来找你变美?然后我这梅花草堂,都要被嫌自己不够美的大姑娘小媳妇淹没,嘿!”
林蒙:“……我想起来我城里还有事,我得走了。”
林蒙倒不是怕病人蜂拥而至,而是她轻易不会做比较复杂的手术,毕竟条件还不够好,术后感染仍旧是个大难题。再者她只是回来探亲,没有将自己的全副行头都带回来。于是林蒙只能溜了,溜了。
保定城
林仙儿一面笑靥如花,一面内心仇恨恼怒交织。
这才几天功夫,从前就像是小狗一样,跟在自己身后汪汪叫唤的男人们,就被那个林诗音勾走了一半魂!
明明是那个女人欲擒故纵,拒绝见他们,可他们却说是她清高自傲,正如雪中红梅;明明那个女人上了年纪,是和龙啸云一个辈分的,可他们却视而不见,却说老天是如此偏爱她。
最可恨的是,有人将她们俩放在一起比较。即使那人的意思是她们俩各有千秋,但听到林仙儿耳中,她觉得这些男人是在暗指她艳俗,不像林诗音如天上神女,高贵不可侵犯。
林仙儿从前是知道这些男人,见了美人后都成是瞎子聋子,她从前也沾沾自喜这点,但现在她却只恨这些男人瞎了眼。什么狗屁高不可攀!林仙儿才不信那个林诗音,能够那么大一份产业,谁知道她是不是攀附上了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或许是好几个也说不定!
可惜林仙儿怎么都没瞧见背后男人的踪迹,她可是磨拳霍霍地等着将那个男人勾引过来,好将林诗音踩到脚下呢。
林仙儿还可惜李寻欢不见踪影,否则她也要将李寻欢变成她的裙下之臣,到时候林诗音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林仙儿正心中快慰呢,忽听得门外有人喊了一声:“诗音姑娘回来了!”
呼啦啦走了好多人。
更可恨的是,对林仙儿一向没那方面意思的龙啸云,也难掩激动。
林仙儿心中更恨,她转身上了阁楼,透过二楼窗户,看到了策马经过的仇敌。
仇敌穿了件银红色衣衫,外罩白色轻纱衣,却看上去像是烟雾一般,又如云霞随行。发髻上少有钗环,只有个赤金镶红宝石的花冠,玲珑小巧,粲然生辉。
林仙儿只觉得和仇敌的衣服,还有首饰比起来,自己身上穿着的据说是保定城最好的绸缎做得衣服,戴着的据说是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首饰,都变得老气和便宜起来。
林仙儿伸手扯下头上的凤钗,又扔了手腕上戴的玉镯子,又要去扯衣服,便听到楼下喧闹。
林仙儿仿佛看到哪天,自己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也不得不拱手让人。
这怎么可以!
林仙儿咬着手指,‘我绝不允许!’
林仙儿却不知道,她的仇敌根本不屑什么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头,也从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毕竟追求和境界统统不同,又谈何相提并论?
被仇敌的林蒙回了林府,从大管家那儿接了信。
大管家还在盼着:“不知有没有少爷的消息?”
林蒙坐了下来,随手翻了下那一沓信,从中挑了一封来,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声,而且还上了头,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管家不由问:“是少爷的消息吗?”
林蒙止住了笑,清了清嗓子,可她搭眼一看信中的附件,又忍俊不禁起来。
这封信是王怜花寄过来的,他在信上说沈浪和熊猫儿争执起若一人变性,谁该是女谁该是男,两人谁都不让谁。
还是他风流倜傥王相公,结合两人相貌,和自己易男易女无数的经验,为两人画出了变女画像,甚至还有沈娘子和熊猫儿,沈浪和熊娘子的合像,让他们更好地辩个分明。
王怜花的附件中就附了这几张小像,个人小像倒还好,主要是那两张合像。王怜花的神韵抓得极好,可越是正经,就越惹人发笑。
大管家:“??”
林蒙将小像翻了面,这才止住了笑意。她又找出了另外一封信,看完这封信后,抬起头来对大管家道:“二哥他已经入关了,不日就会回到保定城。”
大管家欢喜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最近江湖并不怎么安生,三十多年前十恶不赦的梅花盗重出江湖。大管家对此亦有耳闻,虽说清楚小姐有不亚于男儿的能耐,可家中还是有男儿在才更安生。
林蒙只是笑笑,她更多的注意力还在王怜花寄来的那封信上。回到房内后,林蒙她又看了几眼那几张小像,受到了启发,她想象着画了性转版的王怜花。
还别说,王怜花本来就长得风流俊俏,他若是个女子,也是国色天香的,尤其是他一双桃花眼,更是勾人魂魄。
林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给怜花婶婶做了寡妇打扮,那眼神叫一个似嗔似怨,令人销魂。
林蒙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赞道:“好一个黑寡妇!”
“哈哈哈哈。”林蒙乐得不行,又怕王怜花到时候挠她,她想了想又画了性转版的自己。白生生的脸,半展着的眉,像个病书生,她故意在病美人的神态中,增添了两分似喜又惧还挣扎的神态,然后将这两张小像放在一起。
病书生:“你,你别过来了!”
俏寡妇:“哎呀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我正值虎狼之年?”
病书生:“吾命休矣!”
林蒙简直要笑疯了,导致她写回信时,都是写一会儿笑一会儿。
在回信中,林蒙提到了她关于整形的心得,不过她这封信还没有写完,护卫队长就前来进见。
林府当然有护卫,而且还有不少,不然就凭林蒙之前那一堆堆往林府拉的东西,她就不知道被多少强盗、小偷给盯上了。
护卫队长这次过来,也是提到了有人在暗中窥伺林府。另外,护卫队长还想要请罪,他手下的护卫之前被引诱着,透露了不少机密信息。
林蒙目光如水,“是不是住在兴云庄的林仙儿?”
护卫队长惊讶过后点头。
这其实也不难猜测,林蒙这边的护卫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岂是能被轻易引诱的。再者,林蒙可没有忽视那两次的恶意——林仙儿还以为她隔得远,但林蒙多敏锐。
林蒙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她从前并没有见过林仙儿,也没有和林仙儿结过仇,但很快林蒙就确定了,林仙儿确实对她有着极大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