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摩安
第9章 沧海一声笑(1)
福州城北十里,有伏鳌山。
但一出城门,便可遥遥望见那青葱而雄伟的山势,正像是一只巨鳌伏踞在那儿,生气勃勃,巍峨岸然。
眼下正有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往伏鳌山去,马车悬帘上正绣有一头神态威猛的雄狮,雄狮头顶有一对黑丝线绣的蝙蝠展翅飞翔。过路的福州人一瞧,就知道这是哪家的车队,正是赫赫有名的福威镖局林家。
队伍正中间的马车中,穿着鸦青色衣衫,鬓带白发的嬷嬷对一名中年妇人道:“那伏鳌山上清净不假,可总归是有诸多不便之处,更何况寺庙里本就清苦,求医问药地更是不便,哪里比得上家里便利奢足。夫人何不再思量思量?”
中年妇人三十岁往上,虽然不再年轻了,可双目犹如一泓清水,明波流慧,眉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清气。她怀中还抱着名不足两岁的孩童,闻言只轻声细语道:“家里寄住着好几位名医,便利是便利了,可我儿身体也不见好转。”
嬷嬷一哽,犹觉得不妥:“便是那尼姑庵,小姐带发修行便也罢了,可那般若寺全都是和尚,往后对小姐名声岂不有碍。”
中年妇人不为所动:“奶妈,我知你的顾虑。只是我儿身体安康,对我,还有林家来说才是第一位的。况且林家本是江湖人家,并没有那多俗礼。”
也不知道这老嬷嬷想到了什么,竟是带出几分不甘道:“若不是当年老爷被奸人所害,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委屈了小姐?”这儿的‘小姐’显然不是说的中年妇人怀中的小女童,而是中年妇人本人。
中年妇人在奶妈习惯性抱怨时,就要去捂住怀中女儿的耳朵,她显然并不想让女儿听到这样无谓的牢骚。好巧不巧地,一低头就瞧见女儿翻了个大白眼,还差点没翻回来。中年妇人忍俊不禁,伸手去给轻柔地揉了揉,嗔道:“你且小心些。”
奶妈没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小小姐又不舒服了。
这中年妇人乃是福威镖局现任大镖头林仲雄的夫人,娘家姓傅,闺名素心。老嬷嬷是她的奶妈,人称夏嬷嬷。傅夫人怀中的女童,正是她的小女儿,林飞鸿。她还有个十岁往上的儿子,叫林震南。
这小女儿自打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请了多少名医来看,都不怎么顶用。就是在寺庙里放寄名贴,买替身儿都不中用,最后实在是没法子,只能听信高僧的说法,让她去寺里带发修行。
其实说是高僧,也不那么尽然。只是这高僧乃是林家上任大镖头林远图,生前极为信奉的和尚。林远图在林家威望极高,哪怕他去世了,也不减林仲雄对他的濡慕。而对傅夫人而言,她只是实在没法子了,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只是傅夫人不知道的是,小女儿林飞鸿还无比郁闷呢。
这林飞鸿不是别人,正是再次转世投胎的林蒙。
林蒙这次仍旧没有喝一喝孟婆汤,将之前的记忆消除。所以她还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事,她当时在末日后一年多,终于回到了老家纽约,见到了纽约唯一的幸存者罗伯特·内维尔,也确定了她的父母都无法再死而复生。
当时林蒙也有那么点心灰意懒,不过在系统提及她可以选择再次转世时,林蒙并没有当即就转世投胎去,因为她觉得她怎么做,很像是逃避,没有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划上圆满的句号。
所以林蒙继续留了下来,她让罗伯特·内维尔相信夜魔,有智商也有情感,他们不需要人类的修正,那他在继续留在纽约研究疫苗,并没有多大的意义,还不如去寻找其他人类幸存者,结束孤独地深入骨髓的生活。
幸运的是,在佛蒙特州有一个幸存者基地,一群免疫者生活在山上,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佛蒙特州的纬度比较高,而寒冷为减缓夜魔的行动速度,林蒙和罗伯特·内维尔过去后,不说见到其他人难掩激动的罗伯特·内维尔,便是林蒙自己,担纲起了一个工程师的责任,升级了基地的供电和供水系统,还在基地内架设了局域网。
当然了,安保系统更不再话下。
另外,为了搜寻和运输物资方便,林蒙还真把蒸汽火车鼓捣了出来等等。除了参加集体活动外,林蒙常常仗着艺高人胆大,在基地和纽约之间来返,试图把纽约给犁一遍。
就这样过了两年,林蒙心境沉淀了许多,这才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
她这次仍旧是胎穿,而成为一个婴孩,对她来说,是一回生两回熟。虽然尴尬,但林蒙极力无视了,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只是身体体弱多病,不是她能控制的。事实上,她连自己的生理活动,都不能自如得控制。
简单来说,就是身体发育不完全,大脑再活跃也白搭。
但体弱多病,着实折磨人。
林蒙感觉她就像是困在蚌肉里的砂砾,这还没有磨砺成珍珠呢,蚌可能就先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林蒙在得知自己这辈子还姓林时,再看这辈子的母亲知书达礼,俨然是一个大家闺秀,身边还跟着个严厉的老嬷嬷,再加上老生病,她差点以为自己穿成了林妹妹。
索性并不是。
再有了“福威镖局”、“林震南”等关键词后,林蒙方才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自己来到了以《笑傲江湖》为蓝本衍生的平行世界中,成为了林平之的姑姑——系统并没有提前透露她接下来要去的世界,可鉴于上个世界就是影视剧的衍生,林蒙也有理由怀疑接下来怕也是如此,所以她吸取了前车之鉴,在多呆的那两年中,但凡是看过的影视剧,还有小说,都多看两遍。
《笑傲江湖》的原著,林蒙是看过的,她还看过相关的衍生剧,因此大致剧情她还是知道的。
在原著中,并没有提及林平之姑姑这一人物。林蒙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这一角色,还是有,但书中并没有描写。如果是前者,林蒙想那应该是系统这么安排的;如果是后者,那想来无论是林仲雄,还是傅夫人,以及林飞鸿都没有活到原剧情开始的时间点。
不管究竟是哪样,林蒙认为自己既然成为了林飞鸿,那她不说日后帮林家避开灭门祸端,最起码她会作为林飞鸿,好好地活下去。
首先,别夭折了!
林蒙无比想要活下去,所以她很配合大夫的诊断,老老实实地喝药,努力地能吃就吃,哪怕吃了后就会呕吐出去,哪怕她实在难受,恨不能一天照三顿亲切地问候系统。
林蒙这样求生欲强盛,最心疼的当属傅夫人了。求医问药,求神拜佛,能做的傅夫人都去做了,福建省的寺庙道观,哪个没有林家送去的香火,然后就这么到了现在,林蒙要舍身进空门了。
老实说,林蒙再次怀疑她拿了林妹妹的剧本,只是她并没有什么衔玉而生的表哥,她娘也不姓贾。般若寺的高僧也不是癞头和尚,而是法号无痴。
听说无痴是林远图生前的好友,林蒙还曾脑洞大开,怀疑他其实就是林远图。毕竟林远图曾经就做过莆田少林寺的和尚,还俗后其实一直没能“忘本”。只是林蒙想了想,觉得林远图想做回和尚,也没有必要假死以再遁空门。
不过话又说回来,林蒙本来并不相信“带发修行就能去病除灾”的玄学说法的,生病了就看大夫,大夫看不好,那就是大夫不够好。只不过无痴亲来林家,瞧了瞧她后说什么心灵而身不健,以致灵肉不合。
林蒙当下在心中大喊了一声:呔,神棍!
好吧,林蒙有那么一瞬间,冷汗好悬没冒出来,生怕无痴丢出个“夺舍”来。林蒙转念一想,她也不是夺舍啊,她顶多就是没喝两碗孟婆汤而已,而且无痴恐怕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没准他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也是无痴后来说他那里有可强身健体的法门,可传授给林蒙,而不是说他有符箓若干,欲做法事若干什么的,否则无痴就太像骗子了。尽管无痴一大和尚,要收个女娃娃进寺,也不像是个正经和尚。
事实上,般若寺还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寺庙,它更像是无痴的私人寺庙,没有在官方挂上名号的那种。而林蒙去般若寺带发修行,也更像是找了个私人疗养院,身边里里外外跟着好几个伺候她的丫鬟老妈子,只是她们不跟着住进寺庙里,只在寺庙旁另起了宅院。
说到底林蒙眼下还是个三头身呢,快两周岁了,几乎没下地走过路(林蒙倒是想锻炼身体,但她娘简直太溺爱她了),又是病秧子一个,怎么也不指望无痴能照顾好她,他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
无痴看起来三十余岁,面容清隽神秀,不像个出家人,反而更像是大家子弟,这让他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出家人。
对这么个原著没有出现的人物,而且还将和自己息息相关,林蒙心里好奇归好奇,可她更为迫切地想健康起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怎么也得先攒够雄厚的本钱才是。
第10章 沧海一声笑(2)
般若寺建在伏鳌山的半山腰,红墙金瓦,飞檐翘角,远看便觉得气势恢宏,又掩映在群山雾气中,时隐时现,宛如琼阁瑶台一般。
林蒙被傅夫人抱着去禅室拜见无痴,无痴不见傅夫人,只让小沙弥把林蒙带了进去。把林蒙放下后,小沙弥也静悄悄地退下了。
林蒙就那么揣着手,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无痴。她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也做不来小孩子痴态,而且她总觉得就算她假装,也瞒不过无痴的眼睛。
无痴一双眼睛犹如冰玉,更显得他冷漠:“自打你降世,你便孱弱多痛楚,医药不离身,如何也不能像寻常孩童般活泼康健,你心中可曾怨天不公允?”
林蒙:‘…………’她假装不假装是一回事,无痴干嘛一副“我开了上帝视角”的姿态,这样他们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无痴又慢吞吞道:“你本不该活到现在的。”
林蒙无名火起,她不是个孩子不假,可身体带来的病痛又不作假,这人干嘛还尽说风凉话。林蒙捏着没多少肉的拳头,恶狠狠道:“可我就是活着,我命由我不由天。”
啊,后半句主要是很酷。
无痴听了,却露出了极为微妙的神情。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有几分讽刺又有几分痛苦,这样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他就当没听到这句话般,慢条斯理道:“你的名字叫飞鸿,可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林蒙皱起了浅浅的眉毛,她开始怀疑来这儿是个错误的决定了。这无痴怎么看起来像个悲观主义者,再说“飞鸿”这个名字,林蒙无比感谢傅夫人,飞鸿听起来可比“震南”有格调多了。
林蒙不是很清楚傅夫人取自何处,但她想傅夫人总归是给这个名字,寓意了美好的祝愿。
林蒙想了想,郑重其事道:“眼前两碗米饭,心中一粒飞鸿。”
无痴愣了愣,接着沉默半晌方才开口:“你且在般若寺住下罢。”
林蒙这才反应过来,她是通过了无痴的考验?佛祖才知道,又不是她主动求着来的,好吧。
林蒙正要答应,又听得无痴道:“我给你取一个法名,‘无忌’,如何?”
林蒙:“……那我要叫你师父,还是师兄?”
无痴顿了顿:“唤我法名便是。”
行的吧。林蒙也不强求,转念就开始琢磨“无忌”这个法名。林蒙倒是想自己像张无忌那样,前有《九阳神功》,后有《乾坤大挪移》呢。可林蒙觉得无痴肯定有他的深意,无忌,是想她不忌惮,不猜忌,还是不避忌呢?再有无痴对她表现不同寻常,并没有惊讶,说话还另有玄机的样子,他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后来吧,林蒙才知道无痴极为精通推演先天神数,也正是太精通了,对吉凶利害知晓得太多,也试图多次趋利避害,可兜兜转转都说不清到底他该不该插手,说不定如果他不插手,最终结果还不会那么糟糕。总之,无痴就是知道得太多,又想事事圆满,却总是事与愿违,所以他最后受不了了,出家做了和尚。
林蒙在他看来,既是异数也是变数。
林蒙表示我信了你的邪。
可对玄学将信将疑归将信将疑,无痴这般不把林蒙当寻常孩童,林蒙也觉得轻松。何况,无痴确实有传授给林蒙强身健体的法门,林蒙跟着修习后,身体果真渐渐好了起来。
尽管如此,林蒙并没有就此归家。倒不是说她不喜欢福威镖局,只是她在伏鳌山更自在,也更能容她折腾,因为无痴根本就不拘束她,所以她几乎是横行无忌了。福威镖局那边,大抵是林蒙先前病歪歪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大家都觉得她保不齐长不大,所以有什么都紧着她,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像傅夫人她一年几乎有半年都住在伏鳌山,亲身演示什么叫溺爱无边。
也亏得林蒙把持得住。
该怎么说呢,经过了上一辈子,林蒙变得更为坚定,也吃一堑长一智,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她打一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世界后,就在做规划了,且也不是空泛地想象,而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一定想法设法地做到。
同时也杜绝“纸上谈兵”,不会什么,就去学什么;不懂什么,就找懂得人来教她。
可以说,意志力、专注力还有执行能力等方面,林蒙都不是盖的。更有她也不觉得勉强,反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做,而且对自己也很能狠下心来。
就拿武功来说。
林蒙所最容易接触的,就是家传武学辟邪剑法,《辟邪剑谱》就在他们家老宅里。可要学辟邪剑法,在原著中需得男子自宫,倒没提到女子如何。但看原著中说“若不自宫,一练之下,立即欲火焚身,登时走火入魔,僵瘫而死”,若是女子来练,必然也会经受欲火焚身。林蒙猜测,这可能和性激素分泌有关,男子自宫,那相对应女子要切除卵巢(?),那如果没得选,林蒙想她可以对自己下手。
当然了,辟邪剑法是最次的选择,林蒙还有更好的选择。
只是时机还未到。
这般的,林蒙在般若寺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其他先生也有数位,让她君子六艺也学,农田水利也略知晓,机关木工的也去讨教——林蒙在无痴面前不太遮掩,可她如果将上辈子会的,在这辈子输出出来,总归不能无中生有吧。
光阴如梭地过了六年,林蒙脱去了最开始来伏鳌山的病相,茁壮成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时值酷暑,城中不少人家出外避暑。伏鳌山尤其受欢迎,人来如织,和往年大不相同。要知道林蒙最开始上山那年,伏鳌山上也就个般若寺会吸引香客,眼下伏鳌山上不仅多了个书院,山下还有个水力磨坊,纺织作坊两座,另有景色宜人、冬暖夏凉的园林……人流量渐长后,再加上附近因为水力改造后,多积良田,有不少农户安家,又作坊开启来后,商家聚集,酒楼和茶肆,布店等也相继开了起来,渐渐地就有了镇市的模样。
这样周边也跟着承惠,
工作岗位也多了不知多少。不过核心的作坊这边,福威镖局镖师们的妻儿有优先被雇佣权。这作坊什么的,最开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林蒙闹着玩,后来误打误撞地竟成了事。
便是书院,最开始也是林蒙闹着,要有同龄人陪读,所以周边贫苦人家等把孩子送过来,不求多的,只求能多认识
几个字。后来竟慢慢有了点名堂,让伏鳌山多了不少书卷气。
话说回来,傅夫人也来伏鳌山上避暑了。比起其他庄子,傅夫人住的院子,林蒙可是花费了更多的心力。引水入室,来转动风扇,林瑟瑟,水沁沁,溪风群簇动,山鸟翠鸣,优哉游哉。
傅夫人对这份孝心,再没有不喜欢和欢喜的。对奶妈夏嬷嬷关于“姑娘家弄这些个奇技淫巧,说不出怕叫人瞧不上”之类的老生常谈,仍旧充耳不闻。自家姑娘总算不必像她曾经那般被拘束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有什么不好。再者说了,这样的‘奇技淫巧’,怕不是天下独一份的哩。
这时有小丫头笑道:“小姐来了。”
夏嬷嬷立时闭了嘴。
傅夫人忍住了笑意,她家姑娘愈发威严了。
林蒙是带发修行不假,可般若寺本来就不是个正经寺庙,便是无痴平日里教导林蒙,也不仅仅是讲佛家,道家、儒家、阴阳家等他都会讲。再者林蒙的先生,还有如今在书院做院长的胡映山,他是被流放到福建的前朝廷要员。当时林蒙想了解下这武侠世界下的朝廷,于是就选来了胡先生,将伏鳌山这一摊子铺开,并将周围辐射和渗透计划,胡先生在背后可是出了不少力。
总而言之,林蒙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带发修行,眼下是怎么鲜衣丽履怎么来,还为了行走方便,是做男装打扮的。反正她现在也不大,做男装打扮也不违和。当然,也是因为长得好看,傅夫人可是个大美人,林仲雄眉目也算英武端正。
但见林蒙明眸湛然,步态轻盈,有说不出的飒爽。
傅夫人见了她,眼角眉梢都带笑,“飞鸿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