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果定律
就说胤禔这个帐篷吧, 目测足有百十来平方, 帐篷门口摆着屏风,地下铺的都是野兽皮毛。蒙古人扎帐篷的手艺没的说, 待在里头完全感受不到这是帐篷。
胤禔的床在帐篷最深处, 身后两侧也有屏风, 屏风外是太监侍奉皇子的住处。外头还有马扎,这是给守夜侍卫坐着用的。
胤禔还没从浴桶里出来, 容若就来了,灰头土脸的对他说:“多尔济贝勒说了,明天去视察的达尔罕亲王、郡王都接到了消息,等咱们修正一下,往西走,到达科尔沁和喀尔喀的交界处,也就是锡林郭勒,他们都在那里迎候大阿哥。”
“知道了。”胤禔打量容若:“我说,表哥你不去洗洗啊?”在京中的时候,最爱干净的一个人了这是。
容若一甩头:“我擦了,不洗,就这么着挺好的,免得生病。”
“……”胤禔心道,我觉得你在放飞自我。他笑道,“这要是让舅舅看见,他不一定怎么心疼呢,宝贝儿子哪受过这份苦啊。”
“草原上吃住都没那么方便,这么说起来,胤禔哪受过这份苦啊。”康熙也如此对明珠感慨道:“过去他跟着出巡,都是和朕一块走。如今不知道蒙古人会不会怠慢他,这要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万一……”
万一有个好歹,仔细算算,皇帝还亏了呢。明珠替康熙把话补完了,明相不动声色的想到,他儿子还没吃过苦呢。说是侍卫,可一直都在御前待着,什么时候独个千里迢迢去那种地方啊。
明相心里都是嫌弃,蒙古人,啧!
“我阿玛呀,就盼着我们兄弟无灾无难到公卿。”容若和胤禔对坐在帐篷里喝茶,太监和侍卫都在门口守卫,“我不是不能体谅他,可是他那些做事的手段有点……你不知道吧,他近来和我的老师也在犯别扭。别提我多难受了。”
“……说起徐乾学,就想起高士奇”胤禔问道:“朱先生那件事怎么办了?不好总是拖着的。”
容若附耳,对胤禔说了几句话。胤禔捂着嘴闷笑,最后道:“果然是曹子清,果然是他。”
“不过,临去之前呢,有些话我要嘱咐你。”容若很郑重:“于公,这次你过来,说是使臣,但也算代天巡狩。我是辅佐你的武官,有些话必须说。于私,我是你表哥,不能眼看着你踩进坑里。”
胤禔也放下茶杯:“静听指教。”
“康熙十四年,察哈尔亲王布尔尼趁着内地三藩叛乱,想要继承他祖父林丹汗的遗志,重新建立大蒙古汗国。被信郡王鄂札和图海将军两个月剿灭之后,在盛京被羁押的前任察哈尔王就被绞死了。”
“那之后,林丹汗一系基本被杀殆尽,皇上将原属于察哈尔的旗丁迁到了河南,让他们赎罪。而现在察哈尔旗地的旗丁,都是查编人丁记录,打散重新编排,重挪过来的。所以,科尔沁和喀尔喀也在锡林郭勒会盟,那地方在朝廷手里,安全。”
胤禔点头,表示明白,他道:“林丹汗被太宗大败,最后是逃到青海,得天花死的,他的子孙一直心怀异志,我也知道。可如今察哈尔已经在我们的控制当中,漠南基本稳定,还有哪里要小心?”
容若道:“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嫡脉,黄金血胤,这个招牌不是没人想要。当年科尔沁为什么支持太宗,不支持林丹汗,未必没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要知道,博尔济吉特,也是成吉思汗一脉。”
“加上喀尔喀内部不稳,”胤禔慢慢说道:“阿拉木同我说过,上任札萨克图汗旺舒克死后,他的弟弟成衮没有立兄长的儿子为汗王,反而自己坐上了札萨克图汗的位置。这背后似乎就有准噶尔等人的影子,而土谢图汗前几年才承认他的汗位。这么说的话,车臣汗在做什么?”
明明是三个大领主,为什么车臣汗总是没有姓名,好像不存在似的。
“车臣汗在太宗年间称臣,先帝在时反叛,被平定后继续称臣纳贡。所以,现在对于喀尔喀内部事务,车臣汗的地位很奇怪,等闲他是不开口的。”
胤禔明白了,合着还是有自治的心,所以车臣汗地位尴尬。表面上看,虽然都向清朝称臣,但车臣汗是被人打服了,土谢图和札萨克图却和朝鲜等属国差不多。难怪喀尔喀内部不稳,一个装聋作哑,两个互相看不上,还都防着清朝这边插手……
这的确有些麻烦。
班第回到科尔沁,发现堂兄弟们对他比从前热情多了,甚至有人对他说“好样的,你不知道端敏公主后来脸色多难看!好样的兄弟!”
这话你们从前怎么不说,班第微笑着敷衍他们,对一切利益问题都不回答。他心里很清楚,像多尔济贝勒过去从不搭理自己这种小台吉,如今都特地来打招呼,并不是他班第多么出类拔萃,而是他在博格达汗身边做侍卫。
容若离开帐篷的时候,就看见班第站在外头,他惊讶道:“阿哥说,台吉可以同人叙旧,怎么难道一直在外头?”晚上草原的风很硬,何况这种天气。
班第笑了一下:“不要紧的,谢谢容若兄关心,我就待了一会。”
这大概是但是胤禔和容若有什么私房话要说,所以避忌一下,容若点点头:“阿哥还没睡,台吉进去吧。”
班第连寒暄都没有,也没给胤禔开口的机会,张口就道:“正月的时候札萨克图部出事了,拥戴旺舒克汗王之子的人再次试图推翻成衮,但是失败。这帮人逃到了土谢图汗部,受到了土谢图汗的庇护。”
“正月时候的事,我离京的时候,京中还没得到消息。”胤禔皱眉,这帮汗王很有一把刷子,就这个隐瞒的本领,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等等,胤禔看向了班第,别人不知道,科尔沁没道理不知道啊,但是科尔沁也没有对京城禀告。
迎着胤禔的目光,班第点头:“对,科尔沁也没有说,这是方才多尔济同我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子说漏嘴的。”
明明是内乱扯上了逃逸,札萨克和土谢图的关系更加恶化,可双方和车臣汗谁也不说,科尔沁也不说。这些汗王们,被打的低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可还在惦记着领地自治……哼!
胤禔援笔写信,将这个情况告知康熙,信写好了,交给了自己的哈哈珠子苏鲁:“你去寻成德侍卫,让他给你们选派可靠的人,然后带侍卫回京。去寻你阿玛,让奶公将这封信交给皇上。”
“……阿哥让我回京?”苏鲁一脸不敢置信:“奴才怎么能抛下阿哥自己跑掉!”
“什么呀,这不是一回事。”胤禔道:“我是信得过你,觉得你机灵,才让你送信。记住,一定要让奶公亲自交给皇上,明白了?”
苏鲁一脸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自己骑射不如萨宾图和巴特,如今也是阿哥信得过他。苏鲁将信装在怀里,道:“奴才一定将书信平安送到京城,阿哥放心!”
“你们出去,就说这个哈哈珠子惹我不高兴了,打发他回京领罚。如果蒙古人问起,一定要这么说,知道么?”
“嗻!”
此地东道主多尔济的帐篷里,多尔济贝勒搂着女奴上下其手,百无聊赖的问道:“你说,本贝勒要不要送大阿哥几个女人暖床,我看他也不小了,人高马大的,省着夜晚寂寞。”
女奴并不敢说话,多尔济贝勒有点喜怒无常,但大事上并不糊涂,赏罚分明。否则汗王也不会让他坐纛,留守此地迎候大阿哥。
“贝勒。”外头进来一个穿着蒙古袍子的小吏进来,“大阿哥那边帐篷闹哄哄的,伺候的奴隶们过去打听,听说是大阿哥某个哈哈珠子伺候的不好,连夜就被打发回京了。”
“连夜回京?哈哈珠子伺候的不好,就让人连夜回京……”多尔济松开了手里的女儿,他想了一会猛然道:“糟了!一定是班第那小子将喀尔喀那件事告诉了大阿哥。快,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将这封信送到亲王手上,切记,一定要送到亲王手上!”多尔济压低声音,对跪着的人说道:“送不到,就不必活着回来了!”
第40章 :但我们能用血与火将它变成好地方
次日一早, 胤禔率队离开科尔沁左旗,朝锡林郭勒去了。
多尔济送别的时候,特地拉着班第的手:“台吉可不要忘了,你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的血脉, 切记啊。”
班第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科尔沁将永远沐浴下博格达汗的恩典之下, 贝勒也不要忘记。”
胤禔听着他们打机锋, 扬声道:“我等西进, 多尔济贝勒不必再送了, 他日, 咱们京城见。”
“……大阿哥路上小心。”多尔济将头低下, 一副谦恭的样子。
阿拉木冷眼看着这个贝勒, 他昨天晚上被胤禔叫来帐篷里,告诉了他土谢图和札萨克起冲突的事情,两个人加上后来的容若, 他们仨一直商量到了半夜才散了。现在看来,这招敲山震虎, 玩的甚妙。
“阿哥,看多尔济贝勒的样子, 他恐怕知道您派苏鲁回去做什么了。”巴特开口道, “会不会……”
“中途截杀我们?”胤禔笑道。
萨宾图插嘴道:“那他们绝对不敢。阿哥, 这些事是大臣们该想的,可是奴才多句嘴, 若是多尔济贝勒给达尔罕王送信, 那就。”
胤禔只是笑而不语, 两个哈哈珠子都莫名其妙,旁边的奇里忍不住摇头。
“那不好么。”容若在胤禔身边笑道:“他给达尔罕王送信, 就意味着达尔罕亲王知道那件事瞒不住了。等大阿哥抵达锡林郭勒,若是达尔罕王主动提及,那就是他略有小心思,却无伤大局。”
“没错。若是达尔罕亲王和我们打了招呼,”胤禔道:“那就听听札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是怎么说的。如果这两个加上车臣汗信口胡说,抵赖不承认,不打算让朝廷来调节的话……”
几个人都紧紧盯着他,胤禔一笑:“那咱们就不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自随意罢。”之后的话,几个人也都听明白了,如果达尔罕王保持沉默,喀尔喀汗王们也都不说,那问题就严重了。
“表哥还请留意,”昨天夜里,胤禔特地叮嘱容若:“倘若达尔罕王什么都不对我说,那么抵达锡林郭勒后,会面结束我们马上就走,也不派人过去,立刻返京。”反正蛇鼠一窝,查探都没必要,一锅烩了正好。
胤禔等人一路向西,正在视察领地跑到科尔沁北边的达尔罕王终于收到了多尔济的书信,他捏着书信想了好一会,最后才道:“公主在哪?”
“公主在帐篷里。”他的王府家奴惶恐道:“王爷,公主还是想要回旗地去,您看?”
“我去看看她。”达尔罕亲王皱着眉,拔腿出了帐篷,想到妻子端敏公主,达尔罕亲王捏着手里的书信,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和这个妻子成婚已经十余年了,夫妻平素不算很和睦,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她想回旗地,可以,但要先帮自己过了这一关。
帐篷里,端敏公主正在对镜梳妆,她才不管那么多,也没兴趣给个什么“代天巡狩”的晚辈行礼。她压根没打算去锡林郭勒,陪着达尔罕亲王巡视领地已经是给了大面子,旁的事,她才不管。
“公主。”
达尔罕亲王进来,还得面带微笑,挥挥手里的书信。端敏公主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才让四周的太监、嬷嬷退出去。
瞧见了吧,这里的太监、嬷嬷压根不受达尔罕亲王的管,包括外头的侍卫。那都是朝廷的,是公主府的,是公主属下旗地的。就不是他的。
这世上大约只有驸马这个群体才和我有共同语言,达尔罕亲王堆起笑容:“公主,可得救救为夫。”
“哟,我哪敢在亲王面前提什么救不救的,您多厉害啊。什么事用的着我。”
达尔罕亲王作揖告饶,穿着蒙古袍子的彪形大汉,也是挺逗人的:“公主,不看我,看咱们姑娘,看咱们未来儿子的面子,好不好?我只有求公主了,否则我要是倒了,这爵位归了别人,咱们姑娘也好,你也好,还能这么舒服吗?”
软硬兼施带着真诚,端敏公主这才回头正视他:“说罢,又怎么了,是不是你家的好亲戚又惹祸了。”听她这么说,达尔罕亲王才把书信递过去。
端敏公主看过之后冷笑:“哼,多尔济倒是能干,也扛不住身边一群猪。所以呢,你来是想告诉我,打算和朝廷翻脸呢,还是不打算和朝廷翻脸呢?”
“公主说笑了。”达尔罕亲王笑叹:“林丹汗都被太宗皇帝收拾的断子绝孙,我还敢做什么。不过是盼着那边闹起来,偷着占点地方,给咱们姑娘当嫁妆也好。谁也没想到大阿哥说来就来,而且知道的这么快!”
端敏公主心里啐他,什么给姑娘攒嫁妆……呸!
可对方说得对,自己能过的这么舒服,娘家、夫家都重要。如果自己丈夫倒了,膝下又没有儿子,爵位便宜别人那可就糟了。
“那这样,你赶紧上书,说带着我一起视察领地就是为了看看喀尔喀那边的动静。”端敏公主慢悠悠的说:“现在查实了,喀尔喀矛盾很深,你不敢自专,这才敢写信给皇上。记得写的动情点,啊。”
“……那公主你。”
端敏公主不耐烦道:“我自然也会写信。”
亲王也不着急走,而是厚着脸皮凑过来:“公主,写信倒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先忙乎别的吧。”说着将公主抱起来,“咱们先忙活忙活儿儿子啊。”
端敏使劲敲他后背,最后才道:“可真得是个儿子才好。”
三月末,草原已经从草皮泛黄变成了满目绿色,胤禔抵达锡林郭勒,而比他还早到一步的就是达尔罕亲王。
“端敏姑姑没有来么?”胤禔面上做失望状,“汗阿玛与太皇太后,皇太后,都很惦记公主呢。”
达尔罕亲王笑道:“不瞒阿哥,公主许是太劳累了,中途病的只能回旗地修养。公主也托我向博格达汗,向太皇太后、皇太后问安。”
“我一定转达。”
胤禔带着大臣、侍卫等被达尔罕王迎入帐篷,然后达尔罕王就屏退左右:“你们先下去。”
容若微微挥手,奇里等侍卫略动一步,挡在了胤禔身前。达尔罕王却仿佛看不见,在帐篷中央抚胸弯腰:“大阿哥,我有情报,需要大阿哥知道。”
草原上和内地是一样的,什么长远目标,他们早就被皇太极和顺治,以及康熙打怕了。所谓满蒙一体,以蒙古为屏障,这是建立在关外稳固,漠南蒙古不敢妄动的基础上。
有句话说的好,我们将用剑与火,带来和平与荣耀。
等到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以及车臣汗过来的时候,胤禔就是这么想的。面前的三个人挂着笑,非常真挚的解释“皇长子误会了,我们不存在内乱。”“没错大阿哥,边界小有摩擦,都是不懂事的下人做的。”
“请皇子明察,喀尔喀部的确没问题,土谢图与札萨克也的确没有矛盾。”车臣汗赌咒发誓,“臣下以为,或许是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对皇子造谣,诽谤我们。”
如果他们配合,胤禔还真想调停一下,这几日和达尔罕王爷聊了聊,亲王或许为了让胤禔回京替他美言几句,所以他对胤禔疯狂爆料。什么札萨克图汗的长子愚蠢轻佻,不堪为汗王,早晚有祸事。
什么土谢图汗霸道,而且摆明了瞧不上札萨克图汗,而车臣汗自以为坐山观虎斗,实际上实力不行,经常被打成狗。
胤禔也见到了几位汗王的嗣子,和达尔罕亲王所说基本一致。照这么下去,早晚土谢图会把札萨克打的妈都不认识。
可既然三位汗王都觉得这是喀尔喀内务,那成,胤禔只管微笑着吃手把肉,喝纯正的奶茶,管他们去死。胤禔甚至兴致勃勃的留下喀尔喀三位汗王,在锡林郭勒举行了一场有一场的酒宴。
他年纪小不要紧,手下有的是能喝的人,喝了酒不算,咱们还能赛马、还能比射箭,还能摔布库。总之玩的乐不思蜀,简直忘了回京该往哪条道上走。
就在这个环境中,大家都忽略了,皇子手下的一支侍卫小队,在戴佳氏的奇里侍卫率领下,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迹。
“你可少喝点,喝坏了脑子,回去舅舅不得生吃了我。”胤禔丢了个毛巾给容若。
容若脸上盖着热毛巾,阿拉木也是醉脸生红,还傻兮兮的呵呵笑。胤禔摆手,叫太监们端上来给他们准备好的醒酒茶。这俩人好一会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