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果定律
升平署在箭亭和头所都准备了歌舞,伶人乐工使劲巴结,这场婚礼也是尽善尽美。
酒过三巡,福晋们凑在一起也有无数的话要说,胤禔使了个眼色,将酒壶交给了全都,自己借口更衣跑回了头所。
按照旧俗,新婚当天晚上,新娘子要独坐一晚,说是坐财。也就是说,新婚当天并不是洞房夜,胤禔溜到喜房门口,守在门口的精奇嬷嬷对他也是久闻大名,压根没敢拦着。
道琴盘腿坐在床上,其实这天晚上坐财,只是在喜房中。也没人看守,当然通常情况是没人进来的。所以新娘子想要歪一歪,让自己松快些,只要别弄太大动静,倒也没人知道。
现在她靠在隐囊上,歪着歪着已经要睡着了,然后她就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脚步声。她坐直,都没敢抬头,然后就听见一声轻笑。
一个少年在看着她笑,他有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脸上带着快乐的笑,问她:“格格,你要不要歇一会?”说着就帮她将隐囊抽出来,让她靠在上头,他自己也坐在了炕边。
道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全身不自在,让阿哥看见了,会不会觉得自己懒惰?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好,不堪为皇子妻。
胤禔倒没注意,他正正自己的吉服冠,笑道:“格格还记得我吗?咱们过去见过的。”
“记得。”道琴声音很轻:“还记得大爷在明相家的藏书阁里。”
“我不喜欢人叫我大爷。”
胤禔下意识反驳道,话出口才觉得太生硬了,女孩的脸通红。他马上解释:“不是说讨厌你这么叫,我是说,这么一叫像是喊前门大街卖糖葫芦的。你见过他们买东西吗?大爷,给来个糖葫芦!”
道琴噗的一笑,然后她道:“那要怎么称呼阿哥呢?既然不好叫大爷,那就阿哥爷?”
“咱俩是夫妻啦,你非得叫爷干什么?”胤禔更往炕里头蹭了蹭:“这样吧,你就叫我阿哥,我叫你格格。”等以后俩人不这么生疏,那就爱怎么叫怎么叫。
“诶,不过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人说,如今京中旗人大臣家也兴给女儿取字。科尔坤尚书为你取字了吗?”
道琴点头道:“我叫道琴,阿玛给取字,善之。”
“道琴,满语是孝悌的意思,对不对?”胤禔笑着说:“善之,这也是好字。格格,你的名字真好。”
他笑道:“之前我听索伦图说过,你喜欢画画?我叫人去翰林院画馆要来了全套的颜料。等这几天忙完了,你不妨打开瞧瞧,看看哪些用的上。”
女孩子不说话,胤禔奇怪的偏头看,他新媳妇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色,一眼看过去美极了。胤禔的脸也红了,他支吾几句“你歇着,有我在不要紧,没人敢进来”云云,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留下道琴靠在隐囊上,偷偷笑起来,看上去她的宫中生活不会很难过。她的丈夫,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一直到宫门下钥,喜宴才算结束,然后各回各家。对于宫中正经长辈来说,就等着明儿小夫妻给请安了。这其中最紧张的是惠妃,将要给儿媳的礼物再三看过,左右掂量,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道琴第二天清早被人叫起来,收拾一下,换好衣服,然后来到正房和胤禔一起吃早点。
“你喜欢哪种口味,可以叮嘱膳房叫他们多做些,”胤禔指着一桌子早点:“今早我让他们各式都预备下,你先凑合吃。”
道琴看着满桌子各式各样的早点,笑道:“多谢阿哥。”
这绝对不是凑合吃,平素胤禔不太差遣膳房,他吃东西不要那么多花样,味道差不多就成。膳房呢,如今寻了机会,当然可着劲儿巴结刚进门的福晋。咸甜酸辣都是全挂子本事做出来的,不招眼,但这味儿可是实打实的。
道琴也是寻常口味,没什么特殊偏好,这顿早点让她吃的舒服。吃过早点,小夫妻两个穿戴好朝服,头所门口,赞礼大臣阿拉木已经等在这里了。
赞礼大臣开道,皇子偕福晋乘與来到月华门外,康熙已经在乾清宫中,等待着长子偕新妇行礼。先是皇帝这里,因为宫中并无皇后,胤禔直接带着新媳妇来到延禧宫给生母行礼。
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又要去慈宁宫,这会就是认亲了。
从皇太子到贵妃所出的十阿哥都在这里,胤禔带着道琴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行礼,然后兄弟们也彼此见礼。
胤禔在旁一一介绍,除皇太子外“这是三弟、四弟,五弟……这是小十,今年四岁。”
“给大嫂请安!”胤打了个千,格外重申道:“大哥哥,我五岁啦,都能进书房读书了。”
胤禔笑道:“是,十阿哥也开始念书了,你大嫂特地给你预备了好砚台,快收下。”
“小弟谢过兄长、嫂子!”
太皇太后很高兴,她上了年纪,中风之后虽然恢复的还算可以,但到底有些精力不济。今日是她最近一段时间状态最好的时候,她笑着给了新人赏赐。
“孙儿/孙媳谢过太皇太后!”
皇太后也不落后,胤禔是在她眼前长起来的大孙子,如今太子还没成婚,也没那么多讲究顾忌。太后大手笔的送了赏赐礼物,胤禔带着道琴行礼:“孙儿带着媳妇谢太后。”
太子瞧着胤禔简直是满脸喜气,容光焕发,要知道他这位大哥从来都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稳重样子,如今乐成这样,简直了……
结婚真的这么好么?胤礽也略微憧憬起自己的婚事了,汗阿玛什么时候给他也挑个媳妇。
看着一家和乐,太后突然道:“要是老七媳妇和富尔祜伦在就好了。”她是皇太后,自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太皇太后想起去了的小孙子,留下孤儿寡母也是担心。
胤禔就道:“等到这段时间过了,孙儿就叫富尔祜伦过来认亲,等七婶好些,我带着媳妇上门拜见七婶。您放心罢。”
其实这话该太子说,他说理所应当。可是偏偏他这会走神,更重要的是,今天大阿哥和大福晋才是主角,太后又是看见新人才想起来的,胤禔很自然的接了一句,所有人都没觉得不对。
除了双目微阖,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老太太心中微叹,论起为人的细微之处,胤礽真是不够看。这孩子喜欢体面俊俏的人,喜欢美丽的东西,读书骑射都很上进。而且论读书的本事,他的兄弟都不如他。
这些一部分是他天资好,一部分也是皇帝一点点宠出来的,是玄烨加在胤礽身上的东西。
胤礽的生长环境既复杂又单纯,他的存在天然代表着权力,但他也天然是皇帝最关注的儿子,需要什么东西从来不用自己开口,皇帝早早叫人给他预备好了。
所以,胤礽并不需要从细微处观察人,他看人都是讲究大略、要高屋建瓴。这其实没错,从书本上来说,皇太子就该这样。
然而,高楼溃于小孔蚁穴,英雄死于宵小之手,只看高处、不看脚下,最容易跌跟头。
论起来,胤禔在这一点上更像康熙,不太讲究吃穿、喜欢骑马射箭,但是也没放下读书。虽然胤禔年轻还没入朝,可看他对待弟弟们,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一个人如果年纪大了,这些外在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从小如此,就只能是天性。
老太后微微叹息,她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盼着祖先保佑,让这些小阿哥们都能好好的,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家务才好。不过,如今也不是太宗、福临那个时候,说不定是她老太太杞人忧天呢。
胤禔带着道琴回到头所,他们的婚礼在宫中的礼节就完成了,等着五天后回门,这场婚礼就宣告彻底完成。
“给福晋将头所的册子拿过来,还有宫中的行事历,还有叫嬷嬷、大宫女,太监都过来。”
胤禔回到头所就吩咐道,又对道琴说:“格格,头所这些人你先熟悉熟悉,我记得内务府也给你派了嬷嬷?那正好,你再挑个太监,挑几个宫女。”
“阿哥,还有我从家里带来的奶嬷嬷和丫鬟,也让她们互相见一见罢。”
“成,你安排罢。”胤禔笑道:“我去书房给你拿东西。”他的小福晋又有些脸红,胤禔心满意足的走了。这回他没跟着脸红,总算长了点出息。
来到书房,大阿哥没急着找东西,反而叫秦吉了进来,嘱咐道:“我不在头所的时候,你看着些福晋和她身边的人,尤其看看她们怎么对待吉和,知道吗?”
秦吉了一凛,跪下道:“爷放心,奴才知道了。”
胤禔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外头都传说吉和格外得他的青眼,他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小福晋会怎么处理:是将吉和叫过去敲打、还是喊打喊杀,又或者是暗中做什么,还是全当没有这回事呢?
这到底不是自由恋爱,也基本没有相处过,胤禔对道琴的品性完全没有了解。
童年时的寥寥几面并不能代表什么,而胤禔也不觉得古代女人没自己的心思。比如当年的孝昭皇后,她对待皇后的位子,和康熙这个丈夫,完全出于工作的责任感。
并非感情,而是一点点感情和“职业道德”混在一起,这是孝昭皇后的准则。而古代,更久远之前的皇后们呢?儿子和丈夫,她们会如何选择?面对权力,她们会谨慎,还是欣喜若狂的攥在手里。
未必人人都能得出一个客观冷静的答案。毕竟人类这种东西是感性生物,所谓理性也只是在感性的驱动之下的“自以为”。
胤禔需要看看他的福晋是什么样人,然后决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如果没有大问题,那么他们可以做一对亲密夫妻的,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结婚这件事,胤禔在最初的“终于结束单身狗生活”的多巴胺分泌高峰过去之后,充斥在他脑海中的就是“如果有问题,早发现早处理”。
新婚生活很平静,胤禔算是得到了一个婚假,他每日和福晋一起画画,两个人还在头所摆上了箭垛子射箭玩。
胤禔还问了顾问行“福晋如何请安?”得到的回答是“福晋跟着惠妃娘娘即可。”总的来说,一切顺利,胤禔觉得很好,福晋也觉得很好。
唯一一个让道琴觉得美中不足的是,阿哥似乎并无与她圆房的意思,或者是觉得她年纪小?道琴调着颜料,悄悄看了一眼吉和,那也是个干瘪身材,而且也没觉得阿哥对她多宠爱,只是蛮信任她的。
她想起奶娘说的:“是不是叫她过来立规矩?您是头所的女主子,应当的。也免得她引诱阿哥。”
可是被道琴给拒绝了,吉和是大阿哥信任的人,她做什么要喊打喊杀摆威风,再说吉和对她也是恭敬勤谨,更重要的是,她也没发现吉和引诱大阿哥。
她慢慢觉得,在粗疏的表象之下,头所是个非常有节奏的地方。只是这个节奏都是大阿哥的步调,是按照他的心意来的。
但他的心意并不让人讨厌,道琴也觉得一切都很好,甚至惠妃娘娘那里,胤禔都替她打好了底子。
上次惠妃娘娘见到她,还在感慨“好孩子,胤禔脾气怪,你别和他计较。若是他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额娘!”也不知道他对惠娘娘说了什么。
头所一切安稳,小福晋虽然还没过十四岁生日,但看起来也是个有主意的靠谱人。胤禔的注意力就从小福晋的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派遣法兰西科学院的数学家,和耶稣会的教士们来到清帝国,并且带来了路易十四给康熙的亲笔信。
第58章 :被噩梦惊吓的男人
洪若翰、李明、白晋、张诚、刘应, 这就是法国国王派来中国的传教士和数学家的名字。
因为他们属于无证入境,本着朴素的人道主义,浙江巡抚金宏允许他们登岸,但同时咨文礼部, 询问是否应该让他们原路返回。
礼部很快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了康熙, 而康熙考虑到钦天监南怀仁年事已高, 加之上一次戴梓的事情, 他也急于想要有另外的西洋人过来:能够帮助他研究天文历算, 也可以分割一部分权力, 减轻一些影响。
于是皇帝下令, 让这五个法国人尽快入京, 康熙皇帝将在养心殿召见他们, 并会对他们进行安置。
一般来说,回门将在婚礼之后五天或者九天,胤禔和道琴在婚后第五日返回了科尔坤家中。这次就没有那么多外人了, 比如内务府大臣或者赞礼大臣,诰命夫人之类的。
科尔坤率领儿子们给大阿哥行礼, 而道琴前往内室,和母亲、兄嫂说话。
“诸位不必多礼, 今日是福晋回门, 何必如此拘谨。再说, 这是府上,太拘谨咱们就没法说话了。”
胤禔笑道:“我虽与岳父不常见面。不过同索伦图早就见过, 倒是没有见过舅兄和最小的兄弟, 是叫牧克?”
那日松是长子, 早早入仕做了侍卫,不过早年都是蓝翎侍卫, 上哪见皇子去。他是个老实人,闻言只是抱拳道:“给阿哥请安。奴才那日松只能报效皇恩,不敢轻忽王事。”
胤禔点点头,慰勉几句,看向了最小的那个孩子。
道琴最小的弟弟名叫牧克,才四岁,也穿着袍子规矩站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好奇的看过去,胤禔笑着招手,他踏踏地跑过去:“姐夫!”声音清脆极了。
仔细一看,那日松和索伦图长得都像科尔坤,唯独最小的牧克和道琴有些像。胤禔抱着他,结结实实的小男孩,沉的像个秤砣。胤禔笑着问他喜欢骑马拉弓还是读书,如今能拉几力弓了云云。
牧克口齿清晰:“我刚读过千字文,额娘教我对对子了。如今还在拉弓,我也不知道那是几力,反正很小,比二哥的弓小多了。”
“好小子。”胤禔道:“汗阿玛说岳父教子甚严,还夸那日松国语弓马都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不敢,这也是受明相的熏陶影响。”科尔坤真是一门心思跟着明珠,此刻当着胤禔的面夸起了他心目中了不起的明相:“都是看明相如何教导成德公子,臣这才略有心得,略有心得而已。”
胤禔想笑,这要是让他养出一个像容若表哥的儿子,有他闹心的时候。
以为“有出息”的儿子那么好养吗?有出息就意味着有权力,有权力意味着翅膀硬,一个有权力、翅膀硬的儿子是不可能万事听父亲调遣的。
听科尔坤说了一耳朵的“明相语录”,胤禔到最后已经有些耐心殆尽了,他舅舅什么样他太知道了,不用科尔坤叨叨个没完。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这位吏部尚书真心是明珠铁杆,胤禔心想,这个尚书也是迟早要完。
吃过午饭,胤禔就拉着媳妇打道回府,两个人坐在车里各自出神。胤禔自然在想明珠和科尔坤,和他们俩什么时候,会被失去耐心的康熙削成光杆司令;
而小福晋想的更有趣,她故意侧脸,脸红红的在想方才额娘说的话。
科尔坤夫人抓着女儿问她过得如何,在听说过得不坏,阿哥体贴还细心、主动帮着协调婆媳关系,惠妃娘娘总觉得她吃了亏似的。
夫人从心里往外放心了,笑道:“咱们丫头就是有福气,日子还长着呢,阿哥帮你开了个好头,你也得惜福,多关心关心阿哥。尤其是,”夫人低声道,“早点生个孩子。”
“不拘男女,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事,夫妻俩有了孩子,才是一家人。”
“你想什么呢?”胤禔坐在车上最后想的百无聊赖,决定关心一下福晋。他一开口不要紧,给小福晋吓了一跳,险些撞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