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果定律
连靳辅这个苦主都不在乎了,康熙倒也可以抬抬手,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朕离开山东之后,就要往江淮那里去了,这下游疏浚,治河之事,朕都交给你。”康熙语重心长:“治河,是百年大计,爱卿不要辜负朕意。”
“臣,领命!”靳辅也安心多了,只要皇帝稳住心意,他就不怕别人在背后捅刀。
康熙这次南巡简直像打仗一样,从京城到河北,然后到山东。等离开山东河督衙门,康熙就下令一路向南,去了扬州。
自打康熙二十三年皇帝南巡之后,已经有五年了,时隔这么久皇帝再次驻跸江南,下旨减免江南积欠的税款,而且一行三百余人不准烦扰地方。
松江百姓为康熙建碑祈寿,而扬州、江宁士绅百姓送上土特产给皇帝,聊表心意。反正就是那一套,胤禔百无聊赖的骑在马上看着,就觉得真是朝廷套路深。
这玩意肯定不是康熙自己安排的,皇帝要脸,何况这玩意自己策划还有什么意思。必定是当地地方官操持的,康熙不准烦扰地方,但是士绅百姓主动,那就不是烦恼,那叫心意。
啧啧,大阿哥冷眼旁观,这几日康熙驻跸苏州的地方就没消停过,人来人往不停的给皇帝送东西。你瞧,老百姓的心意,皇帝能拒绝吗?
那必须不能。否则皇帝不就成了“枉顾民意”的君主,一门心思想留个好名声的康熙不会这么干的。所以这就成了地方官的业绩,都是他们教化有方,这才让本地民风如此淳朴。
可大阿哥觉着,面对这种“淳朴民风”,康熙的心情其实很糟。毕竟他都能看出来这是地方官的手笔,康熙没理由看不出来,他只会觉得自己被人给耍了。
三月初春,江南老饕们也琢磨着拼死吃河豚,如今正是尝鲜的好时候。成德收到了当地士绅的邀请,准备去韩园桃花坞赴宴。
“你们俩要去吗?”成德临走之前还问他:“反正现在没差事,想去就和皇上说一声,去蹭饭吃也没什么。”
“不去,你陪着那帮人酸去罢。”胤禔百无聊赖的和班第坐在一起,即将成为郎舅之亲的两个少年都是一样的表情“好无聊啊。”
胤禔心里有数,他本人不愿意和那些文人打交道,康熙也未必乐见他和文人走的太近。省着将来皇帝敲打他,胤禔目送大表哥离开,心道我自己压根不往前凑,不就结了。
人不能什么便宜都想占,胤禔靠在门柱,忽然道:“我说,要不咱俩去楼外楼走走?春天这边应该有不少好吃的。”
“你什么时候也会琢磨吃了,”班第想了一下:“我今天不当值,都听你的。”
“你要吃什么啊?如今鲥鱼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一个男声突然问道。
胤禔随口回答:“试试河豚嘛。”
“……”
班第一跃而起:“给皇上请安。”康熙就在胤禔身后,旁边还跟着太子的舅舅长泰。
康熙摆手叫他起来,目光却依然震惊的看着长子:“吃河豚?你怎么不去吃龙肝凤胆!”
胤禔一脸郁卒,他就随口一说,又被皇帝抓了个正着。他急于换个话题,发现皇帝穿着便服,而且配饰很简单,好像想出门。
“汗阿玛您要出去啊?儿子给您护驾!”
“你少东遮西掩,”康熙苦口婆心:“你怎么如此不让朕放心。你是皇子,还是大阿哥,要稳重一些。而且这也不是稳不稳重的问题,你哪怕为了朕着想,作为儿子,也不能去吃河豚!”
“父母在,儿女要更加保重自己,这才能尽孝。你可好,张嘴就要去吃河豚,你怎么对什么都好奇,好奇就要去试试。”
他直把胤禔念叨的头晕眼花,最后才意犹未尽道:“好了,你和班第都回去换衣服,跟朕出门走走。”
如蒙大赦啊,胤禔行礼告退,一溜烟就跟班第跑走了。留下皇帝摇头,真是让人不省心,幸亏自己听见了,否则这孩子还真得拉上班第吃河豚去。
“大阿哥是个直率人,少年人好奇罢了。”长泰在旁劝道:“您说了不准,阿哥也不会跑去试试的。”
“这倒是,朕要是说什么事情不行,不能做,这孩子还是很听话的。”康熙一笑,看着长泰就想到了胤礽,“太子在京,不知道是否顺利。”送来的奏折都说好,虽然知道太子要走出这一步,但老父亲还是心有不安。
留在眼前的不省心能被抓到,遥远的京城里,不省心就不好被抓了。太子从文华殿回到了毓庆宫,他身边的副总管郑太监就凑了过来:“太子爷,奴才给您备好了马,您想去景山走走吗?”
“无趣。”胤礽摆手:“再说,汗阿玛不在京中,孤更该严于律己。倘若常常出宫,等汗阿玛回来,难免显得孤不务正业,借着汗阿玛不在家贪玩似的。”
这么说也对,郑太监眼珠子一转:“那不妨叫您几个哈哈珠子过来?让他们陪您说说话也是好的。”其实郑太监想说,毓庆宫正当年的漂亮宫女也不是没有,让太子纾解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但康熙毕竟没给太子安排女人,他要是给太子弄内宠,皇上回来说他带坏了太子,能活剐了他!
可哈哈珠子就不一样了,那都是陪着太子读书的人,几个男孩子长相都是清秀俊美,叫进来旁人也说不出什么。郑太监心中暗笑,宫里风气还算好,可京中南风盛行不止一两日了,要是太子想要……嗯,了无痕迹,皆大欢喜嘛。
想到几个哈哈珠子,的确让胤礽心情好了一点,他刚刚告诉崔太监可以叫他们进来,就听外头有人通报:“索相和简亲王,康亲王,还有安王府八阿哥塞楞额来了。”
塞楞额是岳乐活着的儿子里最年长的,事实上的长子。太子有些意外,这些人怎么一块来了,必定是有大事,胤礽赶紧来到了正厅里。
索额图脸色很不好看,安王岳乐从苏尼特回来之后就病了,这个月开始病的起不了身。岳乐自己管着宗人府,如今病的不成了,他最年长的儿子塞楞额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毓庆宫说一声。
可康王、简王这两个人也非要凑热闹,索三老爷皱眉,他们八成想给太子施压,让太子给出恩典,比如亲自过府探望。
“奴才等想着,不如太子您过府探望一下,毕竟安王是宗室长辈,这次也是花甲之年为国出兵放马,太子探望一下,也显示您对宗室的爱护之意。”
胤礽下意识觉得不对,但又觉得答应也没什么,抬头却见索额图在疯狂给他使眼色。太子就道:“索相有话说?”
“回禀太子,此事您该上书皇上,安王是宗室长辈,若真有不好,也该由皇上赐下恩典。”
索额图拂拂袖子,压根没看简王、康王,哂笑:“至于过府探望。安王是为国出兵,如果哪个宗室将军为国出兵,太子爷都要去探望,那太子爷倒不必做正经事了。”
第72章 :跟不上时代
明明是安王府的事情, 可塞楞额这个当事人却什么都不敢说,太子和索相,康王和简王,他都惹不起。
塞楞额是庶福晋所出, 尽管他是实际上的安王长子, 但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显见是安王岳乐第三个继福晋所出的马尔浑。所以对于康王和简王在毓庆宫撒野, 塞楞额干脆当自己不存在。
康王杰书和简王雅布倒也不是十分无礼, 但就是牙口很硬, 咬着“安王是宗室长辈, 太子该去看看”不松口。
他们打量着太子年幼, 可这俩人忽略了索额图, 这老家伙恶劣起来,也是什么话都敢说。
索三老爷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安王宗室长辈, 可太子是储君,你们安的什么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 康王和简王也只能闭嘴了,除非两王打算和东宫彻底翻脸。所以二人讪笑着表示只是担心, 敷衍两句话之后, 就离开了毓庆宫。
“塞楞额也会去罢, 太医院的医案送上来,孤就会上奏给皇上。”胤礽就道:“你也告诉府里, 无需担忧。”
“嗻, 太子为我阿玛劳心了。”塞楞额走了, 胤礽看向了索额图。
索额图就道:“太子不必担忧宗室,他们不过是做些小动作罢了, 也仅止于此。”太子让索额图也离开了毓庆宫,自己一边等着哈哈珠子们过来,一起下盘棋,一边想起了一些旧事。
在没有入关,和先帝在位的时候,没有太子,皇权之下的权力分配并非如今这个样子。
高皇帝在世的时候,将自己的弟弟舒尔哈齐和长子褚英幽禁至死,又因为代善处理不好家务而废黜了他的嗣子地位。直到高皇帝咽气,他下面处理政务的乃是四大贝勒,四人分权。整个组织建构是没有太子这么一说的,完全的大旗主原始部落合议。
太宗皇太极在位的时候,先后打击、架空了四大贝勒中的另外三位,选择扶持多尔衮兄弟这种年幼、空有宠爱威望不足的弟弟们,和饶余郡王阿巴泰这种庶福晋所出、天然继承权不足的异母弟,来作为宗室里的将军和榜样。
等到先帝顺治那会,在清算了睿亲王多尔衮一系,又将郑(简)亲王排出辅政之列以后,安王岳乐这个亲堂哥和一些侄辈的亲王郡王就很得顺治皇帝的青睐。
因为旗主的势力强大,所以皇帝除了自己上三旗的人马,其他旗下大臣是不敢大用的。这也导致了清初的一个奇景,那些有名的、皇帝的亲信大臣不是两黄旗,就是正蓝旗、正白旗出身。
所以皇帝想要八旗归心、大权独揽,就必须扶持宗室小旗主对抗铁帽子大旗主,然后自己抓住上三旗,往下五旗掺沙子。
但这法子有个隐患:如果皇帝长命自然无甚好说,一切在强势皇帝的控制之下。可如果皇帝软弱,或者年幼,就难免为他人作嫁衣裳。
后来顺治皇帝英年早逝,康熙年幼登基,期间虽然二代铁帽子王们也陆续凋零,但如安王这样的,果然趁着皇权的空窗期攫取了相当的威望和权力。
等康熙长大成人,尤其是有了一个太子之后,康熙就不选择宗室藩王,而选择自己的儿子充当这么一个“皇帝之下的权力者”的角色。
也就是说,哪怕诸皇子尚未封爵,只要有太子,太子就可以填补皇帝的一切权力缝隙。他甚至只需要待在毓庆宫,就名正言顺的获得朝廷上汉臣的认同“这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
康熙可以对宗室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用扶持一些宗室去对抗另一些,他可以依靠、使用自己的儿子。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撇开宗室,逐步依靠一套已经延绵千余年的体制来统治这个帝国。
而现在心理上并没能完全适应新时代的大旗主们,内心深处依然想要将太子这块大石头搬开。挑拨皇帝父子,然后他们取而代之,想要和从前一样,而不是做一个空有其名的议政王大臣。
对于和宗室在某种意义上很像的索额图,有些话就不能和太子说的那么明白,把话说透了,他又何以自处。而太子是否能想明白,想明白之后又要怎么做,就要看他自己的悟性和手段了。
苏州城里,康熙还不知晓京中发生的情况,他带着胤禔和班第,身边还跟着李光地和朱彝尊,穿着便服,前后跟着同样便装的侍卫护军,低调的在苏州城中溜达。
自前朝万历末年开始,延绵数十年的饥荒兵乱已经平息,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只要有个平和的环境,很快就能恢复生产。
市井之间倒也安静,像康熙这种前后几十号人分散并不显眼,而身边十几个人的配置,也算是富贵人家的标配。一行人溜达着,就听胤禔的肚子叫了一声。
“……”从康熙到班第都看向胤禔,大阿哥丝毫不脸红,表示“我真的饿了。”
恰好旁边有个小吃摊子,胤禔的眼睛看了过去,嘴上道:“阿,阿爹,皇上还不差饿兵呢。”
“吃吧吃吧。”康熙笑着摇头,带着他们坐在了长凳上。
“小爷说的是,咱们康熙皇上还不差饿兵,看小爷的年纪,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能吃是福。”
这烧豆腐摊子的老板是个挺活泛的人,一见一行十几号人过来,赶紧和伙计动手,都给准备好了吃食。“哎哟,这位老爷,这两位都是您儿子罢。”老板看着胤禔和班第,一边放碗一边笑问。
康熙也笑道:“这是我女婿,这个是我儿子。”
“哎哟,老爷好福气啊!”老板将烧豆腐和面饼端上来,恭维道:“都是多俊的好小伙子哦。”
虽然摆明了是恭维,但康熙还是挺开心的,本来嘛,他也觉得自己儿子女婿都不错。但为了不让年轻人骄傲,康熙是不会承认的,他维持着平淡的表情,微微颌首。
康熙慢慢用勺子舀出豆腐尝尝,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当地特产:“这个时节正该吃鲥鱼罢。”
李光地是福建人,朱彝尊却是江南本地人,他笑道:“东翁,鲥鱼还有再等两个月呢,初夏时分才能等到鲥鱼应季。”
康熙有些遗憾,旁边的小摊老板却对朱彝尊道:“这位爷,听口音您是本地人哦,今年啊,就是留在苏州也未必吃的到鲥鱼的。”
“这话怎么说?”朱彝尊有些意外:“不是初夏渔船入江才能捕到鲥鱼么?”
“今年,咱们金巡抚说请皇上多留些日子。巡抚衙门早早的传下令来,等下月末头茬鲥鱼捕上来,就要给皇上送去喽。”
“……皇上不是说,不准劳民。”朱彝尊看着康熙的脸色,小心问道:“金巡抚这也……我多年未归,他堂堂巡抚在皇上眼睛底下,也敢弄鬼?”
“嗐,这都是衙门在皇上来之前就说了的,再者,如今一茬一茬给皇上送东西,这都是巡抚衙门操办的。哎呀,这也是巡抚的孝心,没什么可说的。”
康熙的脸色彻底阴下来,胤禔三口并两口将豆腐吃下肚,笑道:“老板,是巡抚折腾着给自己贴金罢,毕竟,到时候说出口,这都是他的功劳嘛,教化有方,呵呵。”
“赏他,咱们走。”康熙起身就走,胤禔让侍卫掏出银子打赏,自己径自跟了上去。
康熙刚走出几步就停下,吩咐胤禔道:“你带着朱先生去打听打听,看看巡抚衙门是不是有这个话,也不要冤枉了金鋐。”
“儿子这就去。”
皇帝御驾驻跸的地方,一等公长泰正在写信,遇上事情,他能商量的还是只有叔叔索额图。他在信中写道,皇上行动都带着大阿哥,且安排他负责祭祀典礼、负责皇帝安全、负责安排细务。
皇太子尚且在读书学习,监国都只是坐纛,但皇长子已经接触差事政务,随之而来的就是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扩大人脉,这让长泰略有不安。
还有一件事,他在信中对索额图写到,皇上提起大阿哥已经娶妻成人,不知何时才会给太子择妻,这件大事,还要叔叔想些法子,早日促成。
虽然在父亲眼中,孩子总是孩子,但在更多人眼里,只有娶妻生子才意味着一个男人走向成熟。长泰放下笔,吹干墨迹,将书信收好交给了自家的家奴,送回京城。
康熙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原本要视察水师,然后去江宁,最后返京。但因为出了金鋐这件事,皇帝又在苏州留了一日,等待胤禔的调查结果。
巡抚金鋐还以为这是康熙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他已经连续三年考评卓异,这次再伺候好了皇上,说不定自己也能入阁拜相,以后人人称呼一声“金中堂”了!
做梦还没醒,金鋐就等来了康熙皇帝对他的“关怀呵护”:巡抚金鋐有罪,按律削职遣戍。他被流放了,而在山东被康熙很是夸奖一番的兖州知府张鹏翮,成为了新任巡抚。
胤禔带兵将金鋐全家,从巡抚衙门“请出来”,然后令差役立刻将金鋐捆起来,带上镣铐,押送至流放地。
大阿哥带着贴身侍卫奇里坐在正堂,其他人都守在门外,金家的管家跪在胤禔跟前,小声道:“我家老爷请将幼女献给大阿哥,在阿哥朝夕侍奉,求大阿哥收留。”
这就是皇帝的权力,他不发现则以,只要发现,就可以立刻处理封疆大吏。胤禔对金家的哭嚎声并无触动,但这个管家所言,却帮助胤禔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平素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书香门第,何等矜贵,一朝家庭败落,也就成了个物件,可以随意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