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麋鹿
滑头鬼此刻只想泪流满面,你们也知道是新年啊。
离开了滑头鬼家,三人朝第六大道走去。
“说起来滑头鬼为什么总是会知道妖怪们的消息呢?”梨子问。
“因为滑头鬼就是靠察言观色吃饭的。他们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搞清楚对方的底细。将来好贩卖给有需要的人。因此,妖怪界有什么想知道的都会找滑头鬼。”酒吞说。
这不就是包打听吗。
“对啦,这个给你们。”梨子从挎包里取出两样东西,分别递给酒吞和茨木。
茨木大大咧咧一把接过来。酒吞则在夜色里观察了一下梨子的手捏在哪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不触碰到,才把东西拿走。
“这是什么?”酒吞微微皱眉看着手里的一张红色信封,里面似乎还有更薄的硬硬的东西。
“红包。”少女眨着漂亮的眸子笑着说,“是我家乡的一种庆贺新年的方式。”
酒吞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枚闪着金光的东西落在掌心。
“金叶子?”
“对啦,就是金叶子。你们可以用它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哦。”梨子笑眯眯地说。
“切,我要这种东西做什么?”酒吞顺势想把红包还回去,“说好不乱花你的钱了。”
梨子躲开,“别客气啦。这是零花钱。你妈把你交给我做式神,我就得照顾你啊。”
“说的什么鬼话?”
“好啦酒吞,”茨木说,“大人的命令你也想违背吗?”其实是他想要。看着金叶子就想到无数的橘子飞进怀里。
三人说着话沿着路来到了第六大道。这里是城南,因为沼泽很多,大部分百姓都迁到了别的区域。留在这边居住的百姓非常的少。房子和房子之间隔得很远。
在一大片冻结实的沼泽背后,他们找到了黑塚鬼女的房子。是一个带着庭院的小房子。隔着窗户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老妇人,正在对着铜镜编头发。
“就按照刚才说的哦,你们俩个不要一下子把她打死了。留口气给我。”三个人趴在土墙上,梨子压低声音说。
虽然是被寒冷空气稀释过的气息,扑在酒吞耳边还是让他轻轻一颤,“别挨我那么近。”他不耐烦地说,感觉耳朵莫名烫起来。
“说小了怕你们听不到,说大了妖怪听到了。”梨子被他指责了一下觉得莫名其妙。
酒吞垂着眸,“总而言之,下回提前告诉我好了。”
“奇奇怪怪。”梨子扭头不理他了。
酒吞总是这样别扭,从式神那天起就给自己立下许多规矩。坚决不跟她坐在车厢里,也不一张桌子吃饭,甚至走路都比她慢一个身位。
不像朱雀腾蛇那样喊她小梨,总是很生分地唤清水大人。无论给他什么东西都不要,就像时刻在她面前拉起一条警戒线似得。
茨木就跟他截然相反,喜欢撒娇要好吃的。跟茨木在一起很轻松,就像带着弟弟。
“酒吞你事好多。”作为酒吞唯一的舔狗,茨木也忍不住了,“我怎么就不觉得近?我还嫌不够近听不清呢。”
“我们打妖怪吧。”酒吞单手一撑翻进院子。
跳跃的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黑塚鬼女。她从门里跃出神情阴冷地注视着最前面的鬼吞,她的手指在夜幕中闪着金属的色泽。
这个妖怪就是用这双锋利的手剥开人类的肚皮吧。梨子在酒吞背后探出半张脸望向黑塚鬼女。
“新年的第一天就有人不想要自己的心肝肺了。这么急匆匆地赶着送来,我不接受也不合适啊。”黑塚鬼女。阴冷地说。
酒吞懒洋洋地用手一指,黑塚鬼女立刻被一道高三丈的火圈包围,“不必客气,慢慢享用。”
黑塚鬼女浑身化为一道黑烟,又从另一个地方钻出来。
“嚯,好厉害啊。”茨木笑着说,左手膨胀成巨大的鬼手,朝黑塚鬼女抓去。同样也被对方用烟气逃开。
“看起来她随时可以把实体化为烟气。”梨子蹙着眉说。
“这可有点难办。”酒吞看着茨木和黑塚鬼女一个抓一个化为一道气,感觉茨木马上就要被气死了。
“这就是黑塚鬼女的攻击方式吗?气死一个算一个?”梨子抿嘴笑笑伸手从挎包掏出两只纸豹子放出去。
同样,每当纸豹子攻击到黑塚鬼女时,她的身体部分就会变成烟气躲开攻击。但是她的手指依然锋利,已经挠破了茨木的手臂。
血腥味在冰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显。
黑塚鬼女一边舔着嘴,一边笑嘻嘻地说,“乖乖地把内脏献出来,我还没吃晚饭呢。让我尝尝大江山妖怪的味道。你是大妖吧,我吃了大妖会不会变成大大妖呢?”
梨子突然明悟,滑头鬼给他们指的不是普通的妖怪,而是在安达原吃了上万具内脏化成的大妖。
其实也不难理解,有姓名,黑塚鬼女;有称号,安达原鬼婆;还有完整的故事。这就是大妖的标配啊。只有小妖怪像山精雨女桥姬这种,才说不清是哪来的。
酒吞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拔开塞子。轻轻一转,倒出一团火焰。他随意地一揪,火焰变成断刃。他握着燃烧着火焰的断刃跃进战圈,跟茨木一起围剿黑塚鬼女。
好不容易砍到没来得及闪躲的妖怪左臂上。但是那段手臂在火焰下立刻化成一团烟气散落开来。然后重新凝结成新的手臂。
还不及梨子的御雷符偶尔能打住几次妖怪。
梨子一边用符咒辅助式神,一边琢磨。黑塚鬼女论攻击手段,只有一双手锋利一些。这种段位根本够不上大江山鬼王一根手指。但是她的逃脱级别估计是妖怪界最强的。怪不得吃了上万具内脏还能全身而退来平安京养老。根本不惧这里的阴阳寮。
她有什么弱点呢?
“清水大人小心。”耳边传来酒吞的叫声。
她立刻支起一道结界。凌厉的攻击被挡在了外面。黑塚鬼女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神情又一爪挠下去抓破了她的结界。就在酒吞茨木赶过来的时候,黑塚鬼女拉起了一道结界把自己和梨子一起罩在了里面。
带着黑色波纹的结界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梨子惊恐的从破碎结界里抬起了脸,黑塚鬼女的脸孔离她不到一寸,她甚至能看到对方锋利手指闪出的光芒。
“妈妈。”她心一横扑上去搂住黑塚鬼女的脖子。后者立刻一僵,“小……小百合?”
小百合?
“嗯,我就是小百合。”梨子立刻说。
黑塚鬼女就是因为误杀了亲生女儿才黑化成疯妖怪。人疯了都难以理解,何况妖怪?黑夜视物不清,梨子又跟她的女儿年龄差不多。再加上时间过得太久远了,黑塚鬼女脑袋一阵恍惚,以为自己的女儿真的来了。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妈妈已经成为妖怪了。”黑塚鬼女松开她,侧过身眼神躲避着说。
你还知道你是妖怪啊。
“我来找我的内脏。妈妈你把我的内脏挖去了,快还给我呀。”梨子朝她伸出双手,手心里捏着一张御风符。
“内脏?”黑塚鬼女又恍惚了一下。
“你忘记了?在安达原的旷野上,你把我和你的女婿骗进屋子,用麻药麻翻了我们。亲手取出我的内脏,准备给你的小姐送去治病。”梨子阴森森地说,“妈妈,我好疼啊。”
“你,你已经死了?”黑塚鬼女大骇。
“是啊,我已经死了。你把我埋葬的。但是我没有内脏,无法睡安稳。”
“我想起来了。”黑塚鬼女双手颤抖,“那年扶桑大旱,粮食结不出来死了好多人。我带着你去平安京找出路。但是半路上不小心走散了。”
“我找不到你,只能自己去平安京。公卿大人好心收留了我,让我照顾他的女儿。我见小姐跟你差不多大,就把爱你的心全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去。”
“但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抚养大的小姐却得了怪病,要吃孕妇的心肝。我不想她跟你一样再离开我。决定找一副心肝给她。我离开府邸独自一个人去了安达原。过路的人那么多却独独没有孕妇。我很着急,直到遇到了你。”
黑塚鬼女眼泪簌簌落下,悔恨地跪在地上,“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想到,我亲手挖出心肝的竟然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梨子冷漠地看着她,“我艰难长大,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遇到愿意呵护我一辈子的丈夫。原本没有你,我们可以过得很幸福。”
“我肚子里孩子就要出世了。你见过了吧?当你取我的心肝的时候,你一定见到了。但你还是当着他的面把我的内脏挖出来了呢。孩子长得怎么样,漂亮吧?你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呢,安达原鬼婆。”
黑塚鬼女浑身发软,哭得满脸是泪,“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想到会是你。”
“就算不是我,其他人就该活该被你取下内脏吗?”
“是小姐,小姐她就要死了。我才取你的内脏给她……”
“我的内脏呢?”梨子幽幽地问。
“内脏,内脏?”黑塚鬼女眼珠四下乱看,双手乱摸。终于,她摸到了自己身上,脸上顿时涌出喜气,“啊,我找到了。内脏在这里。”
她撕烂自己的衣裳,把胸膛划开不停往外掏着,“小百合你看,你的内脏,妈妈都给你保存着呢。你拿着啊,你拿去吧。”她不停掏着,黏黏糊糊流了一地。
梨子靠近她,掌心里的御风符轻轻掉落,卷起一股清风。她按照晴明教的那样,手指微动,从清风中捻出一片又薄又锋利的风刃,贴着黑塚鬼女的脖子。
黑塚鬼女身体一僵下意识就要化成青烟。但是梨子温柔地环住她的肩膀,就像小百合抱住她一样。她眸光一软没有变化身体。
闪着青光的风刃滑过了黑塚鬼女的脖子,带着满足的神色的脑袋应声掉落在地。
黑色的结界像破碎的玻璃一样落在夜幕里。
酒吞和茨木一样震惊地看着死透的妖怪,和坐在一地血液里毫无情绪的梨子。
少女腰间的本坪铃发出悦耳的响声。黑塚鬼女化作一道亮眼的光芒飞进去。
梨子知道,第三个蝌蚪满了。
……
“快点回去啦,你怎么走得这样慢?”茨木注视着前方跑没影的梨子,皱起好看的眉。
“着什么急?这不是都在家了吗?清水大人估计想快点洗掉血污,你也有血污要洗吗?”
“我不是要洗血污,我想起我的橘子放在走廊上了。”茨木很担心地说。那是神主因为他帮忙做事给的一小筐橘子。在冬日里,橘子可是奢侈品。
酒吞轻嗤一声,“那不是正好吗,冻成橘子冰你可以连橘子皮一起吃,省得骗人给你剥桔子。”
“说起剥桔子能让你给我剥真是不容易,”茨木笑着说,“我变过很多人,但你都不为所动。唯独变成小梨你就乖乖剥了。”
酒吞轻轻皱眉,“什么时候这样亲密了,作为式神叫她名字不妥吧?”
“朱雀和腾蛇都这么叫啊,我就跟着这样叫了。”茨木继续皱眉,“你以前没有这么多讲究啊,很潇洒的性格。现在行为却很奇怪。刚才接红包也一副捏着边缘,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她手的样子。为什么你总是摆出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呢?”
酒吞眸光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随即摆出不耐烦的神情说,“这很奇怪吗?我是她的式神,保护她就好了。要靠近她做什么?”
“话虽如此,你也太刻意了。”茨木说。
“不要啰嗦了,这种话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酒吞抿了抿唇,“你也不许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我还想胡说九道咧。”
酒吞日记土曜日阴
今天收到清水大人的红包了。那女人很奇怪,给一个红纸抱着金叶子就说是红包。真是的,为了给她省钱,我已经快要把酒戒掉了。
不过,还是很开心。把这个红包和那件绣满小葫芦的衣服放一起了。从小到大收到的唯二礼物,都是从她那里来的。
“我得替你妈妈照顾你。”这是说的什么奇怪话?我需要她照顾吗?
茨木说我奇怪。我承认,在大江山时我总是风流不羁。但是这里不同,她也不同。那个答应不把我收起来的人,给予我式神以外尊重的人,我想好好对待。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这样吧,做一个好式神,服侍她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