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食锦衣
最前方的老者目光沉沉,面露警惕,虽然是普通人,但他到底不是普通的教众,在圣母教也算是有几分地位,接触过不少武林中人。作为有些头脑的上位者,遇到这种事,难免多想。
如果不是对圣母娘娘的虔诚让他踌躇,他怕是已经上前去查看了。
他跪在地上,身板却挺直,目光狐疑的朝着圣母娘娘像的后面探寻过去。
“敢问真是圣母娘娘吗?”
那轻柔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也不是。”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老者一愣。他本以为那个声音会直接给肯定回答。
“何为是也不是?”
“神语与人语有别,神语乃天道所赐,故而言出法随,人语乃仓颉所创,以凡人之力录这万里河川。”
那声音似乎站在那云端感慨凡人的智慧,但也仅此而已了,她低语道。
“神语奥妙,人不可闻,故圣母娘娘并非我之真名,此乃你们人对我的称呼。”
神语,人语,真名。
几个词挤进众人的脑子里,让他们头昏脑涨。眼睛却越来越亮。
正是这个理,神和人的区别那是天上地下,云端和烂泥,神的语言怎么可能和人一样呢。
仓颉创字之前,神明就已经高坐在云端之上了,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语言呢?
已经有人纳头便拜了,老者的眼睛也多了几分恭敬。
“圣母娘娘大驾,可是有事吩咐我等。”
轻柔的声音带着悲悯。
“我听见了你们的哭声,所以我来了。”
哭?
所有人怔愣的摸了一下自己泪流不止的眼角,触摸到那一抹湿润,原本眼泪来的措不及防,他们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突然流泪了。
但是当听到圣母娘娘那悲悯的话语时,他们心中顿时多了些苦痛和酸楚,活在这世间的人,除了那不知事的孩童,是能说自己心中一点苦痛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几人的眼泪竟然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同时心中不由越发的笃定,这必然就是那大慈大悲,解救信奉她的百姓出水火的圣母娘娘!
“回圣母娘娘的话,我把家产都输了,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最先跪拜的那个男人吸了吸鼻子,面色狂热的跪拜下去,砰砰砰再次磕了几个响头。
他的面色狂热的涨红,又泪流不止,欣喜和贪婪交织在他的脸上,在这昏暗的室内,他的影子出现在地上,墙上,烛火跳跃,他的影子扭曲乱舞。十足的怪诞。
其余人纷纷被点醒,暗骂一声男人鸡贼,随后赶紧砰砰砰的使劲跪拜,那声音清脆的很,一听就很是卖力气。
等到额头都磕红了,泪流满面的女人才哀切又狠辣的开口。
“我的丈夫被人勾引,圣母娘娘,求您帮我杀了那个贱女人!”
一个面色蜡黄,一口黄牙,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中年男人虚弱的磕头,随后祈求道。
“圣母娘娘,我想要健康,长命百岁,我不想死啊,圣母娘娘,求求您!”
另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男人跪拜着,眼神贪婪的看着神像那绝美的脸,眼中满是垂涎。
“圣母娘娘,我想要王知府的独女做我的夫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求圣母娘娘成全!”
所有人都在磕头,不过唯有最前头的老者没有祈求,其余几个的面色都或多或少带着贪婪和狰狞。
他们的影子随着烛火而扭曲舞动,好似群魔乱舞。
林晓晓并不意外这几个人许愿的内容,毕竟圣母教的教义内容本就很邪教,比如圣母娘娘是唯一的神,她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其余的道教佛教的全都是她的小弟,是人造的伪神之类十分引战的话就不说了。
单单是流传的几个圣母娘娘的小故事就足够恶心的了。
故事里圣母娘娘乃是唯一的神,是护短的神,鉴于其余愚昧的人都直相信那些伪神,而不信奉她,甚至连她的大名都没听说过,所以她很不高兴,会降下灾祸和惩罚。唯有信奉她的信徒才会得到她的奖励,成为这个世界上被唯一的神明庇佑的人。
听听,唯一的神明庇佑的人,其余的同胞只要不信奉圣母娘娘,那就是愚蠢的凡人,这名头听起来多满足人的虚荣心?
而且那些故事里,这个庇佑是方方面面的、
官员胆敢惩罚真神庇佑的人?必遭天谴!
婆婆胆敢指派被真神庇佑的媳妇干活?必遭天谴!
美貌的女人胆敢拒绝被真神庇佑的男人的求爱?必遭天谴!
总之,在那些坚定信奉圣母娘娘的信徒眼里,他们虽然还是凡人,但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凡人,他们是信奉唯一的真神的人,是被唯一的真神所庇佑的人,其他不信奉圣母娘娘的都是异端,都是愚蠢的犯人,这些人都是有罪的,而他们这些圣母娘娘的信徒理应比这些戴罪之人高贵。
凡是得罪他们的那些愚蠢凡人,都必遭天谴!
也正是因为这些教义和故事,圣母教的信徒们对于向圣母娘娘祈愿杀人和财富等等一点遮掩都没有。因为他们坚信,真神宠爱他们,而厌弃那些信奉伪神的人。
神像后的林晓晓侧着身子,冷冷的看着那几个人,他们被烛火照亮,却比那黑暗的角落更要阴暗污秽。
“他们都有各自的愿望,你的呢?”
在场唯一没有开口的就是为首的老者,一时间,其余信徒的视线都落在了老者身上。
老者的眼神同样染上了狂热,但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份怀疑,于是,他开口道。
更深露重,老者咳嗽几声,他先是深深的磕了几个头,随后目光灼灼的盯着神像道。
“老朽七岁时入教,此后日日在娘娘您的神像前侍奉,已经有六十多个年头了。我想求娘娘显出真身,让老朽一见!”
系统:【啧,这老头不好搞啊。】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林晓晓嘴角微勾,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室内很静,静到只有风声,还有众人因为泪流不止,而吸鼻子擦眼泪的细微声响。
老者因为这久久的沉默,眼中的狐疑再次多了起来。
就连其余人眼中的狂热都有褪去的迹象。
怎么回事,圣母娘娘怎么不说话?难道……
那轻柔的声音叹息道。
“我无法显出真身。”
“这是何故?”
老者的目光锐利。
“我们对娘娘的虔诚日月可鉴,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难免多虑,免得被某些贼人蒙蔽,如果真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老者的话确实满是虔诚,但同样也满是杀气,如果被他发现圣母娘娘是人所假扮的,他必然振臂一呼,叫人来把贼人斩杀。
“因为这并非我的神像。”
那声音带着淡淡的怜悯。
“神高居九重天外,天道法则之下,我不可以神躯现世,只可投下一缕神念。神念附于神像,方可现身。然这并非是我的神像,它于我无用。你们的信仰是对着这神像的,然,它非我。正因为如此,我也无法完成你们的愿望。”
“不可能!”
老者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毕竟这样的神像远超人所能想象的极限之美。这必然是圣母娘娘的模样,人怎么可能长得这么美?只有神,那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神才有这样的样貌!
“为什么不可能,你幼时所见的神像是这番模样吗?传承了这许久,为何神像忽然变了?”
林晓晓躲在黑暗中淡淡道。
她笃定了神像这种东西不可能一天三变的。
老者面色微变。
“这是……圣母娘娘您入梦于教主,教主描绘出你样貌后让人塑造而出的啊。”
“我是神,这天地唯一的神。而神本无相,我是风,是雨,是这大地,是那雷霆,我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形如万物,你们人类的美丑于我何干?”
那声音道。
“千百万年来都是如此,我为何要入梦于他,只为了这样的琐事?”
所有人一时间语塞了,他们茫然的对视,一方面觉得那神像那般的绝美,怎么可能并非真神的神像,一方面又觉得娘娘说的对。
神和人是不同的,他们以人的视角来看神,岂不是可笑?
一个女人呐呐道
“那……是我们教主梦错了?神像做错了?”
“不,神像没有做错一说,你们一代代信奉我的泥塑在我看来,永远没有两个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但那都能称之为我的神像。唯有现在的神像是不同的。因为这神像是仿造了一个凡人,我的信徒们,你们为何渎神?”
渎神是何等沉重的罪名,众人惶恐,老者第一时间就赶紧反驳。
谁知那声音又道。
“西域大漠有个女人叫石观音,这神像的脸就是美化了百倍的她。这神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教中又是什么时候和西域扯上了关系?你们指着她的脸说那是我的神像,为神像装饰璀璨的宝石,卖予那些达官贵族,但为何神像的金刚石尽是虚假,为何那些西域商人卖得的钱财尽数落入了石观音的手中?”
老者的面色开始难看起来。
他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平日里的疑点,之前他全都忽略了过去,此刻那些疑点一点点的串联起来,让他那止不住的眼泪瞬间越流越凶.
注意到老者的情绪,林晓晓心道果然。
就算是邪教,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谋利的,或者说,正因为邪教洗脑功力强,不像正统教派那样温和良善,所以狂热的信徒才会多。
狂热的信徒是一个邪教的立根之本,越多越好,因为正是有了这么多的韭菜,才能养活上层教派领导啊。否则一个个都想要谋私利,又不事生产,这教不吃枣药丸?
而石观音搞得那一套,却绝对渎神了,而且相当严重。
人家都说圣母娘娘是唯一的真神,连其他的伪神都看不起了,你一个凡人你装神?这要是被狂热的信徒知道,想到自己天天对着祈祷的是个渎神的凡人,岂不是要生生吐出一口老血?
老者的地位看上去不一般,他这副模样,绝对是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林晓晓叹息一声,幽幽道。
“你说你侍奉我六十余年,你……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好似有千斤重量,顿时砸的老者的腰弯了弯。他浑身气得颤抖,老泪纵横。
“我曾在教主那见过石观音,当日她头戴帷帽,与教主商谈要事,我见她身影,顿觉和娘娘……不对,是和这神像神似却没有放在心上。其后我就被带下去了,现在想来,教主分明是不想让我注意那女人!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不必去问了,我来回答你便是。他对我并无信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