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梅书记心说,这安慰也太扎心了吧。
不过话糙理不糙,确实,高市长又不认识他们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事情没办成,继续另外想办法而已。找朋友,不也一样要求人吗?还要卖人情,也未必能办成,如果能说服高市长帮忙,那这个事就能一口气解决了。
两人换了个地方,下午五点到了市政府家属院外徘徊,蹲点。未免引起他人的怀疑,两人守在回家属院必经之路的几百米外,仔细打量来往的人。
虽然他们俩穿得挺体面的,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但市政府家属院可是个敏感的地方,有警卫值班的,来往的也大多都是熟人,突然多了他们两这样的生面孔,非常打眼。
不知是谁把他们给举报了,五点半的时候,突然两个穿着制服别着枪的警卫直直朝他们走来。
余思雅下意识地想跑,但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朝两个警卫露出和善的笑容:“两位大哥,都是误会,误会……”
说着她赶紧把自己的身份证明递上去:“你们看,我是省大的学生会主席,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这位是我们辰山县的一把手梅书记。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同样吓了一跳的梅书记赶紧把自己的身份证明拿了出来,交给两个警卫查看。丢人,差点被当有问题的家伙抓起来,要让他那群老伙计知道,他这脸就丢光了。余厂长可真是豁得出去,现在都还笑得出来呢。
警卫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无误之后,拧着眉把证明还给了他们:“那你们在家属院外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余思雅苦笑着说:“我们工作上遇到了一点问题,想找高市长当面谈谈。中午的时候我们去了市府那边,只说让咱们登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我这不是着急吗?就想在这里等等高市长,碰碰运气。”
虽然听起来挺让人同情的,这么小的姑娘就眼巴巴地守着这里,可职责所在,警卫也不能放任他们在这里蹲守。
“你们赶紧回去吧,等高市长有空了,市府那边会通知你们的。”
余思雅不肯走,打感情牌:“大哥,帮帮忙,通融一下嘛,我爱人也是军人,这会儿在南边边境线上服役呢,你看我一个人在家又要上班又要学习,还有照顾家里多不容易。你就帮帮忙,装作没看到我们,我们再退后一些,离大院远一点,你看行不行?”
警卫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拐角处过来,开到他们面前时停了下来,副驾驶的窗户降下,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探出头问道:“小汪,怎么回事?”
警卫赶紧说:“没事,没事,就两个问路的老乡。”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余思雅说:“你赶紧走吧,别惹事。”
结果余思雅直接越过了他,大胆地盯着戴眼镜的男人,挥了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同志,你好,你还认得我吗?三年前,在市府门口,你给了我一张条子,谢谢你啊,要不是有你那条子,我还买不到鸭子,咱们养殖场都办不起来。”
戴眼睛的男人盯着余思雅看了好几秒,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物:“原来是你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在这里等高市长下班回家。”
戴眼镜的男人强忍着往后看的冲动问:“你们找高市长干什么?”
余思雅指了指警卫跟前的梅书记说:“那是我们辰山县的梅书记,我们找高市长谈点事情,下午的时候已经去市府那边登记过了,说让我们等消息。我们能等得起,厂子等不起啊,要是我们这事办成了,以后咱们在省城能创造几百上千计的工作岗位!”
咳!
后座传来一道低咳声。
戴眼镜的男人马上笑道:“这位同志怎么称呼?你做了详细的计划吗?”
余思雅马上笑道:“我叫余思雅,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计划当然做了,不过还只是雏形,不够完善,你请过目。”
余思雅利落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递给了戴眼镜的男人。
见双方在路边攀谈了起来,警卫没再拦着,梅书记连忙走到余思雅身边,给她使了一记眼色。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笑了笑,对看得专注的眼镜男说:“那个,这都是我平时的构想和策划,比较乱。这位同志,你要是感兴趣,我跟你详细说说。”
可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眼镜男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没作声,这个事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过了几秒,后座响起了一道醇厚的男声:“让他们上车!”
“是,高市长!”眼镜男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对余思雅和梅书记,“高市长请你们上去。”
这样也行?梅书记诧异地看了一眼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的余思雅,晕晕乎乎地说:“这位同志,你好,你怎么称呼?”
“我姓许,是高市长的秘书,请上车。”眼镜男温和地又说了一遍。
梅书记先上车,余思雅跟着上去。
后座并不宽敞,坐三个成年人有些挤,余思雅贴着车门,悄悄观察隔了一个位置的高市长,他长得挺高的,很瘦,鬓边的头发白了一些,像年代剧电视里走出来的那种老干部。
车子开进大院,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停下。
许秘书先下车,然后拉开了后座的门,一行人下车,听到动静,一个穿着青色衣服,非常朴实的妇女走了出来,笑道:“回来了,这两位同志是?”
高市长温和地说:“两个其他单位的同事,找我来谈点工作上的事情,多做点菜!”
“哦,好。”女人笑笑,冲余思雅和梅书记点了点头,回厨房忙活去了。
余思雅和梅书记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正要拒绝,但高市长已经发话了:“跟我来。”
他把余思雅和梅书记领进了书房,许秘书在一旁给大家泡茶。
坐定后,高市长伸手拿走余思雅那本所谓的计划,翻了翻,他翻得很快,很认真,让余思雅本来想说两句的,又怕开口打扰了他。
过了十分钟后,高市长将本子还给了余思雅,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余厂长,这个计划是你临时想出来的吧。”
余思雅知道瞒不过他,因为笔记本上还只是一些构想和发展目标,并不是详细周密的计划书。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高市长的眼睛。不过虽然这还只是我的计划,但一定可以实现的。高市长,1975年夏天的时候,咱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们清河鸭养殖场还没办起来,手里仅有三百块从银行贷来的启动资金。三年过去了,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已经有正式员工四百多人,目前在省城的第二家门市部也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同时还带动了周边公社的发展,目前除了清河鸭养殖场,我们辰山县还建了二十个规模比较小的养殖场,形成了一定的产业集群。各养殖场的养鸭数量已经达到七万只,一点都不比省养鸭场逊色,并因此创造了几百个工作岗位。只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清河鸭一定回成为万人大厂,我们省的一张名牌!”
梅书记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这小余可真敢说,万人大厂?他们省工业并不发达,也没丰富的矿产资源,万人大厂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些厂子有政策支持,有上面拨款拨地,前期投入巨大,可他们清河鸭有什么?连鸭子的口粮都得他们亲自出来问上面要,说是一穷二白真的一点都没夸张。
相形之下,高市长就要淡定得多。
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笑问余思雅:“说吧,给我画了这么张大饼,想要市里面给你们做些什么?”
余思雅嘿嘿笑了一下,开始诉苦:“高市长,目前我们辰山县养殖基地遇到了一些困难,因为前期准备不够充分,缺一部分粮食。所以想让市粮食局支援我们一批粮食,算买算借都行,希望政府能帮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将厂子发展壮大。”
高市长点头表示了解情况:“这样啊,怎么没去找你们市里?”
辰山县属于宁丰这个低级市,从行政规划上来说,不属于省城管。
提起这个,梅书记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
旁边的余思雅笑着说:“因为我们清河鸭在省城建门市部,以后销售和生产的重心都会移到省城。再向市里面要政策,要帮助,似乎说不过去,市里面肯定也不会答应。”
高市长好奇地看着余思雅:“你们清河鸭为什么没有向宁丰市发展?”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道:“这不是省城的铁路交通更发达,人口更多,市民的购买力更强,市场也更大吗?高市长看过我的计划书了,我们清河鸭今年内预备在省城开三家门市部,这要换到丰宁市,顶多开两个就够了,再开下去也增加不了多少销量。”
丰宁市经济不发达,在全省的地级市中都算落后的,城市常住人口也不多,只有一二十万,没有大专院校,目前也没有铁路,交通运输极其不便。怎么选,这还用问吗?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会选省城,而不是丰宁市。
高市长沉默了几秒,问道:“你们要多少粮?”
来之前,余思雅他们就算过了:“大概需要五百吨,主要是玉米、大麦、高粱、麦麸、米糠、油料这类粗粮。”
“五百吨?你们要的这量不小啊。”高市长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余思雅含笑说:“是啊,我们县今年要养几十万只鸭子,创造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产值。到年底应该能为县里面创造几十万的税金。”
平心而论,这个产值在省城不算很起眼,毕竟省城大单位多。但放到小县城,那绝对是非常出众的了。
尤其是清河鸭是一家成立还不到三年的村办企业,初始的起步资金就300元,在短短三年内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可见其潜力。
当然更吸引高市长的是清河鸭能快速地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这几年,知青回城的速度在加快,而且从去年开始,下乡的人数也在减少,知青们也在不停地反映回城问题,就目前这种形式来看,知青返城是大势所趋。乡下也不需要这么多知青。
上山下乡,说是锻炼这些知识青年们,号召他们去建设更广阔的农村。其实最本质的问题是城里提供不了那么多的就业岗位,这么多年轻人没有工作,闲下来,是会出乱子的,所以才让他们下乡,一旦有单位接收,他们就能随时回城。
作为一名搞经济的市长,高市长比梅书记的信息更灵通,更敏感。他沉吟片刻说:“我可以给你批这个条子,不过你们清河养殖场的这个羽绒服分厂要建到省城。”
余思雅本来就有这个计划,当即一口答应:“这是自然,如果省城能在城郊给我们厂子批一块地的话,我计划明年在省城建一个分厂,直接建几条新的生产线,招工也从省城招!”
这话非常符合高市长的心意,所以他非常痛快地叫许秘书:“给他们批个条子。”
有了高市长这句话,事情就解决,余思雅他们只要拿着条子去粮食局付钱提粮就行了。省城有好几个大仓库,装的粮食不计其数,区区五百吨对库存来说真的是微不足道。
但梅书记的心情却有一点沉重,告别了高市长后,出了政府大院,他问余思雅:“你们养殖场是要整体搬到省城去吗?”
余思雅摇头:“当然不是,梅书记,清河鸭这个牌子的根在辰山县,我们的本厂也会一直在辰山县。明年还会继续扩大规模,进一步招工,但梅书记,清河鸭这个招牌想要走向全国,就得去省城,去交通更便宜,市场更广阔的地方。”
梅书记也明白这个道理,像省城能给清河鸭的就多了。高市长说给粮就给粮,一挥手就是五百吨,还答应给清河鸭批一块地。如果以后清河鸭能在省城立足,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和税收,想必省城还会给他们更多的优待。
这些是辰山县完全给不起的,连粮食这个要求,辰山县都没法满足。梅书记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但他也是真心希望从自己工作了十几年的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牌子能够走得更远,让大家记住辰山县这个名字。
所以哪怕不情愿厂子就这么流失去省城了,但他还是支持余思雅的决定:“你的规划很好,余厂长,清河鸭在你手里,我相信会走得更远!”
余思雅笑着说:“那等我们养殖场的规模越来越大,需要的鸭子数量也会更多。到时候还要靠辰山县养殖基地了!”
她这是向梅书记表明态度,哪怕以后厂子要往省城迁,但对县里面也不是没好处。辰山县偏僻,工业不发达,可以搞养殖业嘛,目前这21个养殖场就是雏形,等粮食更充裕了,再加大饲养规模。以后辰山县就是著名的清河鸭之乡。
梅书记按了按脑袋:“确实是个机会,但饲料是个大问题啊。”
现在七万只鸭子就是一个比较大的负担了,这数量再增加上哪儿找粮食去?总不能回回都来麻烦高市长吧?
余思雅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在此之前,她就有了一些想法。
“梅书记,有没有兴趣下乡去干干农活?”
梅书记诧异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我想邀请你明天一起去城里跟着老乡们种种地,你觉得怎么样?”
梅书记知道,余思雅现在要兼顾厂子和学业,事情非常多,不可能有什么兴趣去种地。她应该另有目的。
思考几秒,梅书记一口答应了:“好。”
回去后,余思雅找了省运输公司,让他们将这批粮食给运回辰山县,当然运费是各养殖场自己掏,她只负责从中牵个线就行了。
安排好后,余思雅跟梅书记换上了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找到了县城近郊的一个公社,跟公社书记说明了一下情况。
书记安排了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小刘,这两个人犯了点错误,被安排到咱们公社劳动改造。你把他们领回西岗大队,让他们跟你们大队的社员一起劳动,至于吃饭嘛……”
余思雅连忙说:“书记,我们不挑的,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吃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那书记这才接话道:“对,他们不挑的,这个是小余,那个是梅……老梅,把人带回去吧。”
赶紧走,再不走,他就绷不住要喊梅书记了。
也不知道梅书记打的什么主意,突然跑过来说要去大队干干农活,体验一下,还领了个娇滴滴的姑娘。哎,这都什么事啊!希望那群家伙好好干活,不要偷奸耍滑,被梅书记逮着了,不然连他也要一起吃排头。
——
小刘把他们领回大队,跟大队长说明了情况。
“犯了错,来改造的啊?”大队长寻思了一下,这些改造人员得安排重活,“那,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你,让他去挑粪,这个女娃细皮嫩肉的,那就去丢种子吧。”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脸嫩就是占便宜。余思雅明显分到了更轻省的活,而梅书记分到的就是目前最重的活了。
余思雅有些担心,低声问梅书记:“要不要跟队长说换个工作?”
梅书记摆手:“没事,我十几岁的时候就下地干农活了,正好忆苦思甜,回忆一下当年的感觉。放心吧,没事,就半天!”
见他这么说,余思雅便没有再劝,提着篮子跟丢种子的妇女一起走了。
这会儿正是种玉米的时候,大队里的社员分成了好几批,有丢种子的,有挖地挖坑的,也有挑粪浇水的。根据不同的工种计不同的工分,在干活的地方,还有个记分员专门给大家发牌子,以记录干了多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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