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是啊,我年轻,我上了大学,当了厂长,比你们有见识。你们活了一辈子还不如我活了二十几年,你们还跟我争什么争?你们觉得你们比我有道理还是比我更聪明?放心,以后香香不会回来了,她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让你们养,她有手有脚,还有我。”余思雅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不要废话了,要是余大庆在这里可能还真有人敢拦我,但你们……”
她只轻哼了一声,没说任何难听的话,但语气中的鄙视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余家叔伯和胡家舅舅姨妈脸都青了,但余思雅还真说对了,他们不愿往死里得罪余思雅。毕竟他们还指望以后自己的儿女媳妇女婿能进养殖场当工人呢,得罪了余思雅,她只要吩咐一声,他们就别想进去了。没看余国辉都在一旁划水,出工不出力吗?
胡桂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儿走了,都没回头看她一眼,气得两眼一晕,昏倒了过去。
“妈,你怎么啦?思雅,香香,你们快回来,妈晕倒了,你们……”余国辉紧张地大喊。
走出院子的余香香脚步一滞,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余思雅装作没听见,拉着她就走,余香香趔趄着跟了上去,心底犹豫不决,要不要回头看看。但很快她就没功夫去想这些了,因为有人看到了他们。
以前那些和蔼可亲的叔叔婶婶嫂子们似乎全换了个样,每个人打量着她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
余香香想起这几天胡桂花他们的话,心尖一颤,垂下了头,身体不自觉地往余思雅身后偏。
余思雅察觉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到另一边,同时加快了脚步,脸上表情不变,一路还主动跟认识的人打招呼。
邻里见状,也赶紧和和气气地跟她打招呼。
“思雅回来了,你男人也一起回来了啊,真好!”
“听说你去探亲了,南边是什么样,跟咱们这里不同吗?他们那边吃什么?”
“思雅听说咱们公社本来要建水泥厂,招好多工人,但被东风公社搅黄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
没有人提余香香,更多的是关注沈跃,好奇南边,关心工作的事。
余香香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走出村子,到了没人的路上,余思雅拉着她柔声说:“看到了吧,大部分人并不关心你怎么样了。每个人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活,天天说三道四当不了饭吃。固然有一部分人会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你,在背后说你的闲话,但香香,记住了,你没任何的错,姐姐站你这边!”
余香香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姐,谢谢你,我有最好的姐姐。”
要不是她姐,可能去年初中毕业,她就订婚了,哪还有机会继续念书,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更别提,这次也是她姐顶着所有的压力来带她走。
余思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呢,谁让我是你姐呢,走吧,回家了。”
余香香挤出一个带着泪水的笑容:“嗯,回家!”
回到家,放下了行李,沈跃低声对余思雅说:“你去陪香香吧,我跟红英做饭,一会儿叫你们。”
余思雅知道他这是特意留空间给她们姐妹单独说话,她冲沈跃笑了笑:“谢谢你。”
虽然她能处理很多事,她对自己也有信心,但有个人无条件地站在你的背后支持你,那种感觉真的特别让人安心。
沈跃捏了一下她的手,冲她笑了笑,走了出去。
余思雅关上门,坐到床边,握住余香香瘦巴巴的小手,心疼地说:“这几天咱们香香受委屈了。”
余香香扑到她怀里,失声痛哭了出来,足足哭了一刻钟,似乎要将这几天的委屈、恐惧全哭出来。
余思雅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给她擦眼泪。
过了许久,余香香终于平静了下来:“姐,我没事了,让你跟姐夫担心了。”
余思雅轻轻捏了一下她哭红的鼻子:“说什么傻话呢,别担心,剩下的姐姐和姐夫会处理。下学期我打算将你和红英转学到省城,你休息一下,过两天就跟红英去省城。学校的事我来安排。”
经过这个事,她是怎么都不放心将两个小姑娘孤零零地放在老家了,还是得放到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余香香也担心这个事传出去,别人会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她有心想走,又有点担心,这会儿学校可不好找:“姐,会不会不大方便?要是找不到学校就算了,你安排我到省城工作吧,临时工就行,我什么都能干,我不怕吃苦。”
余思雅按了一下她的额头:“胡说八道,你才17岁,又喜欢读书,干嘛不念?怎么,不相信你姐的本事啊?我说能给你们找好学校就一定能,你要做的就是放下这件事,专心读书,其他的别管。对了,救了你的那位杨大爷是咱们家的恩人,等这个事情了结后,过两天你跟我一起上门道谢。”
余香香乖乖点头:“嗯,要不是杨大爷,我就……我要去好好谢谢他。”
“嗯,走吧,红英和你姐夫快做好饭了,咱们出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余思雅将她拉了起来。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余香香的情绪已经好多了,饭桌上还能跟红英聊几句作业。红英也有意想转移好朋友的注意力,故意问余香香一些自己不大懂的问题。
一顿饭吃得倒也平静。
吃过晚饭,洗了澡,就要安排睡觉的事情。
余思雅想着余香香遭了这么大的罪,目前还比较敏感,有心想安抚她,便说:“香香,这几天你就跟一起我睡吧。”
余香香抬头正想答应,沈红英给她挤了挤眼睛。
余香香马上拉住她的手,小声说:“姐,我跟红英一起睡。”
“对啊,嫂子,我跟香香在学校里也是睡上下铺的,拆掉中间那层床板就等于同睡一床了。你就放心吧,有我呢,咱们俩还能一起背会儿书。”沈红英也连忙说道。
两个年岁相仿的好朋友在一起也好,余思雅没勉强:“好吧,有事就喊一声。”
收拾完,她回到了房间,没几分钟,沈跃也自觉地跟了过来。
余思雅回头瞅了他一眼,故意逗他:“建东的房间还空着呢!”
沈跃像是没听见直接拉下了电灯的开关,催促她:“睡觉了,奔波了一天,不累吗?”
累啊,怎么不累,余思雅打了个哈欠,躺到里面,给他让出一点空间,松了口气:“香香没事就好。对了,沈跃,我准备下学期将她们俩转学到省城。”
沈跃没意见:“也好,在省城有你和建东在,你们四个人作伴,我也放心一些。不过转学比较麻烦吧,回头我问问战友,看能不能给她们安排好。”
余思雅轻笑道:“不用了,这个事我来安排吧,你这次回来这么匆忙,去找人也挺麻烦的。我这边有认识的人,龚教授他们跟教育部门很熟,可以帮忙,实在不行,还有铁路局子弟学校呢,我找他们领导应该没问题。”
她可是帮铁路局创造了三百多个就业岗位,这点面子他们肯定会卖她的。
沈跃感觉自己没什么用武之地,挫败地说:“你这么能干,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你。”
余思雅把头靠了过去:“谁说的?靠着你我就觉得挺安心的啊,沈跃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支持我。”
“你是我媳妇,我不支持你难道还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别人吗?”沈跃轻轻将她落到脸上的头发拂到耳朵边,轻声跟她商量,“既然已经决定给她们转学,不如明天就把她们送去省城吧。香香虽然看起来挺坚强的,但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要是出去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回来肯定又要哭了,你又得担心。”
余思雅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沉默了几秒后说:“再等等吧。明后天余大庆应该就会出来了,他肯定会找上门的,我想等他来了之后才送香香走。”
沈跃思考了几秒道:“你是想让香香彻底对你……余家死心?”
余思雅在黑暗中轻轻点头:“你今天也看到了,香香对他们还有留恋。他们都那么伤害她了,让她跟我走,她还有些犹豫,听说胡桂花晕倒了她当时就不想走了。她年纪小,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余家,性子又善良,很容易被人哄了去。等田中志被判刑后,他们也不会再提让香香嫁给田中志的话,要是胡桂花再来找香香哭几次,香香保不齐会心软。”
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余香香年纪又不大,性子比较绵软善良,很难抵抗得住胡桂花的眼泪。不如让小姑娘彻底认清他们的本性,彻底失望,以后就不会相信他们了。
而这个最佳人选莫过于余大庆。余大庆独断专横,霸道,自以为是,出事后他就被关了起来,香香这几天没跟他相处过,体会不到被他逼迫的那种绝望。等他带着家人上门闹一回,香香就会对他们彻底死心了。
余大庆还真没辜负余思雅的期望。
第二天上午被放了出来,中午回到家,听说香香被余思雅带走了,还不让香香嫁给田中志,他当时就气得摔了一条凳子,然后带着胡桂花、余国辉和余家、胡家一众亲戚,气冲冲地跑到沈家来要人。
沈大江和沈宝安兄弟俩得知这事,不知是处于什么居心,居然跑过来劝沈跃:“阿跃啊,这余香香怎么说都是余家的人,你把她领回来干什么?人家老子来带女儿走,天经地义的事,你这说出去都不占理啊。”
是不是他上次回来没收拾他们,以至于他们都好了伤疤忘了痛。
沈跃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大伯,你回去问问建明哥古树沟的水好喝吗?他要喜欢,下次我请他喝个够。”
沈大江当即变色。
沈跃又看向沈宝安:“三叔,听说东坡头的王二麻子一直挺想你的,什么时候去做客啊?”
这下轮到沈宝安变脸了,他飞快地摆了摆手:“哎呀,阿跃,你三婶好像在叫我,我先回去了。”
余思雅看着沈家兄弟明明来当说客,结果才开个口就被沈跃给吓得落荒而逃,讶异地挑了挑眉,轻声问沈红英:“他们怎么这么怕你哥?”
沈红英不擅说谎,支支吾吾了一下,说了实情:“我哥有一次把建明哥按在古树沟的水里,一会儿拉起来,一会儿按下去,听说那次建明哥喝了一肚子的水,回去做了三天噩梦,后来见到我哥就绕道跑。三叔嘛,好像他跟那个王二麻子有仇,被我哥骗去王二麻子的地盘上,被王二麻子打得浑身是血,最后被人抬回来的,好像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吧。也是那次之后,大伯和三叔才同意咱们分家的。”
好家伙,借刀杀人用得溜啊,余思雅很是诧异,又觉得不对劲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红英抓了抓头发:“记不大清楚了,好像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吧。”
那时候沈跃才多少岁?十几岁的少年吧。余思雅意外极了:“你爸妈呢?”
那会儿他们父母还在吧?什么时候分家这么大的事竟然轮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用这样狠辣的手段去出头了?
沈红英小声说:“我爸一直很听我奶奶的话,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奶奶向着大伯和三叔,有什么东西都给大伯和三叔家了。小时候,我妈一直让我要让着建明哥他们,别跟他们争,我们一直没分家,我记得小时候好事总轮不到咱们头上,我们家吃得最少,干活最多,还经常挨骂。”
余思雅无话可说,沈建明比沈跃还大,比沈红英大了十几岁,让小姑娘去让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这是什么道理?如此逆来顺受,难怪一听说沈跃在部队出了事,沈大江和沈宝安就像恶狼异样扑了上来准备瓜分二房呢。
这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事,余思雅打算等有空的时候好好问问沈跃。
说话间,余大庆带着乌泱泱的人挤进了沈家的院子。
看到这情况,余香香瑟缩了一下,小脸发白,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面露担忧。
余思雅让沈红英将她带进屋,然后关上了门,走到沈跃旁边。
余大庆脾气本来就暴躁,被关了几天,出来后,更是恼火,他不怪罪魁祸首田中志,反而将一切怪到了两个女儿身上。
“香香呢?让她出来,我要带她回去,我是她老子,谁也无权拦着我。”余大庆一进院子就趾高气扬地吼道。
余思雅厌恶地看着他:“是吗?你带她回去,然后呢?让她嫁给那个伤害她的狗东西?”
余大庆阴沉地盯着余思雅:“是又怎么样?她都被田中志扒了衣服,不嫁给他还像嫁给谁?老子这辈子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说得这么难听,一点都没顾及女儿的心情。
余思雅冷笑:“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田中志出不来了,他这辈子怕是没机会祸害女人了。”
余大庆不信:“不可能,你,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你说了算啊?”
余思雅扫了一眼众多听到动静跑来看热闹的乡亲,大声说:“当然不是我说了算,而是法律说了算,欺负女人犯了强奸罪,轻则坐牢,重则吃枪子,他想出来,做梦吧。”
这话她是说给所有人听的,田中志之所以能屡屡骚扰妇女还没事,就是因为很多人不懂法,很多吃了亏的女人怕传出来被人非议,所以才让田中志屡屡逃脱法律的制裁,横行霸道。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香香并没有错,错的是田中志,法律宣判他有罪,国家判他有罪!法律都站在香香这边,香香有什么错?
这话成功地震慑住了众人,不少人悄声议论,田中志真会判刑吗?也有亲戚被他骚扰过的听到这个消息特别高兴,暗戳戳地吐了口唾沫,道一声“活该”,这种败类早该被收了。
只有余大庆不大相信,他还觉得是余思雅在吓唬他。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相信了,因为周部长带着一队民兵赶了过来,大声道:“余厂长说得没错,强迫妇女是犯法的,但凡有这样的行为,可以到公社来举报,公社会报案,将犯案人员交给公安。”
有周部长出来作证,由不得大家不信了。
但余大庆还是不甘心失了面子,而且他骨子里觉得女儿不干净了,应该嫁出去,于是拉着周部长说:“周部长你来得正好,我把我自己的女儿要回去总是应该的吧?你们大家评评理,他们沈家凭什么扣留余香香?”
文英站了出来:“余大庆,作为公社妇女主任,在这里我要严肃批评你。如今是新社会了,不兴解放前的老一套。婚姻法规定,结婚自愿,离婚自由,余香香还没满18岁,没有成年,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能结婚。而且嫁给谁,什么时候嫁人,她自己说了算,你们家长不能强迫她,现在不时兴包办婚姻了。”
余大庆不服气:“老子生了她,养大了她,她的命都是老子的,老子还做不了她的主了?文主任,你少吓唬我。”
明显因为文英是个女同志,不把她当回事。
文英气得脸都青了,又颇无奈,她们妇联的工作难就难在这里,只有调解劝说批评的权力,别人不听她们的,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是周部长站出来给她撑腰:“你要觉得文主任是吓唬你的,那你试试。”
对上他,余大庆明显心虚了一些。
余思雅说道:“这种当事人没成年,不愿意,被父母强迫嫁人的,可以去法院起诉,法院会宣判婚姻无效。大家要是不介意白出彩礼,闹上法院,吃官司,尽管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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