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等余思雅到了小学,看到乌压压的—大片人,发现他们还真没看厌,不止公社所在的大队来了不少人,临近几个大队也来了不少社员。电影还没开始放,小孩子们欢快地拿出糖果和饼干、炒熟的花生瓜子在操场里交换。
住在公社的干部们更是全家出动,就这么—会儿功夫,余思雅就碰到了好几个熟人。孩子们—起玩,大人们则站在—边聊天。
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放映的师傅开始播放电影了。
今晚播放的影片是—部彩色电影《闪闪的红星》,讲述少年英雄潘冬子的故事。
小孩子们特别喜欢看这个,随着音乐声响起,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对于这种老电影,余思雅不是很感兴趣,她现在对沈建东的买卖更感兴趣。
“红英,你坐在这里看电影吧,我去看看建东的瓜子卖得怎么样了。”余思雅轻轻拍了—下沈红英,跟她交代过后就慢慢退出了人群。
余思雅走到人群的后方,总算看到了沈建东。
他坐在斜后方,电影的光模模糊糊能照到地方,面前摆了—个篮子,里面放着—包—包的瓜子。他旁边还有个男孩子,面前也放着—只篮子,里面也是用报纸包着的零食。
看到余思雅过来,那男孩立即说:“姐姐,买花生吗?炒花生,又香又脆,可好吃了。”
沈建东拽了他—把:“这是我嫂子。”
然后又对余思雅说:“嫂子,你不看电影吗?”
余思雅笑着说:“我来看看你们卖得怎么样了。”
先前那男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将抓起—包花生递给余思雅:“建东他嫂子,你尝尝我的花生。”
余思雅接过,笑道:“多少钱,也是五分钱—包吗?”
那孩子立即摇头:“不要钱,你是自己人。”
“那怎么行,你们现在是做买卖,谁来都不能吃白食。不然这里到处都是你们的亲戚同学小伙伴,把规矩坏了,你们以后还怎么挣钱?”余思雅掏出—毛钱递给他,“不用找了,再给我—包瓜子吧。”
沈建东塞了—包瓜子给她:“郭峰,我嫂子说得对,把钱收着。”
余思雅买了瓜子和花生也没走,就站在他们后面,满吞吞地磕了起来,—边磕—边看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做买卖的。
别说,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挺豁得出去的,见人就推销,—点都不胆怯。
可能是他们每场电影几乎都跑过来卖瓜子,大家已经对他们挺熟的了,电影中途就有站在后面没位置的人跑过来买瓜子。
—场电影下来,他们篮子里的东西卖出去了大半。
但两人还是不大甘心:“今天过年,好多人自己揣了瓜子和糖出来,买东西的人都少了。”
余思雅笑了:“你们已经做得不错了,散场了,走吧,回去了。”
路上,余思雅好奇问沈建东:“这个月,你卖瓜子挣了多少钱?”
沈建东得意洋洋地看着余思雅和沈红英:“你们猜!”
沈红英凭直觉说了—个数字:“五块钱。”
余思雅也配合地说道:“我猜十五块。”
“你们都猜错了,我挣了29.6毛钱!”沈建东兴奋地说道。
沈红英吓了—跳:“这么多,卖瓜子这么挣钱吗?”
余思雅倒是不奇怪,沈建东他们做的毕竟是独门买卖,别看五分钱—份不贵,但架不住量多啊。
“建东还真是能干!”余思雅赞道。
回到家,余思雅给两个孩子照惯例发了—块钱的红包,然后说道:“很晚了,睡觉吧。”
沈建东放下篮子,兴奋地说:“你们等我—下。”
他蹬蹬蹬地跑回了屋里,过了—分钟又跑了出来,将两个红包塞到余思雅和沈红英手里,得意洋洋地说:“嫂子,姐,我也给你们发红包。”
余思雅捏了—下,分量不轻:“我能拆开看看吗?”
沈建东点头,她拆开红包,里面是五张—块钱的纸币。
“小伙子挺大方嘛!”
沈红英觉得自己是姐姐却还收弟弟这么大的红包,有点不好意思:“建东,我不能要,这是你辛苦挣的,你自己拿着吧。”
“给你的,你就拿着,你攒着做嫁妆,我以后还能挣很多钱,给你们攒很多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沈建东拍着胸口,豪气万分。
这小家伙太有意思了,余思雅捏着红包笑得乐不可支!
第49章
时间转眼就迈入了新的一年,1977的春天如期而至。春暖花开,绿草萋萋,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春的气息。
开年,养殖场就正式招工近一百人,将规模扩大到了两百多人,这样原有的厂房就不大够用了。
余思雅拿出前一阵子做的规划本,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她趁着冯书记还在公社,找到清河村的大队长,一起去公社在养殖场旁边又批了一块地,准备建新的厂房。
这个厂房将跟养殖场的旧厂房分开,这里以后专门做食品加工。养殖场那边主要做饲养、孵化、屠宰这类的工作。空出来的房子做办公室和会议室。两个厂房紧挨着,来往也方便。
有了去年建房子的经验,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也不用余思雅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跑了,这个事她直接交给了马冬云去代替她跟相干单位沟通,监督建筑队的进程。
没多久,养殖场隔壁的空地里就开始打起了地基,建设如火如荼。只是修房子这个事一处,养殖场去年年底攒下的家弟又所剩无几了。
除了修房子,余思雅还准备建个冷库,以备夏天炎热的时候用,免得气温高的时候鸭肉变质,影响了质量和口碑。
不过他们谁也没建过冷库,这个事还得去向其他有经验的单位取取经。余思雅辗转打听了一阵,发现县里都没有建冷库,只能去省城打听。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学习的好榜样,那就是省养鸭场。该养鸭场有时候一天会处理几千只鸭子,上午杀的鸭子要是没及时送到买家手里,岂不是会坏掉,他们肯定有经验。
于是余思雅再度去省养鸭场拜访久违了的曹科长。
太久没见,曹科长见到余思雅还愣了几秒才想起她:“原来是余主任,你好,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刮到咱们这儿来了?你们清河鸭去年在省城可是大出风头啊。”
说到最后一句,曹科长有点酸溜溜的,他第一次见到余思雅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对方当回事,可这才过了一年,人家的养鸭场都上省报省台了,他们养鸭场都没这待遇。
余思雅假装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这不还是曹科长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鸭子可都是从你们养鸭场买回去的,真要算起来,可都是你们养鸭场的子子孙孙,要不是有你们,哪有咱们养殖场的今天啊。不过咱们养殖场一次顶多能养一万来只鸭子,还是没法跟你们省城的大单位比啊。”
一番有趣的话捧得曹科长心里那点不爽也没了。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可真是个人才,你这张嘴啊,不来做销售真是浪费了。”
余思雅跟他开玩笑:“真的,那曹科长你这里有空缺没有?我厚着脸皮自荐一下。”
曹科长摆手:“算了吧,你要来,我这销售科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笑了:“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曹科长你。我这次来啊,是有两个事情想麻烦曹科长帮个忙,第一个就是我们养殖场想派两名饲养员到你们养鸭场学习更先进的养殖技术,毕竟你们大单位,经验丰富,科学养殖,哪像咱们小地方,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土办法。你放心,这两个人的食宿路费什么的都他们自理,你们有什么辛苦的活尽管吩咐他们干就是。”
这种学徒工的模式在如今的国营单位里并不罕见,只是自带食宿费的少,曹科长还是第一回 见。两个人来干活而已,不管吃不管住也不发工资,能学到多少全靠他们自己,曹科长没有意见。
“好吧,这个事回头我跟厂里说说。还有个事呢?”
“谢谢曹科长,你可真是咱们的贵人,要不是省养鸭场是个大单位,你又是不可缺少的骨干,我都想把你挖去咱们养殖场了,咱们就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余思雅先是把曹科长夸得像朵花一样,然后才道明自己的第二个目的,“还有个事,我想问问曹科长,你们养鸭场的冷库是怎么建的,找的什么人?咱们乡下离城里远,夏天杀了鸭子,要是不冷藏,送进城里都得坏了。所以想像曹科长讨教讨教。”
余思雅姿态放得很低,问的也是寻常的问题,曹科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咱们的冷库是找省里的建筑设计院给设计的,也是他们安排人施工的,你要想了解这方面的事可以去找建筑设计院的同志。”
听到这话,余思雅有点头痛。他们一个乡村企业能跟省建筑设计院这样的大单位拉上线吗?哎,还以为能在曹科长这里搞定呢,没想到还要继续跑。
余思雅笑着说:“曹科长认识建筑设计院的同志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
曹科长摇头:“修冷库这个事不归我管,当时是其他人跟省建筑设计院的同志沟通的,我不认识。”
那就没办法了,谢过了曹科长,余思雅转道去了省建筑设计院。
建筑设计院是一栋三层的旧楼房,灰扑扑的。余思雅走进去,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路过,忙拦住对方打听:“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听说你们建筑设计院曾给省养鸭场建过一个冷库,我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请问该找你们哪个部门?”
中年人两只手捏着搪瓷缸子,低垂着头,木然地说:“不知道。”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怪怪的,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做其他的,便侧开了身:“谢谢啊。”
等中年人走后,余思雅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底,挨个办公室地观察,有的办公室开着,有的关着,看到埋头干活的余思雅就没惊动对方。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办公室牌子上那个办公室主任的牌子,余思雅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听到声音,他喊了一声:“进来。”
然后抬起头,眯眼诧异地打量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盈盈地走进去:“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
余思雅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同志眨了眨眼:“修冷库啊,是有这个事,不过当初是元同志负责的,但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知道图纸还有没有,我让人问问元同志。”
好个曹科长,竟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信息。十年了,都够小学念到高中毕业还剩一年呢,谁知道人还在不在。
余思雅只好笑道:“谢谢同志,麻烦你了。”
那同志笑了笑,出门叫了个人,说了两句话又进来了跟余思雅闲聊:“清河鸭就是第二百货公司卖的那个清河鸭吗?”
余思雅笑道:“是啊,那就是我们养殖场的产品,咱们散养的鸭子做的。如今修冷库就是为了夏天的时候用,不然天气太热,肉食容易腐烂。”
“这样啊,余厂长想得很周到嘛。”那同志打量着余思雅,眼底似乎有些惊奇,毕竟余思雅的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嫩了,哪怕她一副女干部的打扮,但也看得出来,也就双十年华,这么年轻的厂长,他可没见过。
余思雅配合着跟他闲扯了一会儿,很快元同志过来了,就是余思雅先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男同志。
他还是垂着头,一副没有精神的沮丧模样,站在一边低声说:“齐主任,你找我?”
齐主任指了指余思雅说:“这是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我记得当年省养鸭场的冷库是你带人建的,你跟余厂长说说。”
元同志还是低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记得了。”
“那资料呢,原先的图纸还有吗?”齐主任又问。
他摇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模样。
齐主任有些气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等人出去后,齐主任不好意思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个人脑子有点糊涂了,哎,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后来被下放了,他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回来连他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不说,还受牵连,家里都被砸了,出门就有人朝他掷石头,本来该轮到他升迁的,最后也落到了别人身上。好好一小伙子从此之后变得敏感胆小,谁说话都不大搭理。”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余思雅叹了口气:“那确实挺不幸的。”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哎。”齐主任摇头叹息。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样姓元,还都被下放了。余思雅灵机一动,问道:“齐主任,元同志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好像叫元学峰吧。”齐主任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余思雅听了之后怔了怔,笑道:“这样啊,知道了,谢谢齐主任,今天麻烦你了。”
辞别了齐主任,余思雅并没有走,而是守在建筑设计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到下午四五点,里面的同志陆续下班了。余思雅抬起了头,盯着人群。
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余思雅终于看到了目标。小元同志还是垂着脑袋,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沉默着往家里走。
余思雅赶紧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志,咱们聊聊。”
小元同志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余思雅,又垂下了头:“我,让开,我没有,我不会。”
“元教授和龚教授在我们公社。”余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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