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至于沈建东现在有多少钱,余思雅也不清楚。他经常捣鼓一些小玩意儿卖,挣了多少,余思雅都不过问,让他自己保管。他偶尔碰到卖鱼卖肉的,不用票的时候也会买些回家,有时候还会给她和沈红英买点小东西。
明明什么都不缺,但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就像掉进钱眼里去了。眼看天都要黑了,他人还没回来,余思雅有点坐不住了,问沈红英:“建东有说他去哪里卖了吗?我去找他。”
沈红英摇头:“嫂子,你不用去了,他一会儿就回来,先吃饭吧,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咱们把他的饭留在灶上。”
话音刚落,一个背着箱子的人就跑了进来,兴奋地喊道:“嫂子,红英,我回来了。”
余思雅扭头,看到他一脸的汗,人也瘦了许多,身上的皮肤更是黝黑黝黑的,简直晒成了一个小黑炭。这大夏天的,整天在外面跑,不晒黑才怪了。
“煮好饭了吗?我饿死了。”沈建东放下箱子,在井边打了一桶水起来,先把头埋下去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然后捧起水洗了洗脸,最后将剩下的水泼在脚上,清凉清凉。
余思雅看了不由摇头:“好了,赶紧把脸擦干来吃饭吧。”
说完,她进灶房端饭去了。
三个人开了灯,坐在桌子上,边吃饭边聊天,余思雅问:“你下午第二趟都卖完了吗?”
提起生意,沈建东就满是兴奋:“卖完了,可好卖了,就是我这腿跑得太慢了,不然我还能多卖一点。”
余思雅听到这话,心里一动,放下筷子说:“要不咱们买辆自行车吧。”
“买自行车干什么?嫂子,你们厂子里不是给你配了一辆自行车吗?”沈建东一边扒饭,一边含糊地问道。
她现在骑的那辆是厂子里买的,要是让沈建东骑着去卖冰棍,那是假公济私,余思雅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就连沈建东去冰库冻冰棍都是给了租金的。
既然沈建东这么喜欢干买卖,有一辆自行车对他来说会方便很多。
余思雅笑道:“给你骑啊,你背着几十斤的冰棍,用两只脚走着去卖冰棍太累太辛苦了。有了自行车,一次可以带两箱冰棍,轻松很多,效率也会提高不少。”
沈建东本来想说不用的,但他被一次可以带两箱冰棍给打动了。是啊,用脚走路,他怕冰棍融化了,一次也不敢带太多,去哪里都急匆匆的,要是有了自行车这问题就解决了。而且以后他的销售范围也能扩大,他完全可以骑自行车去东风公社卖嘛。
“可是,嫂子,我现在还没那么多钱。”沈建东有点不好意思。
余思雅笑了:“我先帮你垫上,算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他有这种干劲,不怕辛苦,愿意去奋斗,余思雅是很支持的。
沈建东感激地看着余思雅:“谢谢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挣到钱还你。”
余思雅重新拿起筷子:“不着急,我现在有钱用,你卖冰棍我没意见,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你才十几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沈建东满心沉浸在能有自行车,又能卖更多冰棍,挣更多钱的喜悦中,根本没把余思雅的这话放在心里,扒了一口饭,点点脑袋:“知道了。”
说完了买卖的事,该说念书的事了。
余思雅高兴地说:“咱们家今天出了个喜事,红英考上高中了。”
她把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
沈红英看到自己被录取了,开心极了,高兴之余,她瞅向弟弟:“建东呢,嫂子,他的成绩出来了吗?”
沈建东有自知之明:“我肯定没考上,你不用问嫂子了。”
余思雅给了他一栗子:“没考上你倒是很光荣啊。红英要去念高中了,你好好想想你以后干什么,要不要再去念一年初中,争取明年考上高中?”想来想去,这么大的孩子还是丢到学校让人放心些。
沈建东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嫂子,算了吧,我不想浪费那个钱。我不喜欢读书,你就让红英念吧。”
他还这么小,余思雅其实不想他这么早就走进社会,接受社会的毒打和磋磨。但看他大夏天的整日在外面卖冰棍,没人监督,也没人催促,都不喊一声累,大冬天别人看电影,他吹着冷风窝在后面卖瓜子也从没退缩过,余思雅便熄了勉强他的念头。
人各有志,他既然喜欢做买卖,又肯吃苦,那就好好干吧,接下来二三十年是黄金时期,但凡肯努力,愿意去闯的人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她尊重他的选择。
“那你好好想想,等九月开学了,天气凉了下来,买冰棍的人就少了,你该做什么。”余思雅淡淡地提醒他。
沈建东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乐坏了:“嫂子,你对我真好,你放心,我肯定能想到新的赚钱的法子。”
沈红英比余思雅更了解自己的弟弟,见他实在不愿意念书,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有点伤感:“那九月我就要跟你们分开了,嫂子,建东,我真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什么?每个月都要放假回家的,我去县城也会去看你的。”沈建东没伤感的情绪,笑嘻嘻地说。
余思雅没插话,等吃过饭,她把余香香的通知书也拿了出来,递给沈红英:“我明天要上班,辛苦你跑一趟,把这个给香香拿过去,然后你们俩约个时间,开学那天我送你们去学校。”
她得去给两个孩子交学费,还要安顿好,看看她们缺什么,也好一起补上。两个女孩子心思都比较敏感柔软,怕给她添麻烦,平时从来不诉苦要东西,她不主动给,她们就忍着,只能她多费点心思了。不然等她去上大学了,更没功夫管她们。
沈红英看到余香香的名字,非常高兴:“香香也考上了啊,那我们可以做个伴了。”
“嗯,以后你们在学校要相互照顾,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写信。”余思雅认真地叮嘱道。
——
说了给沈建东买自行车,余思雅第二天就去了县里,找人换了工业券,然后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回去。
得了新车子,沈建东那个兴奋,更有干劲儿,而且主动要做余思雅的司机,每天吃过早饭就刻意等着余思雅:“嫂子,走,我送你,正好我也要去养殖场拿冰棍。”
早上天气相对比较凉快,冰棍没那么好卖。余思雅劝他:“不用了,又不远,我走着去就行了,你再休息一会儿,等晚点再过去吧。”
“嫂子,我现在就去,我先去东风公社卖一卖,我现在去养殖场拿上冰棍,去东风公社正好差不多。他们那边还没卖过,第一次看到卖冰棍的,肯定不少人买。”沈建东早有计划。
余思雅便由着他去。
叔嫂二人骑着自行车出门,悠扬的铃声传得老远,引得早起的孩子羡慕不已。一路上,沈建东逢人就咧着嘴巴笑:“我嫂子给我买的自行车,对,我嫂子对我真好!”
余思雅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到了养殖场,跳下车子,她提醒他:“不是我给你买的,是借的,等你18岁的时候,记得还我钱。”
“不用18岁,嫂子,我今年就能还你的钱。”沈建东得瑟地说。
余思雅懒得理他,索性由他去。半大的孩子,手里的钱还是别太多的好。
有了自行车,沈建东的事业版图果然进一步扩大,从红云公社扩展到临近的三个公社。也由以前的一天两三箱变成了现在的四五箱,而且每天收工的时间还早了许多。
虽然很辛苦,但他的眼睛每天都蹭亮蹭亮的,眉飞色舞,整个人干劲儿十足,余思雅见了,便由着他去了。
转眼到了九月,余思雅亲自把两个女孩子送去县里的高中。
这些年教育受挫,县城的高中也很落魄,而且班级非常少,两个年级总共就六个班,一个年级三个班,差不多两百个人。住的集体宿舍也是那种几十个人一间屋的宿舍,上下床,床挨着床,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土泥,环境非常不好。
但是余思雅也不可能给两个女孩子在外面单独租房子。她不在,没有大人,两个女孩子在外面租房子住,不安全,学校住宿环境是差了点,但好歹安全,反正就两年,熬一熬就过去了。
余思雅领着她们放下了行李,然后去逛供销社,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床蚊帐,这样好歹有点遮挡,保持一点私人空间。另外还给她们各买了脸盆、毛巾、牙膏牙刷、洗衣粉等等之类日用物品。
将两个女孩子安顿好,余思雅给了她们伙食费和粮票就回乡下去了。
进入九月,天气渐渐转凉,养殖场的工作开始忙了起来,进入旺季。与此同时,恢复高考的小道消息也传了出来。
其实在八月的时候邓公在北京主持召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上就表示要改变靠推荐上大学的招生办法。
九月,教育部在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有消息灵通的知青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机会来了。那阵子,公社里不少知青凑在一起讨论,究竟会不会恢复高考,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养殖场里的知青也不例外,如果能高考回城,谁愿意守在这个贫瘠的山村做一辈子的工人呢?
但在没得到正式通知之前,大家的心都还是悬着的。
余思雅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是回头悄悄给孟兰和元教授各写了一封信去,并汇了一笔款,麻烦他们帮忙代购一些参考书。六月的时候,元教授两口子也平反回城了。他们的消息肯定比乡下的知青更灵通。
等高考一公布,参考书肯定很难买到,现在高中的教材是《工基》、《农基》,跟高考是两个路子,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余思雅上次买了几本书,但她觉得不够,还想弄点参考资料。
但她的信才寄出去两天,这天下班,楚玉涛就背着书包找上了她。
“余厂长,咱们单独聊聊。”
余思雅扬眉:“拖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来找我,是有什么情况吗?”
楚玉涛坐在余思雅对面,犹豫了一小会儿,问道:“余厂长,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余思雅点头:“好像有这个传言,怎么啦?”
楚玉涛从包里掏出四本书,推了两本到余思雅面前。
余思雅低头一看,是一套《数理化丛书》和《代数》,她面前的这套比较新,楚玉涛面前的两本比较旧。
“什么意思?”余思雅挑眉。
楚玉涛深吸了口气说:“元教授的消息比咱们灵通,他认识不少搞教育的人,我觉得这个消息是真的。这书是元教授寄过来的,他说不管你有没有参加高考这个想法,都让我给你两本。”
余思雅……
早知道元教授这么贴心,她就不寄信出去的。算了,明天再写一份快件过去解释清楚吧。
余思雅接过书,点点头:“哦,我知道了,谢谢你。”
楚玉涛见她表情平静,有点搞不懂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到底还是他沉不住气,过了两分钟,楚玉涛主动问道:“余厂长,我准备参加高考,你呢,要参加吗?”
余思雅模棱两可的说:“等具体的通知出来再说吧。你现在找我不光是为了这个吧。”
楚玉涛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余厂长,我准备辞职!”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你这工作可是有不少人眼馋。”
楚玉涛现在四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在公社都算高的了,年底还有两个月的奖金。城里不少普通工人都比不上。
这可以算是破釜沉舟的决定了,别说现在楚玉涛还不确定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就算确定了,他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上吗?
如果考不上,再丢了工作,那怎么办?没看知青们虽然私底下很激动,但该上班的还是上班,该上工的也老老实实上山下田干活。说到底,人还是得先保证生存,再考虑其他的。
这个决定,楚玉涛也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余厂长,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余思雅挺诧异的,楚玉涛平时看起来性子温温吞吞的,似乎是没什么脾气,没想到在大事上这么果断。
别人心意已决,余思雅也不拦着,但她也有她的计划:“楚同志,你们财务那边还有两名职工,你可以将工作交给他们,你自己把关就行,本来给你招助手就是为了分担你的工作,这样也不耽误你学习。如果恢复高考的同志正式下来,我会支持厂子里所有想参加高考的人尽量抽空学习,你到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楚玉涛踌躇了一会儿说:“可是,如果我们考上了,一样要走的。”所以他才不好意思继续在养殖场拿着工资不干活。
余思雅笑看着他:“这可未必,你先别把话说死。你们都是厂子的元老,看着厂子一穷二白地建起来,如果你们还愿意继续留在厂子里干,我会有其他考量。不过这个咱们先搁在一边,好好工作,努力备考吧,等考上再说。”
楚玉涛挺信服余思雅的:“好,那我听你的。”
为了给大家创造条件,第二天,余思雅在厂子里召开了一个大会,宣布知青们有意参加高考的,允许他们在完成本职工作后复习,讨论学习。同时也请其他职工多多帮忙,大家同心协力,帮知青同志们分担一些工作,不管谁能考上,对他们养殖场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时候随手给大家一些支持,以后他们都会感激养殖场一辈子,这可是养殖场千金难换的人脉。
这个消息一出,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知青们也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厂长都这么说了,那这恢复高考的消息多半是真的了。
大家是非常感谢厂子里的人性化管理,一个个干活更卖力了。
当然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公社。
王书记知道这事后,打电话把余思雅叫了过去。
“余厂长,请坐,今天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你点事。”王书记笑眯眯地说,他是秘书出身,说话一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余思雅依言坐下,笑着说:“王书记客气了,你说。”
王书记右手轻轻敲着桌子,问道:“余厂长,听说你们厂子里的知青现在开始复习了,你是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要恢复高考了?”
他身为梅书记的前秘书,信息来源应该也不少,没道理还问她。余思雅将元教授搬出来当挡箭牌:“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前几天,六月平反回城的元教授给我寄来了两本复习书,他没说什么时候会恢复高考,但我估摸着应该是有这回事,只是具体的日期还没定下来。”
王书记来没过多久元教授老两口就平反回城了,他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两个人,但关系不熟。这两口子是教育工作者,回的也是学校,认识的人脉也多是搞教育的,既然他们给余思雅寄了书来,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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