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女孩晃了晃纤细的小短腿,浑身放松许多:“没想到你的人型这么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哇?”
虽说名姓只是代号,但绝不能轻易透露给他人。
白也沉声:“无名无姓,无可奉告。”
臭小子,拽什么拽。
伏魔录对他很是看不惯,在识海里做出一个飞踢的动作。
“喔,”秦萝倒是没有半点被拒绝后的尴尬与退让,反而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似是在努力思考,“那我应该叫你狐狸哥哥吗?”
听起来跟男狐狸精似的。
白也面无表情:“不要。”
小朋友无声张了张嘴巴,陷入沉思:“那……‘嗷嗷哥哥’?”
云衡师兄,永远的神!
伏魔录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噗嗤”。
白也:……
白也:“不、可、以。”
“喔。”
秦萝左思右想没什么成果,只能把这件事暂时作罢,语气里带了点好奇的味道:“我不是把你放在仙鹤上了吗?你一不小心掉下来了?”
白也言简意赅:“我来此地,是为诛杀恶龙赤练。”
他受过的训练只包括挥刀、阵法、以及漫无止境的屠杀,兵器不需要讲话,对于与人聊天的话术,白也可谓一窍不通。
从小到大,他也没同其他人讲过太多话。
虽然脱口而出那样的言语,导致他的身份不得不暴露在外,但细细思忖下来,似乎并无大碍。
他之所以逗留在苍梧仙宗,一是身受重伤、连动弹都难,二是赤练销声匿迹,让他无法圆满完成任务。
如今在医馆的照料下,那些致命伤口已经渐渐痊愈,等今日诛杀赤练,他便可立即离去。
就算这女孩知道他的原型是狐狸,九州何其之大,他们的身份又是天差地别,恐怕穷尽一生,也再无相见的时候了。
秦萝一愣:“恶龙赤练?就是它让这里变成了这种样子吗?”
白也话不多,眼看又一条藤蔓匆匆袭来,迅速把怀里的秦萝换了个姿势,如扛麻袋一般搭在一边的肩头上。
藤蔓被劈了个粉碎,与此同时少年默然点头。
“赤练……听说那是不周山上的一种龙。”
伏魔录与他形成鲜明对比,滔滔不绝地开口:“赤练性恶,喜杀戮,喜捉弄人心,以万千生灵为食,尤其喜欢吃小孩。”
感受到秦萝身子一顿,它轻轻咳了咳:“而且你看这附近异化的花花草草,全都感染了它的邪气——赤练身为龙族,却十分热衷于玩弄其它生灵的心智。它龙息里含有非常浓郁的邪气,不仅草木灵植,就连修士久久待在其中,也会受到影响。”
修士。
秦萝心下一动,也不管自己快被颠簸得头昏脑胀,急急问它:“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无非就是邪气入体的那些事啊。”
伏魔录只当她害怕,没有多想:“轻则产生幻觉、识海作痛,重则心魔加剧、走火入魔。不过不用担心,你年纪还小,又没经历过无法挽回的伤心事,应该不会滋生很强的心魔——你身边那位就说不准了。我待会儿帮你紧紧盯着他,一有不对劲,咱们就立马跑。”
这回秦萝连点头都忘了做。
没错,一切都吻合上了。
小师姐在宗门里温温和和,虽然会因为焰狱之毒消沉难过,但绝不是心性脆弱、能被心魔轻易操控的人。
她之所以心魔缠身,全因为这个地方的邪气。而郑钧傲又曾对她做了过分的事情,一来二去,心魔定会对他生出十分强烈的杀意。
她必须在一切发生之前找到他们。
“伏伏,”秦萝神经紧绷,“小师姐也掉进了这里,她会因为邪气生出心魔吗?”
“放心吧。你小师姐修为不低,心性也算极佳,邪气要想侵入她的识海,唔嗯……”
伏魔录想了想:“距离恶龙越近,邪气也就越浓。以她的实力,起码得在十分靠近赤练的地方,识海才会遭受侵蚀。这种概率微乎其微,所以一定没事的啦。”
对不起,伏伏,其实小师姐就在“十分靠近赤练”、“概率微乎其微”的地方。
因为太慌太急,秦萝心口像被猫爪用力一按,生出不舒服的痒。
不过……这样一来,也有好的一方面。
小狐狸打算杀掉赤练,说明他一定会前往那条龙身边,她相当于搭了辆顺风车,可以更快去到小师姐所在的地方。
一定、一定要顺利找到啊。
白也抱着她一路往前,途经无数张牙舞爪的藤条枝叶,全被少年挥刀斩断。
然而越是深入林中,伴随红雾愈发浓郁,妖邪的力量便也越强。
如今正值春天,恰好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林子里的花花草草多不胜数,这会儿在邪气影响下腾空而起,像极了能把一切吞噬的碧绿色浪潮。
更加棘手的是,有些粗壮的树干已经无法被一刀砍断了。
又是一道破风袭来的声响,兼有前后夹击。
他做好了受伤的准备,挥刀而出的刹那,却听见一声清澈琴筝之音。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险恶横生的乱斗里,有人护住从小到大独来独往的少年。
身为一把专职杀戮的刀,他本应是不值得被保护的。
被当作麻袋扛起来的姿势虽然不怎么舒服,却因为双手空闲、上半个身子倒挂着腾空,很方便祭出问春风,等它凌空浮起后,再用两只手奏响乐曲,
除了有点晃晃悠悠,其它一切都好说。
来自秦萝的乐声蕴含灵力,甫一响起,便击退了白也身后的好几个低阶妖邪。
“还、还有我在呢!”
小朋友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颤抖:“我会好好看着背后,不让你受伤的!”
白也没说话。
深色的眉眼暗暗一凝,按在秦萝后背上的左手稍微加重了力气。
他语气仍是冷淡,听不出情绪:“嗯。”
另一边,密林深处。
当时腾空骤起的红色丝线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料,郑钧傲被猝不及防卷入其中,等回过神,已经从灵鹤上摔了下来。
他年纪很小,只比秦萝大了一点,修为自然称不上多高。
当时千千百百的红雾汇集,仿佛要将他一口吞没。生来便养尊处优的男孩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间乱了方寸,挣扎半晌,才想起储物袋里的保命法器。
——比起寻常弟子,来自世家大族的小孩往往能从父母手中获取更多资源。要是身份高些,还可以得到护身用的强力法宝,以免遭遇不测。
在法器的作用下,那股红雾总算散去了。
但随之而来,是更为绝望的困境。
曾经熟悉的山水完全变了模样,四处充斥着血一样的红雾。雾气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于半空聚成条条细线,叫人看了脊背发凉。
林子里的草木更是诡异,竟如蛇般游荡盘旋,只要一发出动静,便会横冲直撞而来,好似捕食中的野兽,要把他生吞活剥。
郑钧傲天赋不错,课业在门派里往往名列前茅,奈何纸上功夫再多,乍一见到如此诡谲幽异的景象,任谁都会两腿发软,忍不住瑟瑟发抖。
法器威力强大,耗费的灵力自然也多。他年纪轻轻,哪有那么多气力可以挥霍,手忙脚乱用上几次,就已经浑身无力了。
男孩漫无目的奔跑在红雾里,眼眶止不住发热。
他今日定是完蛋了。
他对楚明筝做过那种事情,秦萝不喜欢他,定然不会前来相救。
更何况……就算是他的那些朋友,也大概率不会前来。
这地方九死一生,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万万不可踏足的禁地。要是为了救人,让自己也陷入危难之中——
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男孩匆匆抹了把眼泪。
说不定,这是对他做错事的报应。
今早他与朋友们并肩而行,有人无意中说起楚明筝。
他们笑着说他真是倒霉,又讲了些关于楚师姐的传闻。
比如在她面纱之下,是张恐怖狰狞的血盆大口;比如她因中毒心性扭曲,曾残害过山里的灵兽泄愤。
郑钧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当时头脑一热,将朋友们大骂一通,最后在他们困惑的注视下转身跑开了。
可是……真的不是那样啊。
一个又一个的流言蜚语被以讹传讹,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偏离实际,逐渐构造出一个只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楚明筝。
那个楚明筝傲慢无礼、脾气冷漠,是个无人愿意接近的怪人,可只有真真正正与她有了接触,才会发现根本不是那样。
他们嘲笑的、戏弄的,全是被他们臆想出来的楚明筝,然而受到伤害的,却是楚师姐本人。
真是太不公平了。
郑钧傲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如今倒好,他丢了朋友,在长老心里坏了名声,还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四周静谧无人,奔跑的踏踏脚步便显得格外清晰。
又有枝叶飞速袭来,而这一次,他已经没了法器作为倚仗。
郑钧傲咬牙,紧紧闭上眼睛。
扑面而来的,是一道如刀似刃的疾风。
杀气飞旋,刺破男孩狼狈的侧脸,引出一缕猩红血渍。就在枝叶即将到来的刹那,自他身后涌来另一阵风。
与饱含邪气的红雾不同,那是一股清凌干净的春风。
笛音悠然而至,聚作流风回雪之势,不消片刻,便将飞叶击退数尺,化为一滩齑粉。
郑钧傲浑身发抖,想要睁眼回头,却又不敢回头。
宗门上下,擅长用笛的弟子无外乎那么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