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南而生
掌柜的只当这是京城哪家大人的公子,并未多想。
邵瑜说道:“你将账本拿出来,给大少爷看看。”
掌柜听了这话,心下一顿,但很快又想着,邵嘉善素来不学无术,就算真的给他了,他估计也看不明白。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邵嘉善拿到账本之后,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痛。
“父亲,您给我看这个干什么?”邵嘉善问道,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邵瑜的用意。
邵瑜问道:“字都认识吗?”
邵嘉善翻了翻,说道:“都认识。”
邵瑜从他手里拿过账本,翻了翻后,指着一个笔画很多的字,问道:“这是什么字?”
邵嘉善立马傻了眼,嘴巴张了张,试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读。
邵瑜又看向一旁的钱不断,钱不断立马说道:“这是瀣字,沆瀣一气的瀣。”
邵嘉善没想到自己居然连一向瞧不起的钱不断都不如。
“我只有这个字不认识,其他的都认识,我都看得懂。”邵嘉善逞强道。
邵瑜笑了笑,随便又翻开一页。
邵嘉善伸长脖子偷看,一眼扫过去,只觉得每个字都认识,顿时十分安心。
但邵瑜却问道:“这一页账记了什么?”
邵瑜不按常理出牌的模样,让邵嘉善憋屈得够呛:“父亲怎么不问我有没有不认识的字?”
邵瑜说道:“我是带你来看账的,又不是来给你扫盲。”
邵嘉善:……
邵嘉善拿过账本,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放在一起,他就是觉得什么都不明白。
“这……”邵嘉善的眼睛,就差被这一页纸绕成蚊香眼,最终他也放弃了挣扎,说道:“这个我看不懂,但那又怎么样,管家理账这些事,日后我娶妻之后自会有人来打理,我不必懂。”
“那这就更难了。”邵瑜说道。
邵嘉善满眼疑惑。
“你自己不想学,就想推给未来的媳妇吗?一个能够管家理事的姑娘,她会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邵瑜问道。
“若是我在你成亲之前就去了,你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亲。”
邵嘉善一楞,他如今在邵瑜的帮助下,倒是成功认识到了自己,他一个整日享受的纨绔子弟,去掉了父辈的光环,似乎什么都不剩下了。
“善儿,我不求你变得多么厉害,只盼着你能了解一些最简单的东西,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糊弄。”邵瑜说道。
邵嘉善有些疑惑的说道:“可孙掌柜是母亲的陪嫁,他不会糊弄我……”
孙掌柜也在一旁说道:“老爷放心,我绝不干糊弄大少爷。”
邵瑜看了这人一眼,紧接着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钱不断。
钱不断自然知道这是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他还有事要求邵瑜,此时自然会竭力帮忙。
“孙掌柜,你这店里外面生意兴隆,为何利润却如此微薄?”钱不断笑着问道。
孙掌柜闻言,却像是抓到了什么机会一样,开始跟邵瑜和邵嘉善道起委屈来。
“老爷,大少爷,钱少爷,你们有所不知,这商行虽然来往客人众多,但夫人心善,从不许我定高了价格,因而商行只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商行里有些东西多年前卖两文钱,如今还是卖两文钱,但外面的铺子早就涨到了四文钱,仔细算起来,我们这个价格,连成本都很难收回来。”
邵嘉善听了,立马问道:“既然没有赚头,为何不提价?”
“大少爷,价格一旦定下,就很难更改,正是因为我们铺子里多年来都是统一的价格,因而才会有这么多客人上门。”
邵嘉善听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按照孙掌柜的说法,价格低就有客人,而价格高就没客人,那实在是两难处境。
眼见邵嘉善就这般随意被唬住,邵瑜看了一旁的钱不断一眼。
钱不断立马说道:“若是真的按照掌柜的说法,那别家的铺子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孙掌柜眼珠子转了转,立马说道:“别家铺子如何活,挣的是何等黑心钱,我管不着,可这个铺子,两位夫人都是善心人,不愿意从穷人身上挣钱,所以如今也不过勉强保本罢了。”
“您这样说,倒也在理。”钱不断点头。
孙掌柜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钱不断接着说道:“一斤鸡蛋进价十文钱,掌柜的,您这进价,比旁的铺子卖的价格都贵呀。”
孙掌柜眼珠子转了转,立马说道:“这能是一样的鸡蛋吗?我进的这批鸡蛋,都是养在深山老林里,吃的是专人给它们抓的虫子,饮的是山间老泉,如此用心喂养,进价虽然贵,但口感也要强上百倍。”
邵嘉善听到这话,立马点头,说道:“若真是如此喂养的鸡蛋,便是再卖贵十倍,都值得。”
孙掌柜说道:“大少爷,您忘了两位夫人定下的规矩吗?不能挣穷人的钱。”
钱不断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接着又问道:“按照掌柜您的说法,这个商行只做穷人的生意?”
孙掌柜点头,说道:“此处离城南近,来往多是穷苦百姓。”
钱不断又问道:“既然是坐穷人的生意,那为何要进这么贵的鸡蛋?”
孙掌柜闻言一愣。
钱不断接着问道:“如这雪缎,也不是穷人能穿得起的。”
孙掌柜见邵瑜此时神色中也似是有怀疑之意,在短时间内,他便想到了辩解的理由。
“穷人也有难得奢侈的时候,咱们商行既然在这个地方,货物自该齐全。”
钱不断听了还在笑,又指了指账本上的几处,说道:“燕窝鱼翅,穷人们每个月还能买这么多?”
这些昂贵商品的价格依旧相对教低,但成交量却很高。
孙掌柜说道:“咱家商行价格低,有些大户人家的采办也会来这里购买。”
大户人家的采办来这里低价购买,为的便是从中吃回扣,这话却不好明面上说出来。
钱不断继续点头,道:“说得通。”
孙掌柜只觉得自己已经糊弄过去了。
但很快,钱不断就将账本翻得哗啦啦作响,指着其中数处。
“孙掌柜的想法很好,进价提上些许,售价又压上些许,只是这想法再好,也扛不住要捅的窟窿太大,因而到现在,很多账都没有做平。”
孙掌柜看着钱不断指着的那几处,顿时面如死灰。
“孙掌柜每个月要将一大笔钱,送到哪里去?”钱不断翻了翻,又说道:“瞧,上个月账上就莫名其妙少了一百两呢。”
孙掌柜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说道:“钱少爷,您一定算错了没有哪里不平呀?”
钱不断看着他,说道:“我从三岁,还没学会认字,就开始打算盘,我不会算错的。”
邵瑜也跟着翻了翻,也明白大概情况与钱不多所说一致。
只有邵嘉善,拿着账本算了半天,说道:“没有哪里不平呀。”
钱不断指了指几个诡异的地方。
邵嘉善却仍旧一头雾水,甚至拿求助的眼神看向邵瑜。
邵瑜朝钱不断点点头。
钱不断立马细心的跟邵嘉善解释起来,一共解释了三遍,钱不断只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要说干了,邵嘉善终于点头表示明白了。
钱不断又将账本哗啦啦翻了一遍后,说道:“不算那些估计被你做掉的账,这里面有一千三百两被你硬生生抹掉了,孙掌柜,钱究竟去了哪里?”
孙掌柜此时心下有些委屈,钱不断指出来的这笔钱,他其实并没有动,全都被小韩氏拿去了。
若不是因为小韩氏要查账,孙掌柜也不至于要做得这么明显。
小韩氏自己贪财,连姐姐的嫁妆铺子都要贪墨,但对于底下人贪墨之事,她却防备得十分厉害。
孙掌柜账做的有漏洞,但这漏洞正好和小韩氏拿到手的钱财对应,如此这般,小韩氏才不会疑心手下人贪墨。
孙掌柜在出卖与不出卖之间挣扎了许久,最终见到邵瑜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后,才哭丧着一张脸,说道:“老爷,我也不知这账本居然是如此,说不得就是账房先生从中牟利。”
不到万不得已,孙掌柜还是不打算出卖小韩氏。
邵瑜却连账房先生都没有传过来,只说道:“偷盗主家的财物,轻则流放,重则绞刑。”
邵瑜说话时,左手忍不住摩挲右手手腕,这模样,活像是他要亲自行刑一般。
“世叔您任大理寺卿,对于此等事情最是了解。”钱不断在一旁不轻不重的捧了邵瑜一句。
孙掌柜此时却越发心惊胆战。
钱不断接着说道:“一个账房先生,他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且他只管账,如何能碰到银子。”
孙掌柜低下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说。
而钱不断此时也有些为难,孙掌柜嘴巴紧,他一时也想不出逼人张嘴的好办法。
邵瑜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接说道:“账本上既然有问题,不管他现在招不招,都先送往京兆府尹处,到了牢里,他迟早会说出来的。”
原本还嘴巴很硬的孙掌柜,听到这话立马半边身子都软了。
他因为那样的原因进了牢里,到时候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
“老爷,大少爷,我说,我什么都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在两人的注视下,孙掌柜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原因全都推到了小韩氏身上。
在孙掌柜的话里,他并不想做这样的事,但因为当家主母的逼迫,他不得不每个月从账面上支出一大笔钱前去孝敬,孙掌柜自己干干净净,一切都是小韩氏贪心作祟。
邵瑜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询问道:“夫人是如何威胁你的?”
孙掌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道:“老爷,夫人威胁,若我不照做,她就要将我赶出铺子,我要是离了铺子,还能有什么好去处,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我也是没有办法……”
“况且,我到底是先夫人的陪嫁,若是换了旁人来,只怕铺子都被吃得不剩半点骨头,有我在,好歹还能帮大少爷保住根基。”
邵嘉善说道:“你胡说,母亲是什么人,她怎么会贪这么一点蝇头小利。”
孙掌柜却没想到小韩氏在大少爷眼里居然有这么高的分量。
此时为了自保,孙掌柜不得不将小韩氏描述成一个贪得无厌之人。
邵嘉善却觉得如同理想破灭一般。
早膳时他就发现小韩氏对他和弟弟区别对待,但弟弟到底是小韩氏亲生的孩子,因而小韩氏的偏心,邵嘉善可以理解。
但如今孙掌柜口中,小韩氏就是一个从继子口袋里偷钱的贼人,这样的形象,实在与他心中的贤妻良母相去甚远,邵嘉善如何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