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南而生
老皇帝如今沉珂尽去,也不像之前那般忧心大位交接之事, 也许是被邵瑜挑唆的, 他如今看那几个成年的儿子,越发觉得不顺眼起来, 总觉得这些人都急着抢他的位置。
老皇帝早些年忙于政务, 对于几个年长孩子的教育并没有特别上心, 如今对着几个小的,他却像是有无尽的精力一般。
七皇子来请安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老皇帝正在手把手教年幼的十二皇子写字,父子之间姿态亲昵,若是不认识的看了, 还以为这就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子。
十二皇子鼓着肥嘟嘟的小脸, 满脸认真的跟手上的毛笔较劲。
“不对,该这么捏。”老皇帝脸上满是耐心,没有半点不快。
七皇子见到这情形, 心下忍不住一酸。
他想起自己学写字的时候,哪里有人手把手教,他要是写得不好,母亲的板子便落了下来,而他写好了,也不过是得父皇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而如今,十二皇子只是稍稍表现出一点认真来,老皇帝便满脸喜悦。
享受完天伦之乐后,老皇帝才看到站着的七皇子,立时收起了先前那副慈爱的模样。
七皇子请安之后,方才说起正事来。
“臣心悦邵大人之女,请父皇赐婚。”
七皇子只觉得前半辈子的勇气,都用在此刻了,他心里对邵嘉姝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心,邵嘉姝虽然美貌无双,但在他眼里,更重要的是她身后站着的邵瑜。
老皇帝听了这话,却只是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七皇子心下一沉,他偷偷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神色。
“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心思?”老皇帝问道。
“邵姑娘温柔贤淑,儿臣心下思慕。”七皇子回答道。
“你想越过邵瑜,让朕直接赐婚?”老皇帝又问道。
原本老皇帝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但如今他心态变了,既然自己至少还有十年,何必急着将自己的亲信和儿子绑在一起。
七皇子有些羞赧道:“儿子倒没有这样唐突的心思,只是想让父皇去和邵大人提一提此事。”
七皇子年纪越大,却一直没有迎娶正妃,而如今放眼整个京城,他觉得唯一合适的,就只有邵嘉姝了,偏偏父皇却迟迟不说这门婚事,他被邵嘉姝几次推拒,便只能想着这样的法子,企图套上御赐婚事的枷锁。
“强扭的瓜不甜。”老皇帝说道。
七皇子赶忙道:“父皇,儿臣觉得邵姑娘也并不是无意……”
老皇帝闻言皱眉,说道:“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迎娶正妃了。”
七皇子听了心下一喜。
但老皇帝却说道:“你舅舅的小女儿温柔贤淑,倒是相配,恰好,你母妃在世时,也总念叨着亲上加亲。”
七皇子闻言,心底一片冰凉。
他母族不显,舅舅只是在京中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关,且母族天生就是和他绑在一起的,何须通过联姻来再度加强联系,他本想靠着自己的婚事,为自己寻一门极有力的岳家,如今希望彻底落空。
七皇子即便心下再不情愿,但老皇帝那模样,显然已经是主意已定,让他拒绝不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桩婚事传出去后,倒是让京中人议论了许久,连同邵家都受了不少流言,只不过京中权贵大多都在私底下嘲笑七皇子。
邵嘉姝在家中坐着,忽然便接到消息,只道是七皇子定了婚事,虽然疑惑为什么定了自己的表妹,但她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哪怕邵瑜保证七皇子不会再来骚扰,但七皇子一日不定下婚事,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七皇子的婚事一定,原本还在观望的朝臣们,直接就将七皇子排除在夺嫡之外,让七皇子本不富裕的交际圈,越发雪上加霜。
而这桩婚事,就像是一个导火索,老皇帝从儿子的婚事之后,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
老皇帝如此豪迈的举动,丝毫不像是一个即将衰亡的帝王,倒像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君主。
六部人员变动频繁,御史台更是每日里奏折不断,每次大朝会时,都会有大事发生。
老皇帝总觉得自己多出来的十年,像是偷来的一样,因而他仔细筹谋,只想着让自己退下来的时候,尽量可以给接替者留下一个好的江山。
邵瑜作为一个纯臣,他自来是举双手支持老皇帝的改变。
老皇帝也没有完全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小皇子身上,他并未完全放弃年长的皇子们,而是听从了邵瑜的建议,改变了原本的考量方法,而是着重他们的实务。
老皇帝不再想着帮儿子们搭班底,反倒经常将他们丢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老皇帝原本十分忌讳储君之事,但邵瑜却劝说了他。
“陛下,皇帝的儿子觊觎大位,这是十分自然之事,若是老虎的儿子不想吃肉,那倒奇怪了。”
邵瑜说得坦荡,老皇帝反倒觉得自己之前的忌讳有些没道理。
邵瑜说道:“几位殿下想要,那也得显出真本事来,不说和陛下一模一样,起码要有陛下五成本事。”
老皇帝当年能够登基,与身后庞大的班底其实也不无关系,但邵瑜话语讨巧,他这般说,倒好像老皇帝能当皇帝,纯粹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一般。
偏偏老皇帝还真吃这一套,他听取邵瑜的建议,将几个年长的皇子全都派了出去,各自领着不同的任务,甚至在皇子们出去之前,都明明白白说了这是一场考核。
至于考核的奖励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几个皇子听到这么说,必然所有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比如七皇子,在和表妹成亲之后,老皇帝也不再让他六部轮岗,而是让他去京郊的皇庄。
皇庄这几年产出渐低,老皇帝从前哪怕知道有问题,但当时无力去抓这样的凶案是,因而一直将此事悬而未决。
七皇子去了,立马表现出铁面无私的模样,势必要将皇庄的每一个微小的问题都抓出来。
七皇子虽然较真,但他却也不敢随便冤枉好人,毕竟这是一场有人监考又有人复审的考核,每个皇子身边都跟着皇帝的眼睛,他们上报的结果,都有专程的人员班子进行复审,以此来确保皇子们不会为了政绩而弄虚作假。
原本还有皇子想要玩花样,但被复审的人查出问题之后,后头的皇子再不敢有半点松懈。
原本皇子们以为差事只有一次,但很快,他们发现一次后面还连着下一次。
甚至每一次的差事都不一样,就像是老皇帝刻意将每个人都培养成多面手一般,他们刚刚在南边办完差,下一件就将他们派到北面去了。
这样一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刚刚熟悉起班底,又被提溜出来去另外一个地方,久而久之,能够跟在身边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们这样的历练,难度逐级递增,一开始在京城,接着是京城周边,紧接着是江南,越往后,便是条件更加艰苦的地方,他们被派去解决的,也都是最棘手的事情。
比如五皇子此时正在楚湘,楚湘多河流,他如今带着数十个河工,是跑到这里来治水的。
楚湘山路难行,很多时候骑马都不行,必须要徒步,五皇子养尊处优习惯了,如何能吃得下这样的苦,当即就打了退堂鼓。
“殿下这就要放弃了吗?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也不知其他殿下会怎么想呢。”皇帝派来的眼睛这般说道。
五皇子听了这话,暗道自己都经过了这么多重考验,不能在这里倒下,当即就一脚又踩在山路上。
原本老皇帝只让儿子们在京城周边折腾,今日整顿内府,明日彻查皇庄,让几个儿子跑全国各地,倒是头一次。
这么多成年皇子,全部被赶出京办差,朝廷里的大臣也有不少反对之声。
但邵瑜这个提议者,却依旧坚定:“玉不琢,不成器,这样的道理,诸位大人难道不懂吗?”
朝臣们虽然派系不同,但此时邵瑜出的好主意,却似乎要将所有皇子全都一网打尽,因而朝臣们如何乐意皇子们出去受苦,此时反倒团结在一起,反对邵瑜。
众口一词,这情形让老皇帝都觉得有些发愁。
偏偏邵瑜却半点不惧,只是斩钉截铁的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几位大人眼里,京城以外,那就是豺狼虎穴吗?朝廷在各处派遣官员,难道是在派他们去死吗?他们去得,皇子就去不得吗?”
“还是说在你们眼里,皇子们就这般脆弱,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若皇子们真是这样脆弱,那也不必指望他们日后成为国之储君了。”
“既想要大位,又不想付出努力,难道一个个都等着躺着得位吗?”
邵瑜一条一条反驳,一个人对上几乎一整个朝堂的人,都丝毫不落下风。
“在场的大人们,文官没有一个不经历寒窗苦读,武将没有一个不经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们心里很清楚,到底怎么样才能成才,对着自己对着子侄都能狠下心来,偏偏对着皇子却改了态度,怎么,你们想拦着皇子成才?”
邵瑜目光看向在场所有朝臣。
一个大臣终于忍不住,说道:“按照邵大人这意思,几位皇子,都没有成才?你这么说,置陛下于何地?”
皇子实际有什么才能暂且不说,但平日里大家提起来,都必须说是钟灵毓秀,只有这般,才不算得罪皇帝与皇子们。
但邵瑜却丝毫不怕这样的言语,只说道:“他们成才了吗?我倒想要问问在坐的大人们,你们也有不少给皇子们当过文师傅武师傅,为何教了这么多年,几位殿下都没能学到陛下的天纵之资?”
邵瑜用老皇帝来对标成才的标准,这话在场的人都不敢接了。
唯有孙源,此时站了出来,说道:“说得好,这话老夫早就想说了!陛下当年是什么样子,这几个皇子可有学到一点,还不趁着年轻尽快磨练一番,难道还要等到像老夫这个年纪出来历练?”
孙源脾气耿直,三年前他还误以为邵瑜要巴结他,而后就见着邵瑜自爆家丑,被贬官岭南。
孙源本以为邵瑜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邵瑜又回来了,甚至性情变得越发耿直,也越发对他的胃口。
孙源早就看不惯那些皇子了,一个个不想着如何为国为民,反倒一直跟斗鸡眼一样争权夺利,如今邵瑜总算将他们弄出去干点正事,偏偏大臣们又拦着。
沛国公此时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沛国公满门忠烈,五个儿子战死了四个,他一开口,就是杀人诛心:“臣只觉得,战场之外,没有险地。”
一番吵闹之后,这事情板上钉钉,在各处受苦的皇子们,本来还指望自己的人能够带来好消息,但他们却收到了这事可能会长久执行下去的传信,个个都只觉得眼前一黑。
也有皇子坚持不住了,不再管身边跟着的眼睛,连夜跑回京城,跟老皇帝哭诉辛苦,但却只换来老皇帝的冷眼。
“为君者,需得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楚,陛下当年就是这般过来的,殿下为何不能忍耐一二呢?”邵瑜在一旁添油加醋。
四皇子看向邵瑜这个罪魁祸首,一双眼睛里似是能喷出火来,他本来在京中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他母家显赫,争夺大位的可能性很高,就是邵瑜对着皇帝一顿叽叽咕咕后,他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四皇子即便心里有气,当着老皇帝的面,他也不敢冲邵瑜撒出来,只能转而朝着老皇帝哀求。
老皇帝望着他,说道:“你去问问你的母妃,若真的吃不得苦,那日后便做个富贵贤王。”
等四皇子见了他的母妃,本想好好诉一诉这段时间的辛苦,却不料,他母妃没有给他半点好脸色看。
“我父亲,我叔父,我兄长……我们全族的荣耀,我大半辈子的努力,全都系在你身上,谁准许你放弃?”贵妃声嘶力竭质问。
四皇子没想到母亲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身子觉得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这哪里是他那个将他疼到骨子了的母妃。
“母妃,您不知道,蜀城那地方……”
四皇子话未说完,就被贵妃厉声打断:“蜀城如何,本宫不想知道!”
四皇子看着母妃如此模样,心下也忍不住有些伤心,道:“难道母妃心里,孩儿就是个争夺大位的工具吗?若是孩儿不争,那就不是母妃的孩子吗?”
贵妃也很疼爱儿子,但是她却很清楚的知道,到了他们如今这个位置,早就没有退路了。
“你必须争,你不争,那我会死,你的外公会死,你的舅舅会死,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贵妃冷声说道,她和她的家族这些年树敌太多,不成功便成仁。
“父皇要我在蜀城想法子遏制山中隐户,可蜀城乃是土司治下,隐户也是土司默许,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别说皇子,就算是父皇去了说话都不一定好使,也许一场随机制造的意外就能要了我的命。”四皇子说道。
贵妃却像没听到一般,强调道:“你必须回去。”
四皇子不敢置信的望着贵妃。
贵妃心里也满是沉痛,她也十分担心儿子在外面的安危,但到了这个地步,要么死他一个人,要么死所有人,她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