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沈墨我害怕。”
“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黑不溜秋的地方一个人坐着,能不害怕吗?”他伸手用力在她头顶揉了揉。
少女破涕为笑,笑了两声,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小小声抽噎。
沈墨叹口气,手臂伸展到她另一边,大手按住她脑壳,回捞,压着她靠在自己肩窝上。
华婕脑袋有点迟钝,但也察觉到此刻两个人肢体上的亲密。
虽然知道他只是作为好朋友的安慰,心跳还是忍不住砰砰砰的发慌。
她这属不属于设了个陷阱,把美少年的肩膀给骗到自己脑袋下了呀?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胸腔里充斥着的焦虑和恐惧在夜晚滋生,泛滥到快溢出,她也实在没办法在羞涩上投注太多精力,很快又悲伤起来。
沈墨微微低头,便瞧见小土豆双手蜷在胸前,腿拱着手臂,身体缩成个团,歪在他身边,长长的睫毛被泪珠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泛着莹润光泽。
抽抽噎噎的,一颤一颤的,可怜的像个待宰的小动物。
他手臂不自觉收紧了点,她又往他肩膀拱了拱。
少女一半的体重压在身上,他仍觉胸腔里的躁动冲撞,仿佛要将她彻底抱进双臂间,用力收紧,束缚她,按揉她,才能纾解。
但……他只能忍耐。
仰起头,伸长脖子,他深深吸一口头顶的空气,自己好像也清醒了一点点。
华婕怕什么已经不需要开口,沈墨都知道。
她怕自己无法成功脱去匠气,怕忘不掉那些别人的画法和笔触,怕在画中找不到自己。
“我爹不是说,在未来半年到一年间的上升成长期,找到画魂就可以吗?”沈墨声音有些哑,透着半夜被吵醒后,还没松弛的那种低沉,与白天的他不太一样。
似乎有点陌生,像是个更成熟也更温柔的男人在讲话。
华婕抽一下鼻子,抬眼看了下,眼睛上方是熟悉的下颌和嘴唇,她又抿唇低下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而且,他也只是说,在上升期找到自己的风格,会比较舒服。
“也没说非要在未来半年和一年间找到自己。”他大手拍了拍她耳朵上方,拨的她长发乱飞:
“错过了这段上升期,无非是要处在瓶颈期寻找自己的风格,会压力比较大,比较痛苦而已。
“但你才15岁,又不是那种毕业后有生活压力,被社会按着头必须赚钱必须前进的状况。
“就算未来1年找不到,你还有2年高中生涯,4年大学生涯,6年没有生存压力,还不够你找到自己的?”
他哼一声,又道:
“你这么聪明有灵气,怕什么?
“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吗?”
“……”华婕听他前半程话,觉得自己膝盖都被射烂了。
毕业后被生活压力按头打拼,完全没有闲心去思考未来、寻找初心,那不就是上一世她的写照吗?
要不是他后面夸了夸她,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讽刺她。
伸手背抹一把眼泪,她叹口气,仿佛哭的有点累了。
沈墨抿了抿唇,目光凝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心里开始盘算,好朋友好同桌之间,可以亲吻额头吗?这个动作应该不会很过激吧?不会让她多想吧?属于正常的表达友善和安慰的范畴吧?
一边想着,他的脸不自觉靠近。
少女忽然缩了下肩,他瞬间被惊醒,忙又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亲吻额头什么的,果然还是有点过激吧?唉……
他也叹了口气。
“万一,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的特色呢?浑浑噩噩模仿着别人的笔触,跟风着别人的画风。
“钱冲他们肯定会瞧不起我。
“沈老师该多失望……
“到时候,你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出国留学,归国成为最优秀的人才,变成中国首富,路上看到蹉跎人生的失败者华婕,也会假装不认识的擦肩而过吧。
“不对,我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再遇到你了。
“然后,我独自生活,连养狗的余力都没有,人生晦暗的孤独终老……”
她越说声音越哽咽,不等他开口,继续道:
“我之前看过一个故事,《心灵奇旅》,里面有个理发师,他的梦想是当兽医,可他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梦想,一直快乐的在一个小理发店为邻里们剪头发。
“那本来是个温馨的人物,想传达的是‘哪怕没有梦想,没有倾尽一生力量也要坚持的追求,仍然可以活的幸福有价值。人生不该被梦想定义,人生可以有一千万种模样,一千万种幸福。’
“可是沈墨……我看到这部分的时候,一点不觉得温馨,哭的像要死了一样。
“我太害怕了,怕自己成为那个理发师,哪怕不能继续画画也得努力让自己快乐,在我的想象中,那太可怕了。
“我没办法释然,我想画画……我想画画……”
她抽噎的越来越厉害,语气里满满都是惶然。
她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得不放弃画画,也仍然要想办法让自己快乐的生活下去。
可她敢想有那么一天,她心里其实一直种着一棵叫做‘恐惧 ’的种子,会在这样的黑夜中,疯狂生长,像是要将她整个吞没。
沈墨没有打断她,他手压着她的头,静静听她倾诉心声,发泄情绪。
心里软软的发疼,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黑暗蒙住了他的桃花眼,和眸中幽深的温柔。
少女抽噎了一会儿,又一边抹眼泪,一边啜泣道:
“我想画出自己的风格,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想得到这个世界的目光,想成功。
“我知道不应该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该那么执着于结果,应该享受这得来不易的人生,珍惜每一天的快乐生活,我会努力这么做,可是我也好害怕,无法劝住自己,也无法安慰自己的那种害怕……
“我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画魂呢?
“要是不能自由自在画自己喜欢的东西,甚至有一天再也坚持不下去,画不动、画不出了呢?
“沈墨……我好害怕……”
站在楼梯上,原本想下楼倒点水喝的钱冲静静站在原地。
默默听完了华婕的话,他抿着唇,眼眸微垂,盯着自己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几息后,他又悄悄拐上楼,默默回到自己房间。
黑暗中,他摸回床上,睁眼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好久没睡着。
……
后半夜的雪山度假山庄中静悄悄,只有大厅里少女有节奏的抽噎声。
窗外雪不知何时开始飘飘落下,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积雪压折了枝杈。
沈墨眉头为我皱起,垂眸看她,睫毛轻轻抖颤,如窗外细雪。
她怎么有那么多‘我应该’‘我知道我不应该’‘我本该’?
沈墨皱眉,她为什么非要逼自己变得那么懂事?
她可以软弱,可以任性,哪有那么多谨小慎微。
原来白天那么阳光,那么积极努力又上进的爱笑少女,坚硬的外壳下,竟住着这么脆弱敏感,又这么自卑的小女孩儿。
他轻轻摸了摸她头顶,触手柔软的发丝,让他心里酸酸的。
等到她说完了,专注哭泣时,沈墨才开口。
他没有跟她讲大道理,他知道等天一亮,她就能想明白,就会重拾力量,又变成元气满满的美少女。
她只是在拼搏的路上,偶尔压不住脆弱,偶尔泄露出了疲惫和恐惧情绪。
她只是需要个倾泻口而已,人就是这样,道理都懂,再狼狈也能重新站起来,继续为幸福打拼,但还是会哭,还是会软弱。
他轻声问她:
“你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吗?还会成为首富?”
“嗯,沈墨是的。”她声音哑哑的,软糯糯道。
少年忍不住在阴影中微笑,“那我说的话,我的判断,你相信吗?”
“当然,你什么都一看就明白,一想就懂了。”她说。
“嗯,我看人一向很准,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自认为比任何人都深。”他认真点了点头,“所以我认可你的夸奖,夸的很对。”
“……”华婕抬头看他,被他的臭屁惊到几乎忘记哭泣。
“那我认定你是个很有灵气的人,你就一定是。
“不管有没有画魂,你今天画的我,是我出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画,我愿意花100w去买。
“我可以分期付款,一年支付一万给你,先把那幅画买下。
“你看,你的画有我这个首富欣赏,未来还愁饭吃吗?”
他问。
“那你要还一百年。”她梗着嗓子笑道。
他没接她的茬,又继续道:
“而且,我看的出来,你非常有天赋,脑子也很聪明,不出半年,你准能逐渐找到自己的风格,并一点点将之巩固下来,进而发扬光大。
“几年后,你成为全国最出名的大画家,后又被国际认可,成为全球最伟大的画家。
“一幅画卖一个亿,钱嘛,随便赚赚,你对此很淡然,甚至嫌弃金钱充满了铜臭味,赚太多简直污染你的艺术家气息。
“我每次要来拜访你,都要焚香戒酒,用鲜花泡澡七七四十九天,你才愿意见我,不然就嫌我身上没有艺术家的清香。
“我来到你家,看见你清晨伴着朝阳起床,坐在大别墅躺椅上吃早饭,狗子猫猫伏在你脚边。
“吃过早饭,你打开电脑看看今天的新闻,然后悠闲的在自家花园里散步,浇浇花,赏赏景。
“然后才有空跟等了你一上午的我聊两句天,叙叙旧。
“之后赶走我,你开始画画,听听蓝调,喝喝咖啡,红酒……”
“噗,快别说了,梦都没有你说的美。”华婕终于坐直身体,转手拍了下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