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钱冲坐在华婕左边,每每看她一眼,都要皱眉。
怪不得老师说她底子打的牢,从素描上还是很看的出层次的。
但她也不是无懈可击,画了一会儿,钱冲就转头对华婕小声道:
“不是只有色彩呈现的时候需要特色和风格,你的素描画也是成品画作,也不能只考虑画出来,同样要沉浸其间,把自己的风格呈现出来的。
“笔触,线条,明暗关系的体现,这些和水彩融入到一块儿,是你个骨架。
“你怎么画水彩的时候找到自己的风格,画素描的时候,又开始油起来了?”
华婕被说的怔住,提笔盯着自己的画,产生了种恍惚感。
是啊,钱冲说的很有道理。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当局者迷了。
怎么就能把素描和水彩割裂开了,一画素描又像以前一样本能的不动脑子,随便在脑内拉出各种大师名家的处理方法直接用起来了呢?
A的结构线好,她就用谁的结构线;B的勾线方式好,她就用b的勾线方式。
顺手又省事,自然而然就画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忙打起精神。
继续落笔前,她转头小声对钱冲笑道:
“谢谢钱串子~”
钱冲以为华婕会如以往跟他相处时那般针锋相对,立即回怼几句如‘你画的也不咋地’之类的话。
就算不吵架,估计也像方少珺似的,不以为然爱理不理,傲慢全摆在脸上。
却没想到华婕会如此甜兮兮的跟他道谢,一副他真的很厉害,一下就点醒她的样子。
抿着唇,他立即挂起一张淡然不在乎的脸,才要拽拽的笑笑,忽然察觉出不太对劲的地方——
“钱串子是什么鬼?你喊谁?”钱冲皱眉。
“啊!”华婕愣住。
What?
她居然把她偷偷给他起的外号叫出来了?
“你才钱串子呢!”钱冲胳膊肘一拐,撞了她一下。
在劲松市,钱串子是指满墙爬的蚰蜒,跑的贼快,恶心的要命。
钱冲要是在家看见了,能立即吓的蹦起来。
她tm居然给他起这种外号,找死吗?
“口误。”华婕忙打哈哈,笑嘻嘻转移话题道:“钱富贵真厉害,一语道破我的问题,聪明!”
“……”钱冲脸黑,瞪她。
这家伙是不是打定主意非要给他起外号不可?
“钱富贵这么可爱也不行吗?”华婕挑眉,一副认真问询的严肃表情。
“不行!”钱冲恶狠狠低声道。
“好吧。”华婕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钱冲。
方少珺转头看一眼华婕和钱冲,皱了皱眉,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居然能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的一块画画?
之前吵闹拼画,针锋相对都是闹着玩的吗?
不屑的扫过两人,她抬了抬下巴,再次沉浸入独自一人的绘画世界。
中间沈佳儒多次来到四个学生身边,时而指导,时而改画。
一个多小时后,每个人的完成度基本上都达到了百分之七十。
休息时,华婕靠在椅子里,一边打量自己的画,一边审视其他三位同窗的画。
钱冲的画特别重,整个画面很满,很敢画阴影,整幅画是立体而偏阴沉的。
方少珺的画亮部非常干净,几乎不怎么上调子,暗部则打的很大胆,明暗对比是很强烈的。
陆云飞的画则干净的不像话,素描画尤为凸显出了他画画时的细腻和清爽,画面看起来特别淡雅。
华婕再看看自己的画,眉头越皱越紧。
“你怎么一画素描,就跟要参加考试似的?画的这么规矩?”钱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忽然开口。
她仰头看他,有些不明白。
他嗤了一声,似乎很嫌她笨,弯腰伸手便在她画中的背影部分伸手抹了两下。
“这种远近景物清晰与模糊的处理,还有这儿——”
他又捏起橡皮,在她画面的一处亮处擦去线条笔触:
“这种对高光亮部的大胆留白,还有——”
他又指了指她某几处的排线:
“这种落笔扎实,提笔利落的飒爽。以及整幅画主次分明,构图充满表达欲,把自己的思想强势投射在画面每一处的那种大胆呢?”
他拍拍她肩膀,吊儿郎当的靠墙站着,垂眼问她: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只有用色优势,其他都普普通通吧?”
“……”华婕微微怔住,她一向觉得自己画的不错,落笔也不怯,但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最强之处是这些。
以及,细想一下钱冲的话,她落笔其实还是怯的吧。
忽然画起素描来,上一世考试的状态,和老师的硬指标需求,忽然就涌入脑海,一时竟有些拔不出来。
画起来束手束脚,又成了模板画……
她抿唇,再看看自己的画,抬头打量沈老师的画室,脑海里忽然涌出许多夸张处理后的画面。
一时手痒,想将那些想法记录在纸上。
她……想重画了怎么办……
“你之前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在老师家里画画还能怯场发挥不好?”钱冲撇撇嘴,在自己凳子上坐下,转头又看她一眼,摇头道:
“你画画也够怪的,稳定在扎实上,但风格却可以南辕北辙,你是不是多重人格什么的?”
“……”华婕横他一眼,继续打量自己的画,深呼吸努力找回感觉。
几分钟后,她忽然提起橡皮和笔,开始在自己的画上大兴土木。
要改,就大批量使用橡皮,毫不留情自己之前认认真真一道一道画下的线。
要修,就绝不迁就之前的型,一步到位,修的干脆利落。
钱冲起初还在专注提升自己画的完成度,耳边听着华婕刷刷刷,擦擦擦动静极大,忍不住后仰身体,朝她的画面望去。
这一看把他吓了一大跳,她将整个构图都改了,近景夸大,远景缩小,生生将老师画室的纵深增强了几倍。
不仅如此,许多室内静物和摆设也都做了加强,东西还是那个东西,位置也还是那个位置,但重新改后,层次感忽然就强了数倍,一幅静画莫名产生了一种动态感。
距离观者最近的一张小几,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出画面,砸过来一般。
因为剩下的时间有限,许多阴影部分华婕没有一条条线的去交叠加厚加深,而是直接拿捏着力气,一笔将深度到位,然后手指压在着碳够量的暗部线上,往淡化的方向一抹就是一个面。
钱冲微微发怔,莫名觉得此刻华婕画画,像个女侠在挥剑冲杀,砍瓜切菜,飒爽利落。
并且,杀气腾腾。
大概有些享受华婕改画修画以及快速收尾的过程,钱冲坐着看她画了十几分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距离下课就剩十多分钟了,他不得不如华婕一样提笔加速,幻想自己也是个大侠,就算不能砍杀冲锋,劫富济贫什么的也得搞搞。
于是刷刷落笔,来不及细线画个面,也学华婕图快的手法,直接手指在画上涂抹,抹出过度面,抹出渐变灰。
慢慢觉得自己气场也来了,杀气也有了,仿佛也是个大侠了。
沈佳儒拍巴掌表示停笔时,他拇指跟华婕一样黑,抹的全是碳铅,跟刚挖煤回来似的。
四幅画摆在前面,华婕一边用面纸擦去手指上沾的碳,一边看自己的画。
身体忽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感到满足舒畅了。
虽然是一幅黑白灰的素描,但她看着看着,仿佛也在画面上看到了色彩。
不,其实不是看到了色彩,而是看到了自己画水彩画时自在畅游的快感,以及逐渐成型的那么一点点独属于她的‘气’。
她抿了抿唇,心满意足。
虽然在点评环节,同学们对她的话提出了许多建议,老师也支出多处不足。
但她还是觉得很快乐。
“下课了。”
沈老师这三个字说罢,华婕舒口气,转头看了眼钱冲,由衷道了声‘谢谢,钱冲’。
来到老师画室这么久,她第一次体会到了钱冲的才华。
这家伙虽然嘴臭、讨厌、强势、不知轻重,又常常表现出令人措手不及的攻击性,但……没有恶意的耿直点评,于她倒还挺有益的。
也或许,他根本分不清自己哪些话是有恶意的,哪一些又是没有恶意的吧。
这个年纪的青春期少年,还未完全成熟,他们的理性,有时不足以压制骨子里属于雄性动物的野蛮和残忍,而他本人又拥有远超他人的才华和家底时,难免表现的像个欺负弱小的恶霸。
华婕舒口气,对于这个人过去的不礼貌,她已经不那么耿耿于怀了。
在沈老师的画室里,能多一个共同聊画,一起成长的战友,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啊。
“以后多多交流画技,少起刺炸毛~”她仰头拍拍他画板,“要当个好人啊,钱富贵,再接再厉。”
钱冲回头瞥她一眼,拽拽的没搭话,他推门走出画室。
华婕一手拎着画板,一手提着画材包,没手开门了,便想蹭着他推开的门一块出去。
哪想钱冲压根没有绅士意识,自己出去了就收回手,完全没想过还需要帮她撑一下门。
华婕差点被画室门夹住,幸亏她瞧见大事不妙窜的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