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明星满
唐秀欢脸上笑容立刻淡了下来，声音不冷不热：“都分家了，他们还能怎么样？光看着呗。”
杨菊花也知道戳她心了：“你有分寸就行，娘知你吃不了亏。”
别看她大闺女现在过得好，从前大女婿在部队当兵，杨家那一大家子真是往狠里欺负人，要不是背后有娘家撑腰熬了过去，唐秀欢早跟杨大海分了。
看来她大姑也有故事！
唐冬冬竖起耳朵，然而，唐秀欢杨菊花没有再继续在这个上面聊，转而聊起东家长西家短，导致唐冬冬听了一耳朵偷.情、偷葱、偷钱、打架斗殴等八卦。
“三民家的！我来取油豆腐！”远远地，外面就传来嘹亮的呼唤声。
杨菊花顿时住嘴，拍拍裤腿站起来，抬高头回：“在家呢，都给你炸好了，就等你来取！”
“哎！”
唐冬冬跑过去帮忙打开竹门，就看到个面熟的大娘：“狗子奶！”
“哟，冬冬还是这么活泼哪。”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狗子奶见到唐冬冬笑得脸上满是皱褶。
“嘻嘻~”
“十斤，你瞅瞅，没缺你斤两。”杨菊花拿着秤杆，让狗子奶过来看。
狗子奶笑呵呵说：“大家知根知底，我知你肯定不会缺我斤两。”
话虽这么说，狗子奶还是凑过头去仔细看了几遍，还掂了掂装着油豆腐的木盆：“除开木盆的重了吧？”还拨了拨油豆腐，看没加水，点点头。
杨菊花看她这么动作，也不生气：“那肯定的，你看，秤砣都往后移了不少。”
狗子奶满意了，抱着木盆离开：“明天记得带着娃们来吃喜宴，别迟到了！”
杨菊花应下，都是客气话，也不当真。
扭头却见唐冬冬眼睛睁得溜圆：“奶，我明天能去吃喜宴不？”
“想多了，咱家就出一个人，我自己去。”
“狗子奶不是说咱家娃都去吗？为啥不去？！”
“带上你们几个，能把人家东西扫干净，不要脸皮的就带上你们了，你奶我这张老脸还要让人看哪。”
唐冬冬瘪嘴，不高兴，但也理解，大家都穷，没粮食，客套话就是说说而已。
“王七丫怎么能这么好运呢？我那边社员们都知道她捡到了许多好东西。”闲聊间，唐秀欢说起最近话题中心人物王七丫，非常好奇。
杨菊花挑眉：“就是野参和小块金子，你那怎么说的。”
唐秀欢皱眉，摇头说：“不对娘，人家都说她挖到了一大片深山老林里的人参，挖到了埋藏在地底下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王七丫还能赤手空拳打死野猪，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钱，出门碰到好心人给她送好东西……”
“噗咳咳咳咳……”很不幸的，唐冬冬正在喝水，然后，她呛着了。
见大家都看着她，唐冬冬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罢了，唐秀欢说的夸张，但其实放在王七丫身上，并不算出格，以后还有更夸张的呢。
杨菊花收回视线，哼了一声，反驳：“人传人，话赶话的，都不知道乱传成什么样，这话说出去谁信？”
唐秀欢乐呵：“没几个人信，大家也就说着乐呵一下，话是夸张了点，但也正说明王七丫运气好，就算她没捡到那么多好东西，肯定也是有捡到的，有人说在公社看到王婆子买了一大堆东西，又是肉又是罐头又是糖的，阔气！”
“蠢！有两个钱就恨不得宣扬到天下皆知，几十年这个老坑货都没变过，等着吧，贼肯定会光顾她家！”杨菊花语气很酸。
谁不酸呢。
“娘，大路上捡来的东西你敢用？你不敢，咱家都能做豆腐了，就脚踏实地的，慢慢来，细水长流，家里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唐秀欢懂得怎么安慰她老母亲，专挑好话说。
这话确实说到杨菊花心里去了，她就是这么跟老头子合计的，虽然才开始，但也有了不错的收获，长此以往，累是累点，总好过没得累，为了孩子，再累都能咬牙撑下去，这么多年种地也累啊，但也就堪堪能填肚子不挨饿。
“就你会说话。”
“嗨！还不是跟娘你学的，我像你。”唐秀欢轻易就将杨菊花逗笑。
“行了，之前托你打听的事有没有消息？”杨菊花忽然问。
“什么消息啊？”唐冬冬歪坐在两人中间，大眼忽闪忽闪，全是好奇。
“还不就是……”杨菊花才发现是唐冬冬在说话，一噎，“小孩子家家的，不去玩在这做啥。”
唐冬冬举举手里的花生，一脸无辜看着她奶。
“真是讨债小鬼，边儿玩去，不用你剥花生了。”杨菊花没想让唐冬冬听接下来的话，八字没一撇，不好往外传。
“耶！”唐冬冬丢下手里的花生，乐滋滋跑去墙边数蚂蚁，耳朵仍然高高竖起。
唐秋实几人也被撵出去耍了，他们话都不说一个，就跟出笼的鸟儿一样扑腾出家门，他们有糖吃，趁没有吃完糖，赶紧去队里溜达一圈，好让大家都看见他们吃糖啦！
唐秀欢两人没留意唐冬冬在后面偷听。
“娘，大海托人找了，不过还没商量好，就是知道他们有这个意思，一个是服装厂车间女工，是临时工，要这个数，”唐秀欢伸出三个手指，“虽然是临时工，但要是表现好，说不定能成正式工，做临时工一个月十五六，正式工多几块。”
杨菊花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三百？！”
唐秀欢接着往下说：“还有另一个岗位，也是服装厂的，不过，这回是坐办公室的正式工，做会计，有老职工包教会，一个月能有二三十块工资，就是更贵，要八百。”
杨菊花被这么多钱吓到说不出话来，就算掏空这个家底，也没八百，三百勉强凑凑可能够，但要真的全部豁出去，肯定不行：“……城里的工作咋都这么贵？”
唐秀欢做了那么多事，当然不会默默让自己咽下去，做了什么就要说出来，不然人家不知道你的辛苦，说来，这还是她老娘告诉她的。
“娘，大海为了打听这个，可是请人去了不少趟国营饭店吃饭，跑了不少关系，你大女婿真是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了。”
杨菊花也不傻：“你当我不知？要是最后春妮没得这工作，你们还能将这两个工作介绍给别人，”又瞄了眼唐秀欢的脸，“回去的时候多拿点油豆腐回去，别说你老娘抠门。”
唐秀欢大笑：“说来说去，娘还是最疼我，我可得多拿些回去才成。”
没想到心血来潮偷听，竟然还能听到这件大事！要是全家人知道，肯定不得了了。
唐冬冬低头数着蚂蚁，没想到爷奶瞒着全家人让大姑大姑父给大姐找工作，就是工作超贵！这年头能买得起铁饭碗的人都不是穷人，一出手就是几百，谁家顶得住，但如果不是大姑父有关系，他们都不一定能知道这些消息。
“娘，我觉得车间女工可以试一下，我看好春妮，她一向细致，又肯吃苦耐劳，手脚快，而且她做的针线不错，进了服装厂积极表现一下，她又是高中生，正式工应该没多大问题，三百块，也就一两年能回本，之后家里就能缓过来了。”
唐秀欢没说的是，这样唐春妮也更好找对象，说不定能找到城里的，就不用回到农村找了，春妮是个好性子，以后肯定会帮衬家里，家里也能越来越好。
“要是只要一百块，我咬牙就给出去了，但三百……不成不成。”杨菊花思考良久，觉得真不行，这钱不是她跟老头子的，是全家人一起下地攒的，总不能全给春妮买工作，要是让老大老二几人知道，家里要翻天，之前只是有点点希望，现在彻底不用再考虑。
唐秀欢掰着手指跟杨菊花说清其中好处，细数下来，就没有坏处，顶多就是家里接下来一年勒紧裤腰带，紧一紧，很快就能松开，走一步看十步，不能只着眼家里这小地方。
杨菊花不耐烦继续听，她怕一个冲动真将三百块交出去，遂问起杨卫国来。
“还不就是那傻样，要是卫国能考上初中甚至是高中，他以后我都不用愁了，这次就是个好机会，但轮不上他，服装厂会计要高中生。”唐秀欢一想到小儿子杨卫国，就唉声叹气，要不是留级多读一年五年级，杨卫国连小学都不能毕业，十五岁的半大小伙，整天在家晃荡不干正事，可愁死唐秀欢了。
杨菊花：“卫国不小了，你当妈的好好想想他能干啥，都十五岁了，整天晃荡晃荡，跟这群混小子瞎搞不成样子，不能保家找了临时工，就忘了卫国。”
“哪能呢，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先这么着。”
“你别惯着他……”
见两人聊家常入迷，唐冬冬跑去找她爸，没成想就在灶房门后面见到人直挺挺站着，俨然跟她刚才偷听的样子一模一样！
“爸。”
“！是冬冬啊。”唐立强松了口气，表情有点奇怪。
唐冬冬低头找了找 ，拿起扇子给唐立强扇风，她爸在灶房里忙活，早就已经一身汗，瞧着衣服都能拧出水来，看着就心疼。
“爸，你听到奶跟大姑说的话了？”
唐立强接过扇子，给两人扇风，才慢慢说：“是啊，听见了，没想到你爷奶这么早就为你姐考虑了以后。”
心里真是百味陈杂，高兴又愧疚于爹娘这么想着春妮，就算是他这个当爸的，对春妮的未来也很迷惘，但也仅限于此，他没想过能做什么，因为力量有限，光是吃饱就要竭尽全力，哪能想得那么远？
一阵沉默。
“爸，你对我和大姐大哥小哥很好很好了，有好吃的不会忘了我们，有事情也会跟我们说清楚，很关心我们，不会动不动就抄扫帚打人，还逗我们开心，我们想要什么都会尽力满足……”唐冬冬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说，最后肯定地总结，“爸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很好啦！”
唐立强完全就是唐冬冬理想中的爸爸，所以她非常幸运啊！
虽是童言稚语，但唐立强的确被唐冬冬安慰到了，被夸得有点脸热，摸着后脑勺傻笑：“爸没你说的这么好，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嗯嗯，爸以后肯定能做得更好更更好！”唐冬冬在心里想，就算是大人，也是需要肯定和鼓励的吧。
唐立强笑着，伸手摸摸唐冬冬头上细软的头发：“好，爸争取做得更好更更好。”
“冬冬，这件事你收着，谁也别说，烂在肚子里，就当我们今天什么都没听到。”
“也不跟妈说吗？”
“这个交给爸就行。”
唐冬冬没意见：“那什么时候给姐送油豆腐呢，大家都吃上了，就姐不能吃，要是等到姐放假，还有好多天，大姐也没吃到有肉味的白菜豆腐。”
县高中每周都放假，但唐春妮并不是每周都回家的，因为路远，来回时间都不够的，还要唐立强接送，耽误上工，所以一般是两三个星期回家一趟。
“爸想做些豆腐干给你姐送去，这个比油豆腐更好放，放一两个月都不成问题，不过爸要先做出来，再一个就是要问你奶要调味料，茴香八角这些家里都没有，只能做些简单的，盐卤豆腐干好做，有盐就成，就是需要用的盐不少。”
唐立强在灶房待着可以说是乐在其中，就算每每出一身大汗也不觉得辛苦，多年上工下地都这么过来了，只是灶房里食材少不说，油盐酱醋这些都被他娘收在房间柜子里锁着，多用一点都不成，要用的时候才拿出来，手里头没东西，这才叫难受。
“爸你又要做新菜了？豆腐干！”豆腐干好吃啊，麻辣的、香辣的、五香的……豆腐干简直就是个大家族！唐冬冬从前就很喜欢吃，有嚼劲又香，而且，若是她爸来做，绝对会更好吃！
“要是成功了，吃豆腐干跟吃肉也没差呢。”唐立强逗趣。
馋！好馋！
唐冬冬摸摸嘴角，掇串她爸：“爸，我们这就去问奶要盐！”
眼见唐冬冬立刻就要跑出去，唐立强哭笑不得拉住闺女：“今天做不成，豆腐已经全部跟人换东西了，剩下这点也就够家里一人吃几口，而且太阳快下山了，明天早点做，日头大，一天两天就能晒好，而且我看你奶的盐也不多了，要做盐卤豆腐干，得跟人换才成。”
“啊？”唐冬冬沮丧，整个人的能量宛如被耗光一样，蔫嗒嗒的，但一秒后，她整个人又精神振奋起来，握着小拳头去找杨菊花。
“奶，爸说要做豆腐干，豆腐干吃起来跟肉一样！奶你答应让我爸做豆腐干吧，好不好？”唐冬冬缠人功力一流，挨着杨菊花蹭啊蹭，眼巴巴瞅人。
“肉？”杨菊花不可避免想到唐立强做的白菜豆腐煲，若是放以前，说吃豆腐跟吃肉没差，杨菊花绝对会唾一口，豆腐跟肉怎么能比！但她吃过了有肉味的豆腐，现在吃着像肉的豆腐干也肯定有，老三肯定能做成。
唐秀欢惊喜：“豆腐干？难不成三弟还会做豆腐干？”
她从前去部队看杨大海，在部队食堂吃过一次麻辣豆腐干，就那一次，唐秀欢记到现在，因为好吃到忘不了了！后来还想吃，但公社和县里的国营饭店都没这道菜，杨大海在外面当司机偶尔能跟人换一些豆腐干，但自己做不出那个味道，而且很费油，就算她家条件不错，也禁不住经常做。
“大姐，我还没做，不知道能不能成。”唐立强跟在唐冬冬后面走来。
唐秀欢立刻说：“肯定能成，要不姐拿东西给你，你给我做个麻辣豆腐干？油盐茴香大料辣椒我都给你找来！”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唐立强张口就应下：“行啊，大姐，你拿东西过来，我立刻给你露一手。”没道理放过练手的机会！
唐秀欢激动拍他肩膀：“不要怕浪费调料，姐能不能吃上麻辣豆腐干，全看你了！”
“有大姐你这句话，我肯定给你好好做好这道菜！”唐立强激动得恨不能在队里跑两圈，有一天，他也能放开手脚用调料，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
唐冬冬不甘被落下，厚着脸皮挤进去：“大姑，到时候我能不能尝一口麻辣豆腐干啊？想吃！”
“怎么能尝一口？大姑让你吃饱肚为止！”唐秀欢大手一挥，豪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