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霍以骁听见动静,让开了出口,让她上来。
“骁爷,”温宴站定了,想了想,道,“平西侯府和夏家,还有我父母,当时所有砍头的人,都是四更天上路的。”
不是什么午时三刻,而是在黎明前在黑暗里。
“我那时在想,他们被押送着去刑场时,都在想些什么……”温宴的声音很轻,又很沉。
霍以骁的呼吸一紧,仿若是胸腔中那颗一直跳动的心脏,突然停顿下来了一般。
他低着头看温宴。
他总说温宴满嘴胡话,总说她不像个姑娘家,可事实上,温宴也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年纪不大,却又不能不长大。
胆子很肥,为达目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豁得出去,因为她不能胆小,她若战战兢兢,也许能求个自保,但想替父母亲人翻案,就成了痴人说梦。
就如最开始,他本以为温宴不愿意再踏足京城,而事实却是相反,温宴恨不能立刻进京。
……
“温宴,”霍以骁一字一字的,说得很慢,“他们会想的、能想的,有很多,但其中肯定有一样,他们庆幸,庆幸你和温章能活下来。”
温宴的鼻尖一酸,眼前蒙了一层雾,她用力眨了眨,弯着眼笑了起来:“骁爷这是在安慰我?”
霍以骁:“……”
小狐狸没个正行!
外头,传来板车移动的声音。
霍以骁没有再管温宴,走到了墙下。
很快,隐雷出现在墙头上,见了他,把手中的两坛酒丢了下来,又翻回去继续取。
温宴静静看着,深呼吸调整情绪。
刚才那一刻,心绪翻滚,她很想抱住霍以骁。
这个话题,前世他们也谈过。
感动的、难过的,因为是夫妻,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坦然宣泄,她抱着霍以骁撒娇,霍以骁也不会真把她推地上去。
现在不同,没有拜过天地,没有共枕而眠,以霍以骁那别扭性子,难说。
最惨的不是被推开,而是霍以骁脸皮薄,之后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她哄都无处找人哄去。
亏大了。
不得已,温宴只能佯装打趣。
她歪着脑袋,叹了一口气,好难呢。
酒坛子都送下了地窖。
温宴一坛坛打开,依着方子,添果物与药材进去,又重新封坛。
全部处理好之后,她指给霍以骁看:“这几坛一旬就能喝了,那一排的得久一些,一个月左右,最后那几坛,等入秋时喝吧。”
从地窖出来,已经是漫天星辰了。
几人翻出了院子,霍以骁安排了马车送温宴回了燕子胡同。
曹氏出来迎她,揽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宴姐儿可算回来了,我就说你让人捎了口信回来,说今儿会晚些回府,你叔父还是不放心,使人去仇家打听,那儿说你上午就走了。”
温宴娇娇道:“是我回来得太晚了,我回以前住的那家去了……”
曹氏倒不在意她去哪里了,只要人没事,她也不管东管西。
再说了,宴姐儿会翻墙,她管也管不住。
“去给老夫人禀一声,说宴姐儿回来了。”
胡嬷嬷领命,去了正屋。
桂老夫人盘腿坐着,眼皮子都没有抬:“老婆子就说宴姐儿有分寸,就二郎紧张,巴巴地去仇家问。”
有什么好问的,早早就捎话说要迟些回来,要她说,那一准跟霍以骁出门去了。
二郎这人,就是眼劲儿不足!
第139章 怀疑(月票60+)
温子甫哑巴吃黄连。
他总不能告诉桂老夫人和曹氏,那仇羡极有可能是个疯子,是个彻头彻脑的杀人犯。
不止是他怀疑仇羡,毕大人都盯着仇羡。
温宴上午去仇家,到他下衙回府了都没有回来,虽有口信带回来,但他还是得谨慎些。
万一弄个不好,转天又给整一出“意外”,哪怕他和毕之安把仇羡千刀万剐了,又有什么用?
可惜,这些事儿,不能跟老夫人与曹氏细说。
尤其是,他们先前一面怀疑仇羡,一面还去仇羡的船上赴会……
好端端把桂老夫人吓着了,那就是他不孝了。
温子甫从书房出来,冲温宴点了点头:“无事就好。”
温宴上前,轻声问:“叔父什么时候使人去仇家寻我的?”
“申末,不到酉初。”温子甫道。
温宴想了想,道:“也好,能吓一吓他。”
仇羡享受把衙门官员玩弄于掌心的快乐,他甚至会主动接触温子甫,让温子甫“见证”仇苒的死亡,让衙门来调查。
可这一切,必须是以仇羡为主导的。
一旦失去了这种主导的优势,变成了衙门的人如影随形盯着他,仇羡感受到的就不是愉快,而是不适了。
尤其是,他这几天被温宴的手段接连吓过两次。
因着曹氏在旁,温宴和温子甫都没有细说,回了西跨院。
跟温宴猜测的一样,仇羡很紧张。
一整个白天,他都待在书房里发呆。
若是随着性子,仇羡这时候会去戏楼听戏,台上依依呀呀、台下喝彩不断,他就坐在人群中,被那样的氛围裹着,自不用动不动就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给占据了脑海。
或者,他去看别人斗鸡,两只雄鸡厮杀,羽毛漫天飞,不到一边濒死都不会结束。
可惜现在不行。
仇苒去世不久,他是个疼妹妹的好哥哥,刚刚在寺里点了往生灯,他不能去听戏,也不能去斗鸡。
冯嬷嬷心里存着事儿,得知温家使人来寻温宴,她回复了之后,转身到了仇羡书房,禀了一回。
仇羡的脸色很是微妙。
申末,说早是不算早,但要说迟,也委实不算迟。
毕竟,天都没有黑下来。
可温子甫让人来找温宴了。
温子甫担心温宴出状况,而这份担心,是不是因为他们在怀疑自己?
仇羡不住告诉自己,衙门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他只要不自乱阵脚,谁都抓不到他。
仇苒阴魂不散,一会儿给这个托梦,一会儿给那么托梦,难道她还能在衙门里给大大小小的官员托梦,在众人面前控诉罪证吗?
不可能的!
更何况,仇苒自己都死得不明不白。
可仇羡发现,冯嬷嬷的态度越来越古怪。
冯嬷嬷只是伺候仇苒的,从不管前头事务,但她今日却突然提醒仇羡早些休息。
“妈妈?”仇羡疑惑了。
冯嬷嬷垂着手,笑了笑,道:“姑娘前天夜里给爷托梦,爷说睡沉了没有印象了,那姑娘今夜说不定也会来,爷早些睡。”
仇羡吞了口唾沫。
别说早睡了,他被冯嬷嬷说得连睡都不想睡了。
那夜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浑身无力,仿佛被鬼压床了一样,他好不容易翻落到地上,想爬去屏风后面一窥端倪,却看到了桌下的那双眼睛。
仇羡打了个寒颤。
不能细想。
冯嬷嬷退出了书房,冷风吹在脸上,她面无表情。
她已经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了,那天夜里,真的是她忘记锁门了吗?
姑娘很小的时候就有夜游症。
毕竟是姑娘家,得这样的病,传出去了不好听。
老爷与太太悄悄请大夫给姑娘看过,也请大师念过经,都没有效果,只能作罢,让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谨慎一些。
冯嬷嬷一直很谨慎,锁门是最基本的一点,她从不曾疏忽过。
偏偏就那天……
不对。
门没有锁,但她和小丫鬟都和姑娘睡一间舱室的。
姑娘半夜走出去了,为什么她们两个谁都不知道?
小丫鬟年轻贪睡也就罢了,她这个年纪,平时起夜都要两三回,那天为什么……
她不该睡得那么沉的。
冯嬷嬷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她不可能睡得那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