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这一些,温宴没有说给霍以骁听。
霍以骁几次都拿成安公主做挡箭牌,那温宴也就顺水推舟,默认了。
温宴提着酒壶,给霍以骁添了,又拿着勺子筷子,给他布菜。
花船缓行,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丝竹曲调。
霍以骁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地吃酒用菜,待回过神来时,才隐隐察觉出一些不对味来。
太自然了。
逢大节时,宫里赐宴,皇上、皇子、近臣,坐了一大殿。
内侍们摆桌添酒布菜,他们是老宫人们仔细教导过,惯常做这个的。
霍以骁被他们伺候着,都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而温宴的动作总是这么恰到好处,让他感觉不到一丝的不舒坦,反而是被带着、顺着她的节奏,一筷子接一筷子的。
甚至,温宴在顾着他的同时,都没有耽搁她自己用饭。
温宴怎么能把这事儿做得如此得心应手?
她在宫中数年,作为成安的伴读,她根本无需做这些事儿。
天赋异禀?
还是她经常给人布菜,太习惯了?
舌尖抵住了后槽牙,登船之时没有弄明白的那个问题又泛了上来。
跟眼前拿炉子煨着的锅子一样,咕噜咕噜的。
“哪个?”霍以骁看着温宴,语气颇为冷淡,“之前你让岁娘引上船的是哪个?”
温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哭笑不得。
猜到他会问,也猜到会是这样的口气。
“四公子原是想问这个呀,”放下了手中筷子,温宴笑道,“我先前让岁娘引上船的那人,四公子也认得,正是季究。”
季究?
霍以骁的眸子骤然一紧,嗤了声:“你请他吃了什么?桂花酒、这一桌子菜?”
温宴支着腮帮子笑了一会儿,这才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珠子一转,轻声道:“三只耗子,很肥,活的。”
有那么一瞬,霍以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看着温宴手指比划的那个“三”,眼睛晶亮晶亮的,丝毫不掩饰她的得意,霍以骁一肚子说不出来的闷气顷刻间全散了。
没有崩住,他甚至抱着胳膊笑出了声。
温宴抿了一口酒,道:“那天啊,我让岁娘骗他登船,让他白等着,他自己把自己灌醉了,然后回去找他那群兄弟打架,我就在小舟上看着,把三只耗子都扔了上去。”
霍以骁听她描述,笑了好一阵,这才定神看着温宴:“想法很不错,你是怎么让他跟狗腿子打起来的?他再醉也不至于此。”
温宴刚才把那一段隐下了,此时,她清了清嗓子,把那日学曲家兄弟声音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霍以骁没有听过那几人说话,可随着一句又一句的变化,他意识到了缘由,不禁讶异极了。
“你……”霍以骁指着温宴的喉咙。
温宴道:“我听过的都可以,说句大不敬的,连皇上和太妃说话,我都可以。”
霍以骁心头一怔。
他还未及往深处去想,只听温宴又开了口。
“四公子说得对,无事不登三宝殿,”温宴道,“你不用否认,我知道季究是被你扔下水的,顺平伯府此番要告状寻凶,虽然最后抓不到你我头上,可我做了初一,你做了十五,我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不是吗?”
霍以骁下意识要点头,这才意识到,他差点儿又要掉到温宴的坑里去。
还好他反应快。
他坐直了身子,沉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动的手?或者说,在你到驿馆之前,你本不该知道我到了临安。”
第34章 他可不能信她
霍以骁的江南之行,并不宣扬。
便是到了临安府,衙门里也只知道霍怀定此番巡按带上了儿子、侄儿,并不晓得这位侄儿是传言里的霍以骁。
孟钰带他们游湖,见霍以骁不愿多作交谈,也很识趣。
他半夜里把人扔下水,不过半天,温宴就拦到了驿馆外。
按理,在定安侯府中的温宴是不会知道他来了。
既不知,又是如此猜到了他的头上?
温宴抿了抿唇。
霍以骁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酒盏。
温宴看到了,也心有准备——他在猜忌她。
猜她在京中另有眼线,猜她背后站着另外的人,猜她不仅不中立、甚至投靠了他的敌人,猜她的接近别有用心。
如此被质疑,温宴不会觉得心寒,反而全是心疼。
她知道霍以骁面对着些什么,又经历着什么。
身份带给他的,从不是龙子的高高在上,而是算计和防备。
几位皇子对这个不知道何时就会认祖归宗的“兄弟”,岂会毫无芥蒂?
况且,皇上平日里对霍以骁偏宠,又对霍太妃尊敬、孝顺,别看霍氏一门在朝堂上不显山露水,身居高位的也只有霍怀定一人,但霍家最大的倚仗就是霍以骁。
而霍太妃那儿,是倾向于让皇上认霍以骁的。
皇位之争,从无亲兄弟可言,霍以骁这两年的遭遇,足以让他以审视的目光来看今日事情。
若非有线报,如何知他抵达?
若非别有所图,温宴和霍以骁以前的关系远远够不上这样。
也许,温宴是仗着霍以骁对她的上心,做了他人棋子。
“你觉得我是哪一位殿下的暗桩?”温宴直白地把问题铺了出来,“便是为了那万两银子,我就做不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霍以骁一瞬不瞬看着她,似是在分辨她的话。
温宴道:“你要问我为何知道,我知道的还有很多,说是机缘也不为过。我来见你,邀你游湖,与你坦率说这些,全因我喜欢你,我想与你一块。”
霍以骁的心跳漏了一拍,而后越跳越快。
几分质疑,几分惊讶,几分犹豫,亦有欢喜。
可哪怕这欢喜只有一分,再这么多的情绪之下,也渐渐化作了苦涩。
他不知道要从何信起。
“就因为那万两银子?”霍以骁反问温宴。
“我的喜欢,怎可能只值万两银子?”温宴笑了笑,“我今儿这么说话,你可能疑惑又防备,可我还是选择这样的方式,只因心仪这事儿,从不是能掩藏起来的。”
霍以骁干脆丢开了酒盏,往后靠坐着,沉沉视线落在温宴身上。
他的眸子深邃,所有的情绪都藏匿其中,他就这样看了温宴许久,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自嘲一般的笑容。
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哑:“温宴,我刚才一直在想,一年前的你,好像不是这样的性子?
你说与万两银子无关,好,抛开银子,我与你从前还有几分交集?
不过是宫中偶尔遇上,你过来请个安的关系吧?
就这样,你从哪里来的喜欢?
还是有什么事儿我不记得了?
我过糊涂了,或是记忆浑浊了?”
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温宴都有答案,却都不能说。
她也不着急,缓缓道:“今儿说了你也不信,既然一条船上了,不如先摆平了事情,再说这些?”
霍以骁锁着眉头,想刺两句,话到了嘴边,终是说不出口,哼了声:“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能说出什么来。”
说完,霍以骁收回了视线,站起身往外走。
他思绪乱着,别管温宴在琢磨些什么,继续待下去,怕是一个不留心,真被她给带到坑里去了。
花船不远处,送客离开的小舟不远不近跟着,见客要走,渐渐拉近了距离。
温宴没有挽留,跟着霍以骁出去。
那一层幔帐委实拢不住热气,可出了船舱,夜风直直吹过来,还是让温宴不由自主地抱了抱胳膊。
霍以骁睨了她一眼,道:“你那披风是中看不中用的?府上用不起好料子了?”
温宴弯着眼笑了,走到霍以骁边上,仰着头看他:“骁爷,我知你不喜欢被人称为‘四公子’,先前我还那么叫,只觉得突然改口,不太合适,刚才既说了我喜欢你,那往后我就改口了。明日我会去衙门。”
霍以骁的眉头又皱了皱,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跳上了小舟。
温宴的小舟也靠过来了,她扶着岁娘的手换到舟上,就见小丫鬟一言难尽地不住瞅她。
“有话就直说。”温宴笑道。
岁娘闻言,憋不住话了:“姑娘,您先前的意思是,巡按大人到了,您就能回京城去了。
您莫不是想让四公子、不对,想让骁爷带您回去吧?
回京虽然是大事,但您为了回京,拿喜欢不喜欢的骗他,这不大合适啊。”
温宴眨了眨眼睛:“我可没有骗他,我就是喜欢他呀。”
“奴婢不信,”岁娘撇嘴,“骁爷瞧着也不信,您要利用他,这路子走得也不对呀。”
温宴支着腮帮子笑了一阵。
岁娘不懂,温宴却是了解霍以骁的。
霍以骁的防备心重,前世若不是霍太妃把温宴推到他跟前,霍以骁也不会轻易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