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武安侯府里,世子夫人已经候着了,见了桂老夫人,语气亲切。
桂老夫人扶着曹氏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若说前回登门,武安侯府里各个都存了打探底细的心思,那么这一回,桂老夫人看得出来,对方话里话外添了几分讨好。
不管是昨儿送帖子的嬷嬷,还是今日这一段路的对话交谈,不说捧着她,但也很是看重。
说好听些,审时度势,说难听些,捧高踩低。
不稀奇。
武安侯世子夫人一面与老夫人说话,一面把人往里头引。
她现在根本不敢小觑这位长辈了。
若说缘由,一是温家三姑娘和四公子的亲事成了,而不是传言里的神神秘秘;第二,是桂老夫人上回哭惨哭得太深入人心了。
公候伯府的女眷处事,该强硬时强硬,该示弱时示弱。
人人都有一套生存之道。
而人,都是仰慕强者的。
能有桂老夫人这样论理时占据上风,论情时让人万般同情的本事,无论是在哪家后院,都是个人物!
更夸张的是,桂老夫人不仅自己厉害,连带在身边的这个儿媳妇,都有些本事。
如果说,以前人人觉得定安侯府到头了,温子谅一走,以后作为官宦之家许是都撑不起来,现在看来,可能还会有变化。
没有了夏太傅的抚照,但温家与霍家走得很近,尤其是几个小辈。
温子甫在顺天府里做得很不错,那天当街大哭,一个大老爷们,能这么豁得出去,也不是泛泛之辈了。
温辞又在宝安苑里一鸣惊人,温章是夏太傅都夸过的好天资,沈家若一蹶不振、甚至败落到底,那朝堂上空出来的位子,年复一年,最终顶上去的,都是年轻一辈。
这也是武安侯夫人身体好转之后,立刻就给桂老夫人的原因。
尤其是,得打听打听,沈家这一回到底会落到一个什么田地,各家都得为了自家做好打算。
桂老夫人与曹氏到了花厅。
武安侯夫人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桂老夫人惯会与人打交道,见状就摇了摇头:“你当你今年还是二八年华?八八都止不住了!怎么也不知道顾惜些身子骨?看得我都跟着担心!”
几句话,关心了病情,更拉近了关系。
只有亲近之人才这么说话,仿佛她们还是从前的好姐妹,没有中间半辈子的南北相隔,也没有生过一点儿嫌隙。
武安侯夫人顺着这话就往下说:“你这老脸还说我?前回当街厥过去!天天把养生挂在嘴上,结果好嘛,要么不病,病起来吓死人了!”
桂老夫人哈哈一笑。
“那不是气急攻心嘛!”桂老夫人道,“换作是你,被人这么欺负,你能不气?”
武安侯夫人道:“那是要气的。”
两个精明人说话,一个关心永寿长公主的旧事,一个挂念沈家的前路,偏偏谁也不先说破,话里话外,铺垫极多。
曹氏没有作陪,与世子夫人一道去园子里转了转。
她有她的来意,老夫人交代过了,让她多打听京城里的生意经。
花厅之中,一番试探过后,武安侯夫人先松了口。
桂老夫人实力更高一筹,武安侯夫人自知胜利无望,干脆认输。
“说起来,也是在京里的太平日子久了,才有觉得边关防御都可有可无,”武安侯夫人叹道,“竟然动了增固物资的心思,真真是……”
桂老夫人道:“我也没有想到。”
“说穿了,就是文武不通,”武安侯夫人道,“沈家最早立足书香,几代传下来,都没有接触过军务,不似我们两家,最早都是马上挣前程的。
你们后来弃武从文了,我们还走得老路,先帝年间还跟着打了好些大战,也就是这些年战事少了,才没有上阵。
沈家没有打过,不知战事凶险,若不然……”
桂老夫人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虽然是外戚,太后娘娘走了也就七年,皇上想来顾念旧情,”武安侯夫人顿了顿,试探得明明白白,“可若这回不处置狠了,哪能服众?尤其是武将出身的,我们私下说说,寒心不寒心?”
桂老夫人思维敏捷:“怎么处置还得看三司调查,毕竟是沈家,怎么也得查明白了才好定罪。不过,我看他们难了,要是有争取的可能,长公主早进宫寻皇上说情了,而不是去沈家探望几回,就病倒了。”
武安侯夫人听着很有道理。
桂老夫人又道:“我听说,长公主是头痛的毛病?遗传自皇太后?”
“是,”武安侯夫人道,“皇太后经常头痛,尤其是岁数大了之后,常常起不得身。长公主也是,都说这个病,等她年纪大了之后,也会更严重的。”
桂老夫人更晋了一步:“长公主很少长期卧病吧?前回大病还是皇太后薨逝的时候,这回若沈家保不住,怕是又要病上好一阵了。”
“前回……”因着是话赶话的,武安侯夫人并未察觉出不妥来,反而回忆起来,“前前后后病了半年多吧?病得挺厉害的。”
第521章 试探
到底是前些年的事情了,若非当时有什么状况让人印象深刻,否则,一时半会儿间,也就只有一个大致的记忆了。
桂老夫人试着勾起武安侯夫人的回忆:“母女连心,哪怕皇太后病了些日子,宫中各处都有她薨逝的准备,人真的西去时,当女儿的还是一样痛苦。
可话说回来,老婆子比她还惨呢!
当子女的,或早或晚,都知道有朝一日要送父母走,可我这个当娘的,先送走了长子。
你在京城里不清楚,我那半年多,也都是躺在床上过的。
一想起大郎,我眼泪哗哗,险些哭瞎了眼。
倒是把二郎、三郎吓得够呛,二郎好歹在临安当官,夜里能回府,三郎在明州,说近不近的,他都想辞官回家来照顾我了。
后来是好说歹说劝住了,当时府里局势不好,官场上就剩他们两兄弟,再辞官了,往后谁给哥儿们领路?家业得早败落多少年!
也就是两个儿媳妇守着,二郎媳妇操持中馈,三郎媳妇伺候我,我才慢慢缓过来。
哎呦,一说起来,又想哭了……”
说着说着,桂老夫人抬起手,掌心抹了一把眼睛。
武安侯夫人一看,对方眼眶通红。
她不觉得桂老夫人说哭就哭是能装能扮,反而是颇为感触同情。
毕竟,都是这把岁数的人了,生老病死看得多了,但白发人送黑发人,设身处地想想,谁能不痛心痛肺的?
这得亏是还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众孙子孙女,老人家在世还有牵挂。
万一是孤家寡人一个,逢了这么大的变故,直接一口气吊不住就走了。
这么一想,武安侯夫人亦跟着叹息一声。
一年前她做东请桂老夫人来时,这位老姐妹一张口就怪罪她们旧日不帮温子谅求情说话,她当时还有些生气,现在再想想,气也就全散了。
桂老夫人也不容易不是?
武安侯夫人不想继续这个伤心的话题,又怕转得太硬了,越发让人不舒服,便寻了个角度,宽慰起了桂老夫人。
“要我说呢,人生难免起伏,”她清了清嗓子,“当时已然是最低谷了,现在都向着好的去。我们就不说你家三孙女了,往后大富大贵,能给娘家添多少荣光,能给兄弟姐妹们多少助力呀……”
桂老夫人就乐得听别人夸宴姐儿。
论挑选夫婿的好本事,整个临安并京城,谁也没有宴姐儿厉害。
别人家想挑门好亲,当父母长辈的,得在其中出大力气,不是什么人都能与皇家议亲的。
宴姐儿做到了,没有让家里操一点儿心。
从议亲到礼成,全是四公子出力,皇家那儿与他们定安侯府商量着来。
所谓的抬头嫁姑娘,他们是真真正正抬着头嫁的。
心里乐开了花,桂老夫人嘴上还是很谦虚的:“外头看热闹,里头,你也知道姑爷状况,宴姐儿往后如何,说不准的呢。”
武安侯夫人笑着道:“四公子这一回立大功了。”
“替三殿下分忧,”桂老夫人道,“助力不助力的,得看兄弟姐妹们自己争气不争气了。”
武安侯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心想,桂老夫人还是这么滴水不漏。
只一句立大功,这功业背后,沈家到底会如何,一个字都不肯透。
她也不放弃,继续道:“这你可就放一百个心吧。
长孙在宝安苑里那么出彩,等以后参加春试,我看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不止文采好,举止谈吐更是气度非凡。
我不了解你家次孙,但小孙儿的才学你就别谦虚了。
等给二孙女、四孙女挑个好人家,风光嫁出去,你就等着享福吧。
我说话直,大孙女和离归家了是吧?
怕什么?与其在乌七八糟的婆家受苦受难,不如回娘家当姑奶奶。
将来若是得了好缘分,一婚更比一婚好。”
桂老夫人笑了笑。
“是了,”武安侯夫人一拍脑袋,“差点忘了,长孙还没有张罗亲事吧?别着急,好几家婉转跟我打听了,就等他三年后中进士呢。”
桂老夫人抿了抿唇。
虽说自家也不着急,但好几家张望,也不怕辞哥儿考中时他们为抢东床打起来!
明明这种事儿,得先下手为强。
想归想,老夫人嘴上道:“那敢情好,你保媒我最信得过了。”
武安侯夫人抚掌:“你看,我就说日子会越来越好吧。
是了,这回动荡,不说工部、兵部,好些地方得空出缺来,你家二郎未必升迁,但走动走动,三郎从同知调到某地当知府,总能有机会的吧?
要我说,不如也调京城来。
工部李侍郎不就是走的霍大人的路子,知府调任侍郎,董尚书这回万一弄不好跌跟头了,他就能顶上去,前后不到一年,六部尚书到手了,这运气,啧!
三郎也是,若来了京城,你们一家团聚,在六部历练些时日,不说跟李侍郎比运势,但熬个几年,也能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