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这和当年平西侯府出事时还不一样。
平西侯府上上下下皆喊冤,夏太傅带头奔走,与陆续证言他们有罪的人在早朝上数次交锋,渐渐的,落了下风。
现在,沈家自从被围府,没有一句喊冤的话,永寿长公主都没有进宫来见过皇上,一副认命模样。
他们自己不挣扎了,平日唯沈家马首是瞻的官员也无法贸然行动,只能观望着,怕被连累了。
没有证据替沈家争取,也没有哪个当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不管怎么说,得等林场和北境的调查进展。
在这样的氛围下,霍怀定从北境送了折子进京。
陈正翰接下折子,认真看了两遍,便送往御书房。
吴公公引他进去,轻声道:“四公子在里头。”
陈正翰捏紧了折子。
他前一回劝谏的效果并不算好。
皇上没有固执、直接地说要怎么怎么沈家,说的是“朕明白爱卿的担忧”、“朕也想要稳当些”一类的场面话,陈正翰听得出来,全是太极。
本想着今日再劝一劝,既然四公子在,还是算了。
让四公子劝皇上对沈家别顷刻间连根拔起,而是分成一二三四,从中心往外围,慢慢收拾……
四公子不认同就算了,指不定还要在皇上这儿火上浇油。
四公子太清楚怎么让皇上火冒三丈了。
陈正翰入内,行了礼,让吴公公转呈折子。
皇上打开来看了,眉头紧皱。
“前年,封口关收到的那些增固材料,果然是有缺损!他们真真好大的胆子!”皇上道,“以骁也看看。”
霍以骁接了折子看。
霍怀定写着,他们一行人先抵达了封口关。
从封口关保存下来的接收、增固时每一次的调用、到最后工程结束后的统计的一系列文书来看,一切正常。
数量正确、损耗合理,与之后提交给兵部的说明一致。
所有的手脚,他们动得很干净。
若非事先知道这次增固是有问题的,巡按来北境,根本不会发现其中端倪,只会被瞒个严严实实。
霍怀定带着人彻查。
当时的脚夫徭工役工,军中对城墙工事有经验的老兵,有多少算多少,全部仔细询问。
负责加固事宜的当地官员、守将,尤其是与武安规对接的官员,审问、一遍遍的审问。
有几位老兵在封口关很多年了,他们察觉到,瑞雍九年送来的原木不似以前一般高大。
不过,木头嘛,老树高树伐得差不多了,不就得伐矮一些了嘛,再说了,他们的印象都是老皇历,这些年有变化,并不奇怪。
而且,那回送来的御寒棉衣非常厚实,用料做工都好,让将士们很放心,也很舒心,自然没有人把木头的那点儿长短放在心上了。
要不是这一次霍怀定带人问得格外细致,他们都想不起来这一桩。
也有官员在审问中扛不住,承认了送达的物资损耗偏大。
当时,他们之中亦有人向上峰提出质疑,但后来都被模棱两可的答案敷衍了,也就不再想那么多了。
负责文书的官员承认,他拿了银钱,依着吩咐来记录。
给他银钱的官员也不得不认罪,说是武安规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当是武安规从中截获了部分物资中饱私囊了,并不知道涉及夹带铁器。
至于为什么听武安规的,因为武大人暗示他,自己的背后是沈家。
那官员又试探过工部派出的副官、与武安规一起运送物资到关口的卢弛,卢弛也说,背后姓沈。
官员被沈家的名号唬着了,收下银子,如此做事。
折子后面又写着,在查封口关的同时,会再前往定门关查证。
霍以骁看完,道:“武安规办事得力,要不是有备而去,就只能等鞑靼打破偷工减料的城墙了。”
皇上眉头更紧了:“说的什么浑话!”
霍以骁垂着眼,没有再说。
反正是不是浑话,过几天就知道。
小狐狸梦里那个被击穿了的城墙大口,现在还“完好无损”地立在那儿。
温宴翻过很多兵部的资料,知道豁口的大致位子,霍怀定启程之前,霍以骁就与他交流过了
定门关是防御鞑靼的第一道关口,一旦增固上出了问题,后续影响就大了。
霍怀定知道兹事体大,他说,会检查整座关隘城墙的强度,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请求朝廷重新增固,以免被鞑靼钻了空子。
霍以骁相信霍怀定。
以霍怀定的负责与认真,定然会找到那薄弱的一处。
这个春天定下补救办法,在秋日前完成新一轮的增固事宜,来年夏天,就不会被鞑靼的奇袭连下两关,惠康伯和徐其则也就不会死在定门关下。
第534章 透彻
霍以骁垂着眼睑,看着折子。
那一场长达十三年的梦,温宴与他说过不少。
除了将梦说出来的那一回,温宴是按着顺序,挑出重点来讲的,其余多数时候,是恰恰遇上了什么相似的场景,亦或是谈兴到了,从那漫长的时光里挑出来讲一段。
辞旧迎新之时,温宴与他很认真地探讨过惠康伯和徐其则、徐其润两兄弟。
与先前提及惠康伯时一样,温宴一直都说,当年惠康伯没有站出来替平西侯府说话,她真的一点都不怪他。
以两家的交情、惠康伯的人品来看,那样的选择固然怪异,但事关反叛、涉及身家性命,闭紧嘴巴也是正常。
迎着新年的烟火,温宴心里盘旋的始终是不解。
定门关那场退鞑靼七百里的胜仗,朝廷战损很少,为什么惠康伯和徐其则没有活下来?
战场自然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可他们真的是战死的吗?
几年后的宫廷夜宴,徐其润护驾而亡,那里头还有什么真相?
温宴猜了很多,却是无法得到答案。
甚至,很难说,到底是她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还是其中当真还有秘密。
那天,霍以骁与温宴说,她现在不可能从惠康伯嘴里挖出什么话来,最起码,在平西侯府翻案之前,惠康伯一个字都不会说。
现在,离给平西侯府翻案越来越近,只要惠康伯和徐其则活下去,是与不是,终会有个答案。
即便真的是他们想多的,也如温宴说的一样,救了人就好。
他们是徐其润的父亲与兄长。
霍以骁与他们的往来不多,但他知道,惠康伯是个很不错的长辈,徐其则面冷心热,是个能交心的朋友。
更何况……
霍以骁抬起眼皮子,看了皇上一眼。
让永寿长公主在十年后无法再清晰掌握的证据与线索之中,是不是也有惠康伯父子的一环呢?
他现在还不清楚,得走一步看一步,但首先,得把永寿长公主和小公子稳住。
霍以骁的这一眼很直接,皇上自然发现了。
“还有什么想法?”皇上问,“要是浑话就算了,朕已经一肚子气了。”
霍以骁道:“是不是浑话,我说不好,您要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皇上:“……”
都起了个头了,能不听吗?
就跟看话本子一样,已经看了开头了,突然在其中发现“四公子如何如何”的内容,再合上也没用。
只能训吴公公办事不仔细,然后一边糟心一边看,万一里头写得狠些,头晕脑花。
毕竟,不看完,还得惦记。
“你说。”皇上瞪了霍以骁一眼。
霍以骁道:“至始至终,封口关的官员都没有见过正儿八经的沈家人,都是武安规说的。
我在归德府时也问过卢弛,卢弛听了武安规的话,但武安规是怎么和沈家的人联系的,他不知道。
也许,是武安规狐假虎威,也许是他也和卢弛他们一样,被别的人扯大旗给糊弄了。
狄察妻子拿着自罪书去顺天府,自罪书里没有提过夹带铁器,她的供词亦没有其他证据去配合。
说白了,现在这一些,太虚了。”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
陈正翰疑惑地看向霍以骁。
这些内容,是他早就想出来、但没有办法当面与皇上说的。
因为不符合皇上的心意。
前一回他来御书房里劝谏,也只是虚虚点了几句,没有具体说。
没想到,反倒是四公子,推动着沈家案子的四公子主动说了出来。
皇上亦不解地看着霍以骁:“朕有点儿弄不明白你的想法了。”
霍以骁面色不改,道:“又是夹带铁器,又是增固工程偷工减料,这跟一般的小小贪墨不一样。
贪些许银子,您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但贪多了不行,朝廷养不起硕鼠。
沈家的行径,已经不是硕鼠了,他们就没把朝廷安危放在眼里。
您气,气得恨不能立刻把人都退出去定罪,以儆效尤。
但您必须再等等,现在铁器的出产还未明,等查了铁器的来去,大概能让证据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