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毕大人,总不能就说,现在尤岑有了被灭口的可能,他的遗书就一定是我们造的吧?”
毕之安也笑,摸着胡子,笑得比沈烨都愉悦。
装腔作势,官场之人的必修课,沈少保会的,毕之安也会。
笑得茶盏里又续了茶水,各自端起来抿一口,先前的交锋,重回归于平静。
沈烨收敛了笑容,微微前倾着身子,沉声道:“毕大人,我也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我知道,沈家很难全身而退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谁会看不清局势?
当年我们推倒了平西侯府,现在也会被别人推倒,因果轮回嘛,更何况,这么多年,沈家脚下踩着的又岂止平西侯府。”
毕之安垂着眼听。
他知道,心里话,才是那长篇铺垫后的要点。
沈烨道:“我想,铁器的来源与去向查得并不顺利吧?定门关那儿也查不到把沈家摁死的实证,所以,才会想从尤岑之死着手?”
“您这么想,倒也没错,”毕之安道,“当然,您肯定也知道,不管私运铁器会查到什么结果,一旦摆脱不了尤岑之死,沈家一样在劫难逃。谋害朝廷命官、陷害忠良,都足够沈家掉脑袋的了。”
沈烨深深看了毕之安一眼,叹了一声:“毕大人,这个谋害朝廷命官,暂且两说,但陷害忠良,我不认同。”
毕之安挑了挑眉,问:“怎么?沈少保觉得,平西侯府真的通敌了?”
第548章 不利
话音一落,沈烨刚要回应,突然间,外头一道闪光。
下了一上午的春雨,迎来了春雷。
光亮一闪而逝,很快,一声惊雷落下,似是劈在了很近的地方,炸得人耳朵生痛。
沈烨看了眼天色,催促管事把窗户关上:“刚才看天色,还当雨要停了,没想到,雨要更大了。”
毕之安眯着眼看窗户被关起,道:“春雨嘛,好东西,听着吓人,对农田好。”
“我们说到哪儿了?”沈烨回忆了一下,恍然道,“是了,说到平西侯府了。毕大人还记得丰平四十二年的西域战事吧?”
毕之安颔首:“平西侯领兵,朝廷大捷,退敌关外,也算是平定了西域。得有二十年出头了吧?自那之后,西域部落相对太平,往来商旅增多,贸易频繁。西域也有一些部落的首领进京朝拜,自称臣子。还有些与我们关系不怎么样的,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平西侯当年战功赫赫啊。”
毕之安说起这些,心绪难免起伏。
平西侯府贡献颇大,最后落得那么一个下场,谁不心寒?
而眼前的沈家,分明是罪魁祸首。
毕之安不能把沈烨怎么样,但他能好好讲一讲赵家功业。
当然,他也知道,沈烨并不在乎那些。
朝堂之上,比起什么大善大恶,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与利益。
沈烨仿佛是没有听出毕之安话里的刺一般,待他说完后,沉声道:“没错,朝廷大捷,但郁家死了多少人?”
毕之安定定看着沈烨。
“龙虎将军郁铮和他的几个儿子、孙儿全折在那儿了,以一座孤城牵扯了数万敌军,战到最后,朝廷的救援去迟了,若不然……”沈烨深吸了一口气,“先帝说,战争难免有牺牲,战场瞬息万变,行军打仗不是纸上谈兵。但我沈家觉得,当年主将平西侯用兵不利,才会有如此结果。平西侯有罪。”
毕之安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感觉到了,也知道,他被沈烨牵着走了。
二十几年前的激烈战事,毕之安能说得头头是道,但他却记不起龙虎将军的模样了。
或者说,当年他也确实不熟悉。
郁家的血战到底,到底如何评说……
不。
毕之安在心里摇了摇头。
那些不该是现在的他来判断的,他也根本不用跟沈烨分辨平西侯用兵有没有失误。
毕之安直接把话题拽了回来:“沈太保,您懂衙门的规矩,杀人就以杀人论处,偷盗的就是偷盗,您觉得平西侯用兵不利以至于龙虎将军一家战死,您当初就该以此来辩,而不是,最终盖一个通敌罪名。我们还是继续说尤侍郎的死……”
“那不是没办法嘛,谁让尤岑的遗书写的是通敌,而不是指责他失利呢,”沈烨笑了笑,“现成的遗书,物尽其用罢了。
就像是我很可惜龙虎将军,认为郁家战死冤枉,在皇上还是皇子时的元皇子妃郁氏病故,皇太后娘娘便做主续弦了现在皇后。
毕大人你看,想法是想法,利益是利益,就是这么简单。
说回尤侍郎的死,沈家借题发挥,也是逐利。”
毕之安随口附和了两声。
从头到尾,沈烨都在推罪,这并不叫人意外。
反倒是,说起那桩往事,在毕之安的料想之外。
既然问不出新鲜话了,毕之安起身告辞。
沈烨起身相送,一直送到了轿厅:“辛苦毕大人办这么个案子了。你知道结果,我知道结果,还得这么耗着,真是……”
说到这儿,沈烨苦笑着摇了摇头,叹着气,又道:“我们两位老太爷都病倒了,要我说呢,反正就是这样,不如快些,直接走了,少吃些苦头。”
毕之安正要上轿,闻言顿了顿,转过身来:“是了,我还未给两位国舅爷问安,来了,没有不探病的道理。沈太保,麻烦您带了路。”
沈烨亦没想到,毕之安就这么改主意了。
他也没拒绝,先带毕之安去看了沈临。
“不需那些礼数,”沈临消瘦了很多,脸颊凹陷,本来一副笑眯眯的皮相,这会儿看着很是奇怪,“没几天命了,还什么国舅爷不国舅爷的。”
毕之安道:“案子归案子,皇太后娘娘依旧是皇太后娘娘。”
“有毕大人这话,我心里有底了,”沈临扯出个笑容来,“也好,长公主总不至于让我们这些人给拖累了。就是鸣儿可惜了,春闱中了,殿试……”
沈烨轻声道:“礼部使人来说过了,鸣儿若想考,明日就去。”
“是吗?”沈临道,“那就随他自己,想去就去,反正也不用管名次,就当给这辈子念的书一个交代。”
毕之安见过沈临,又去看了沈沣。
沈沣的状态更差,老态龙钟,脸上透着一股子死气。
毕之安虽不通岐黄,但见的人多了,也看得出来,一位老人出现如此面相,就是命数差不多尽了。
沈烨再一次把毕之安送到了轿厅。
阵阵雷雨声中,轿子离开。
沈烨背着手,缓缓往回走。
依照沈临的吩咐,该说给毕之安听的,他都讲了。
毕大人说,春雨金贵,对农田好。
沈烨想,希望这场雨,能让种子发芽,能在合适的时机,遮天蔽日。
他又想起了小公子。
府里总是“小公子”、“小公子”的叫着,其实他是有名字的。
单名一个“琥”字,朱琥。
沈临取的名。
沈烨只见过朱琥一次,那年,孩子四年,被唐云翳牵着,怯生生看着他。
他们不能曝露孩子的存在,也就只把他惦在心里,谁都不去看他。
沈烨不去,沈临、沈沣也不去。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听说,唐云翳已经顺利地到了朱琥身边,想来,有唐云翳教导,琥儿一定会十分出色。
这是他们沈家的将来。
他们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年幼的朱琥铺路。
只可惜,他不能亲眼看到朱琥登上皇位了。
就剩下了长公主和唐云翳……
势单力薄。
需要他们这些必死之人,再死期前,多出些力气。
第549章 还能是为了谁
顺天府书房。
温子甫点了油灯。
外头春雷阵阵,天色发沉,原本的那点儿亮光已经不够了。
待听说毕之安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笔,迎了出去。
雨水急切,又裹着风,温子甫不用是穿廊到了前头,身上都沾湿了。
毕之安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同样狼狈不已。
小吏送了帕子给毕之安收拾。
温子甫在一旁,抓紧时间禀报事情。
“去尤侍郎家乡的人已经出发了,路远,快马加鞭也得费些时日,”温子甫道,“郭泗老家近些,明日就能有讯息回来。”
毕之安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他也知道温子甫心情,一面收拾,一面说了沈家的状况。
“沈烨说了一大堆,尤岑的死,又没有正面认下,”毕之安抿了抿唇,“我听他那意思,就是皇上想杀就杀,最好赶紧些,免得两位病倒的国舅爷多吃苦。”
温子甫拧眉:“既然想死,什么都招了不就……”
话一出口,他就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