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朱桓见状,想说什么,被唐昭仪一把摁住了。
“你说说,”唐昭仪冷声道,“你怎么一个不懂事的?”
李德扑通跪下:“小的见殿下近来兴致不高,就说了围场,殿下今儿说去,小的和竹青就伺候殿下过去了。
因着小的不会骑马,往常殿下去围场,都是四公子、隐雷、竹青三人跟着,今儿四公子不在,小的也没让殿下等一等。
万幸的是,四公子后来寻过来了,他急着找殿下……”
唐昭仪问:“以骁很急?”
“很着急,”李德道,“许是跟着殿下久了,能感觉到什么吧,四公子还带着轻骑都尉,听竹青说,四公子寻到他们时,他们都快到悬崖边了,黎草不知道为何会发癫,亏得都尉能御马,不止救了殿下,还制住了马。”
唐昭仪听完,问朱桓道:“是这么一个过程?”
朱桓道:“差不多,以骁若没有赶到,我要么跳马,要么被带下悬崖……”
唐昭仪的眸色冷了下来:“以骁做你伴读七年,许是真的感觉到什么。”
朱桓一愣。
唐昭仪却突然回头,冷眼看着李德:“你近身伺候殿下多少年了,竟不如以骁关心他,能知他许会遇险?”
李德“啊”了一声:“娘娘,这……”
“这什么这!”唐昭仪交代身边内侍,“把他带下去,这种狗奴才,怎得能伺候殿下!”
李德懵了,他不知道唐昭仪为何突然发难。
左右胳膊被架住,整个人被拖出去时,李德才回过神来,冲朱桓喊:“殿下、殿下恕罪!”
朱桓皱了下眉头。
唐昭仪压着声儿道:“那奴才留不得。”
朱桓道:“您担心黎草发癫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也得等父皇那儿查完……”
“是不是故意的、与那狗奴才有没有干系,都留不得他!”唐昭仪沉声道,“从我进来,无论问什么,他张口闭口,左一句’四公子‘、右一句’四公子‘,话里话外引着我去质疑以骁。
以骁犯险将你救下,你伤到腿也非他所愿,我若去说他什么,岂不是狼心狗肺?
可那狗奴才,全是挑拨!
我最见不得有人挑拨你和以骁。”
唐昭仪恨恨不已。
是,他们母子和霍以骁是有利益矛盾。
皇上如今越来越看重以骁,他们母子不放弃争皇位,那么这个矛盾迟早会迸发。
唐昭仪不否认这一点,但她绝不会给别人当枪使。
俞皇后薨逝之后,宫中暗潮涌动,不是等着惠妃犯错,就是想看皇子们再争得凶一点。
收益最大的,可不就是朱桓和霍以骁撕破脸吗?
他们内斗,不止会影响皇上是不是认儿子、什么时候认、怎么认,要是闹得厉害些,还能通过影响到惠妃。
以成安与温宴的交情,景秀宫的立场已十分明确。
那年平西侯出事,惠妃还能紧闭宫门、明哲保身,现在就不行了,惠妃代掌后宫,她要么下场掺和,要么交权避事。
无论哪一种,都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欢天喜地。
唐昭仪怎么可能坐视事情那般发展?
外头的妖魔鬼怪还在张牙舞爪,朱桓和霍以骁就不能坏了交情。
未免踏错一步,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唐昭仪一日三省,告诉自己在遇着朱桓和以骁的事情时,必须冷静、再冷静,决不能听风就是雨。
朱桓听了唐昭仪的话,道:“我自是信以骁的。”
霍以骁没有必要害他。
以骁连最大的、被父皇瞒得死死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既是郁皇子妃所出的嫡长,父皇、三公又都属意,以骁根本不用对其他兄弟再做什么画蛇添足之事。
“你信,我信,不等于李德可以胡乱挑拨,”唐昭仪又道,“也许李德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桓儿你出了事,他害怕被怪罪,想要把责任推出去。一个贴身内侍,遇事只想着脱身,那他也用不得。
如有人兴风作浪,自是要抓出那人,若真是意外,亦需得有人受罚。
赏罚分明,必须得这样。
这事,你需得听母妃的。”
第759章 如释重负
朱桓亦懂这个道理。
皇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有赏有罚。
皇子险些坠马,却无人受罚,这说不过去。
不可能罚霍以骁和隐雷,竹青也是奋力想救他,那么受罚的,只能是没有跟着去的李德。
何况,李德还一直在祸水东引。
不止唐昭仪听出了端倪,先前从围场里被抬到行宫后,李德的各种话语,就让朱桓很不满意了。
只是当时腿痛得厉害,他嫌说话费劲,才没有跟李德计较。
唐昭仪见朱桓并不反对,心中的郁气散了些。
她苦苦一笑,道:“说起来,叫那狗奴才一打岔,母妃那胸口憋着的气,多少出了一些。”
朱桓看着唐昭仪:“母妃……”
唐昭仪的手落在了厚厚的被褥上。
被子下面,是朱桓伤了的腿。
“太医说,”唐昭仪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太医说,许是以后要跛着脚了。”
“是,”朱桓道,“我自己也觉得,恐是走路会出些问题,那一下砸得挺凶。”
唐昭仪先前被李德气回去的眼泪,又再眼眶里打转:“母妃不想你做个跛子,脚若跛了……”
“母妃,”朱桓打断了唐昭仪,轻声道,“母妃,您该这么想,起码我还活着,起码我我还能跟您说话,能自己吃喝穿衣,虽然有点跛,也还能去您宫里陪您说话,给您画像。”
唐昭仪恍惚了一下。
朱桓又道:“您想想皇后娘娘,再想想冯婕妤,我现在这样,真的不糟。”
唐昭仪的眼泪倏地落下来了。
她想到了徐公公使人来报信时,自己那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
哪怕,来人说,太医已经看过了,殿下就是腿上跌打伤,旁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唐昭仪还是怕得要命。
非得亲眼看看才放心,亲眼看过了还后怕不已。
因为,前车之鉴啊。
朱晟中毒被救下,可他成了活死人,不会动、不会说话,就只会流泪。
冯婕妤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无论她再要强,再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儿子残了的痛苦依旧包围着她。
唐昭仪与冯婕妤伺候皇上都二十多年了,以前争宠再是激烈,再有大小矛盾,见她如此,多少还是感慨的。
朱钰就更糟了。
俞皇后闻讯赶去,面对的是从血泊里被抬回来的儿子,守到天亮,守到儿子咽气、变冷。
天在一瞬间就塌了,俞皇后选择自尽,也不奇怪。
有那两车辙子在前头,唐昭仪如何不怕?
朱桓说得没错,她其实该庆幸的。
庆幸儿子只是伤了腿,没有中毒如朱晟,也没有像朱钰一样浑身是血。
“我啊、我……”唐昭仪抹着眼泪,道,“脚跛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朱桓听懂唐昭仪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一个皇子,不缺银子,不缺人伺候,别说是跛脚了,就算是断一条腿都不用担心以后生活。
更何况,他只是走路不平稳,根本不影响日常起居。
会影响到的以后,只有那把椅子了。
父皇有其他儿子,朝臣自不会选择一位身有残缺的皇子为继承人。
他与龙椅无缘了。
朱桓叹了一声,取了帕子替唐昭仪擦眼泪:“不瞒母妃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事。”
唐昭仪看着儿子。
“您上回说,您不知道推着我走到底对不对,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去承担,又能不能担得起,我没有答案,”朱桓苦笑,“我很矛盾,也很犹豫,心里像是压着块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直到刚才,太医说我以后会跛脚时,我突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也让我意识到,这就是我的答案。”
唐昭仪嗫嗫着:“桓儿……”
朱桓又努力弯了弯唇,试着让自己笑得真挚一些:“我现在这个样子,去找皇叔评点书画,应是无妨了。”
唐昭仪心痛万分。
像是有一双大手,狠狠抓了一把。
自从朱晟出事,那齐美人胡乱攀咬诚王之后,朱桓就再没有去过诚王府了。
即便是永寿长公主赴死前,认下了她指使齐美人下毒,朱桓也没有再去。
他在避嫌,对他自己,对诚王,都好。
醉心丹青书法并不容易,朱桓一个还身处暗涌中的皇子,不想给诚王添麻烦。
唐昭仪一瞬不瞬看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