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鲸路人
裴逢星摇了摇头。
“……你不会是打算一辈子不说话吧,我可没得罪你。”
女弟子视线一转,确认四周没有他人,从身后抽了本小册子出来,脚步轻快地跑了进来,“哎,这是我精心制作的宝典,特意送给你。”
裴逢星:“?”
女弟子指着小册子上的《恋爱宝典》几个字,悄声道:“我也听说了昨日两仪广场上的事,气得我呀,一晚上没睡!连夜翻遍话本给你写出了这本宝典,保准儿你将阮师姐的心笼络得结结实实,让她再也看不到别的男弟子!”
裴逢星很想拒绝。
他确实是打算拒绝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中有道不知名的声音,催促着他接下来,更是推着他,翻开了这本《恋爱宝典》。
打开第一页。
上书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欲练此典,必先不要脸。”
裴逢星:“…………”
第二十七章
真是……好特别的一本书。
裴逢星捧书的手, 微微颤抖。
他这会儿甚至都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继续往下翻呀!”
女弟子催促道,“里面的才是精华!”
“……”
这第一句话, 就已然很精华了。
裴逢星平复着战栗的心情,继续翻页。
《恋爱宝典第一篇章——如何说服自己不要脸》
“啪——”地一声。
裴逢星猛地合上了这本册子。
“哎哎, 别关上啊, 继续看啊!”
女弟子着急地推了下裴逢星,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又仿佛无话可说的表情,嘟囔了一声“不识货”, 自己夺过小册子,开始吟唱, “首先,我们来说一说如何不要脸。”
“这件事并不复杂,主要是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 极尽死缠烂打之能事,抛弃自己的尊严, 忘记自己的过去,眼里心里只有她,以拿下她为第一要义!——拿不下你就快死了, 这么想你肯定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转变!”
裴逢星虽然很想说她是在胡扯, 但仔细想想, 当初若是没有阮枝出现, 说不定他真的会在某个悄无声息的角落里静静死去。
不仅仅是那些从未停止的欺辱, 更多的是他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这便不会活得长久。
于是,他默然地听了下去,并没有反驳, 只是免不了心中掠过一个念头:
在阮枝看来,他已经是不要脸的程度了吗?
“不要脸有什么不好!”
女弟子一声断喝,慷慨激昂,“难不成真要把阮师姐让给内门的那个新弟子吗!为了爱情,一切脸面都是可以选择性丢弃的!”
裴逢星:“……”
接下来便是这位女弟子滔滔不绝的授课时间。
阮枝到来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抑扬顿挫的宣言,以为裴逢星又被逮着欺负了,抬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你们在做什——”
屋内。
女弟子一手甩着本小册子,一手敲在桌面上,做演讲状。
裴逢星坐在椅子上,表情木然而略显凝滞,双眼无神,神情恍惚。
阮枝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有点没明白这场面是在做什么。
传……传销?
“阮师姐,原来是您来了!”
女弟子回头,一见是阮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意盈盈地收手立正,还比了个“请”的手势,“我正劝裴师弟和我们一起去朱雀阁玩儿呢,偏生裴师弟就是不说话,把我给急的呀。”
裴逢星的眼神顿时更为呆愣了:这个面不改色瞎扯的能力,真强啊。
“……这件事啊。”
阮枝将手中的伞放在桌旁靠着,再抬首时,她朝女弟子笑了笑,颇为温和,“抱歉,他雨天不太喜欢出门,你们放心去玩吧。”
说着,阮枝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些在定江城买的小玩意儿,送给了这位女弟子:“麻烦你特意来叫他,他不大爱说话,让你费心了。”
女弟子的双眼立刻瞪大,炯炯有神地看向裴逢星:
看啊!
阮师姐是多么宠爱你!
你一定要记住我的教导,好好发挥啊!
“没事没事!”
女弟子边说着边往外跑,最后那点尾音随着她的身影越飘越远,硬生生带出了一种随风传信的感觉。
阮枝:“……”
裴逢星:“……”
不约而同的沉默,带来了似曾相识的死寂。
“咳。”
阮枝在桌边坐了下来,随口扯了个话题缓解尴尬,“这位师妹,很活泼可爱啊。”
裴逢星再阮枝面前再怎么听话乖巧,也没办法附和这句评价。
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方才教学途中的一条:面对心上人对同性的夸奖,千万不要顺坡下驴,一定要坚决地告诉心上人,她更胜一筹!
裴逢星艰难地启唇,唇瓣微抖,险些磕了牙:
“你更,活泼可爱。”
阮枝表情一僵,一脸懵逼地看着裴逢星:“啊?”
裴逢星仓皇不已地别开脸:“没、没什么。”
阮枝多看了他两眼,注意到他额上渗出的冷汗,以及紧绷着下颌,明显是在忍耐着什么,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握成拳,指节交错着用力过度的青白痕迹。
她轻叹一声,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过去。
“手帕?”
裴逢星还沉浸在懊恼的情绪中,没有反应过来。
阮枝手向上,将手帕直接按在了他的额角:“擦擦冷汗,你脸色这般苍白,怎么还要坐在这里?”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颗赤炎珠,屋内的湿寒之气顿扫,被渐起的融融暖意包围。
又抓出一个小瓷瓶和两株药草,一并放在了桌上。
“寻华宗内不常下雨,但这点小雨估计也足够让你难受了。”阮枝指了指,道,“这是蕴火丸,能让你身体的温度升高,多少好受些;这是玄灵草,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温水中,待水的颜色完全变了,打湿了帕子用来敷伤处,你的腿就不会疼了。”
她见裴逢星浑身僵硬地沉默着,顿了顿,眼露忧色,声音很轻地问:“是很疼么?”
裴逢星曾被流氓地痞打断了左腿,后来虽然接上了,但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留下了后遗症,一到阴雨天便左腿生疼,严重时还不大好走路。
到了后来他改换根骨,方才连这个毛病一同去了,免受苦楚。
“……你是特意为此事来的?”
裴逢星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正常,他的脑中正持续着一种超出理解而无法运转的失控状态。
该时刻不忘警惕,坚守最基本的理智,对她连这件事都知晓感到后知后觉的可怖。
又该为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人注意着他的这点小事而感到喜悦。她冒着雨特意赶来,只为了给他送药,还轻声细语地关切问他是否还疼。
陌生而灼人心肺的喜悦,却反而令那份只能伫留原地、等候她垂怜的焦躁加重。
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害怕?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情绪才是正确的。
甚至于,他并不知道此刻的情绪究竟怎么会这般复杂难解,只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是啊。”
阮枝肯定了他的话,看裴逢星的坐姿端正得堪称一丝不苟,像是在幼儿园等老师发小红花的乖宝宝,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还能动么?要不要我先去打盆水来?”
裴逢星如梦初醒,连忙摇头:“我自己来。”
站起身的时候太急了些,险些摔了。
裴逢星一手险险地撑住桌沿,感觉到另一只手被阮枝扶住了,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藏住了外露的表情,才敢望向阮枝那边:“谢谢。”
阮枝松开他:“没事。”
她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笑意,被突如其来的慌乱压下了些许,双眸微睁大了些,从里面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裴逢星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怪人,其中一点便是,他讨厌看见别人笑。或许是每次别人对他的笑都充斥着不怀好意,即便当时不显,也永远没有好事。
他在阮枝面前因为断腿的缺陷出了丑,这会儿却并不觉得讨厌,反而脑中不断地重现方才阮枝抿着唇、嘴角上扬的模样。
裴逢星将水打好,端着木盆进来,将要去摘玄灵草的叶子时,他动作停住,脸色开始不对劲。
阮枝单手撑在桌面上,看他毫无征兆地停下了,便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倒也说不上。
只是裴逢星想到:他和阮枝男女有别,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挽起裤腿……实在是大为不妥!
阮枝还等着听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裴逢星,便见他的脸逐渐染红,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整个人好似从滚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眼下都蔓上了绯色,素来沉寂的面容陡然添了几分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