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鲸路人
萧约目露失望之色,眼底的雾霭沉沉愈发浓郁, 显出几分陌生的晦暗:“事到如今,你还在包庇他。”
阮枝颤栗惊惧的模样近在眼前,她极力想掩盖、做出镇定的表现, 然而不自然的面部神色和掌下微弱颤抖的身躯都说明了她这会儿不过是强弩之末。
“藏匿妖会有什么惩罚,你心里清楚么。”
萧约同样是压抑着怒气, 情绪全被压制,故而这句询问听上去更像是平铺直叙的陈述。
阮枝心脏跳得飞快,她思索两秒, 很快做出决定, 反手抓住了萧约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臂, 利落地屈膝跪了下去:“师兄, 我错了!”
事到如今, 糊弄和狡辩都没有用了,只能先发制人地诚恳道歉,力求稳住萧约再说。
“……”
萧约的眼睛蓦然睁大了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对他下跪的阮枝。
她双手紧抓着他的手臂, 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指节都泛起些微青白;仰首看过来的目光里满是惶恐的祈求:“我并非毫无缘由地隐瞒,更不是想危害宗门,请师兄暂且原谅我,听我一言。”
她就为了裴逢星,毫不犹豫地跪在他面前哀求。
萧约伸手抵了抵太阳穴,险些站不住,呼吸之间都带起牵扯经脉的痛感,绳索上她瞥来的那一眼反复在他脑中出现。
他忍无可忍地将她从地面拽起来,不顾她踉跄的动作,逼她同自己对视,字里行间满是咬牙切齿的痛恨:“你在为谁求饶?裴逢星,还是你自己?”
阮枝被他抓到的瞬间差点就出手反击了,听到萧约超出意料的质问,她不免愣了愣:事情的重点是这个吗?
感觉到肩上的力道逐渐增大,阮枝禁不住“嘶”了一声,抬眸望去,发觉萧约并不像往常那样进退有度地轻易放手。
他作为掌握主动权的那方,脸色却苍白得可怕,眼底隐约有几缕血丝。气到了极点,身上沾了血污的破损衣衫都来不及换,难得一见的风度全无,狼狈而凶狠。
“阮枝。”
萧约的声线冷凝,浑身戒备而紧绷,似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刃,近距离下充斥着沉重的威胁,“说话。”
“……我当然是为我自己了!”
阮枝欲哭无泪,心里无数遍后悔:早知道就不低估萧约的怒气值了,他这种过于正直的人设,果然就是对妖魔有关的事反应分外强烈。
虽然可以确定萧约绝不会私下杀同门,但架不住被打一顿也挺疼啊。
萧约没有放松对她的禁锢,目光沉默地追随着她试图躲藏的视线,并不马上追问。
这算是……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的意思?
阮枝见缝插针地抓住机会继续道:“裴师弟成为半妖实属无奈,并非是他自己所愿,彼时情况危急复杂,他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敢忘记宗门教导,可也不能随意摒弃同门情谊,故而没有禀明师父与掌门,是我的错。”
阮枝自认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周围却再次陷入某种强大的压力中,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迟滞。
她眼角余光看见萧约的胸膛无声且迅速地起伏了两下,俨然是怒火再度翻涌,就要按捺不住了。
阮枝只好硬着头皮接连道:“师兄,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请师兄宽宏大量,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放在肩膀的手指收紧,仿佛真的要当场捏碎她的骨头。
阮枝也不敢出声,心里数着秒等着最坏的情况再动手——这是下下策,一旦打起来就彻底收不了场。
“在幻阁中,你想置我于死地,就是为了此事?”
萧约问出了当时未能说完的话。
彼时不知道理由,现在却能知道了。
阮枝听见前半句气势就矮下去了,即便没有隐瞒裴逢星是半妖的事,她下黑手这事也没得洗:“那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请师兄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个阴险小人吧。”
谁让她就是为了和他作对而来。
萧约并不相信她的话,认定了她是要帮着裴逢星说清遮掩,判断力早就在难以遏制的生疼痛感消失殆尽:“你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
阮枝有短暂的犹豫,是思考照实说和暂且隐藏两种不同选择导向的后果,而后她选了前者:“是景瑄将我打下去的。”
“……”
原来如此。
她并没有要跟着他跳入深渊,不是舍不得、也不是心怀愧疚,而仅仅只是她同样被偷袭了,所以身不由己地掉下去了。
哪怕此刻她惊惧忐忑至此,面对他的态度仍然狡猾,斟酌着回答他的每个问题,全无半点真心。
萧约本还想问她过往种种,如今已不必再问。
“景瑄素来视我为对手,就算要暗害也应该是针对我。”
萧约无波无澜地牵动了下嘴角,神态说不出的讽刺,“你们进入第二层时双双消失,是在那时商量好了一同对付我,对么?”
他不会再自作多情,想着景瑄是把阮枝看作同他关系亲密的人,才对阮枝下手,那根本说不通;再联想到上绳索时景瑄和阮枝的那些表现,答案昭然若揭。
阮枝惊得不行:萧约到底在幻阁十九层经历了什么,这已经不止是智商的直线上升了,这是开了天眼啊!
萧约压迫性的目光堪比无形悬在头顶的冷剑。
阮枝不得不开口:“师、师兄英明。”
萧约突然笑了一下,嘴角掠起,与整张脸的表情格格不入,显得怪异无比,令人心底生寒:
“你就这么恨我。”
阮枝被他这种状态吓到了,确认他绝对是在十九层里受了大刺激,瑟瑟发抖地伏小做低:“师兄你冷静些……我为人阴暗、气量狭小,对师兄多有嫉妒,是我该反省。您别气坏了自己,我回去就向师父请罪受罚。”
被捉现行真的既尴尬又无助,理不直气不壮毫无优势,连出手自卫都没有底气。
这个打脸流程虽然不太对,但各环节勉强没错吧。
“你嫉妒我?我有什么值得你嫉妒?”萧约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或者说是已经不信任她的托辞,“天资,修为,家世,你嫉妒是哪一点?”
阮枝被问傻了:“全都嫉妒吧。”
她避开萧约的视线,讪讪地笼统道:“因为我都没有,得不到就嫉妒。”
这话仿佛触了萧约的逆鳞,他的眼神几乎到了阴鸷的程度,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得不到?什么是本来在你眼前却求而不得的追悔莫及?你若真的嫉妒我到了杀之而后快的地步,你的目光就该时刻放在我身上,片刻不停地思量着该如何置我于死地!”
阮枝:“……”
我大意了?
生来顺遂的天之骄子为何会对嫉妒心剖白得这么明确啊?
他有什么得不到的?
阮枝心跳得飞快,现在的萧约给了她莫大的威胁感,无计可施的预感像是预见了穷途末路的事实,她终于忍不住爆发灵力,被禁锢的那只手猛地打出一道气劲。萧约反应极快地抬臂来挡,两人的距离并没有拉开太多,阮枝趁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空隙抽出了相思剑。
“铮——”
这一剑势如疾风,撞上了断水剑的剑鞘,两人灵力的对撞就带起了阵阵气流。
萧约握着剑柄的手显然比方才更用力,手背青筋分明,灵气在他周身萦绕。
断水剑出鞘,两把剑的剑刃摩擦出并不悦耳的声响,剑锋交错压下,错开些许距离的两人便在剑刃寒光的对峙间再度拉近。
萧约低声问:“你对我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阮枝迟疑了。
她自己都数不清在萧约面前胡扯了多少。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在看见阮枝这副表情时,萧约还是短暂地懵了一瞬,宛如大脑受到重击,表情都空白了:“哈……果然如此。”
萧约脚下无端往后踉跄了两步,以至于阮枝不必费力都能格开断水剑。
这一个轻巧的动作就像是触动某道阀门的开关,萧约往后撞到了屋内的木桌,桌脚同地面摩擦出沉闷的声响,他难以为继地倚靠着桌沿,鲜艳刺目的血色从他的唇边蜿蜒,滴落到地面上。
“!!”
阮枝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顾不上被捏疼的手臂和肩膀,又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手中的剑。
……她把萧约打吐血了?
第七十三章
就那么轻轻地格开一招, 能把萧约伤成这样?
不可能。
看这模样,应当是萧约牵动了旧伤。
阮枝顾不上两人片刻前的交手,三两步走到萧约身边去, 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萧约大概很抗拒她,被她碰到后便浑身僵硬, 自身却无力得连抬手抹去唇边的鲜血都做不到, 只能任由她将自己搀扶着坐下。
阮枝拿了帕子替他擦拭干净, 又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声音放的极轻缓, 生怕说话声大点都能刺激更深:“师兄,喝口水吧。”
萧约透过杯中清水看着其中阮枝的倒影, 她正微蹙着眉,模样紧张地看着自己。
既然全都是假的,这般担忧关切的模样, 又是做给谁看?
“师兄……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阮枝小心试探的声音近在耳畔,“我先请温师兄过来吧。”
萧约没有言语。他心乱如麻, 理不出头绪,饱含着怒气与嘲讽的尖锐情绪太过激烈,动摇了他作为修炼根本的天机诀。
反噬来势汹汹, 此刻, 不受控制的灵力正在体内横冲直撞, 蛮横地快速流窜经脉, 以致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若是放任自流, 经脉和五脏六腑都会受到损伤。
萧约全身的力气都用来阻挡灵力的紊乱,外在表现上便是一派无力地动弹不得。
阮枝心里数着秒,没等到萧约的回答,赶紧摸出储物袋里的玉牌注入灵力:“温师兄, 请问你现在有空吗?萧师兄的伤有点严重,需要你过来看看。”
“啊?”
玉牌那头的温衍大为吃惊,险些破了音,“我现在正在裴师弟这里,他方才在回去的路上直接晕过去了。”
阮枝:“!!!”
阮枝:“裴师弟晕过去了?因为伤重吗?你们现在请了医师过来吗?”
不怪她反应这么急切,而是萧约这边已经说出裴逢星“掉马”的事实,还不能确定在幻阁中究竟是怎样暴露的;那边裴逢星又晕了过去,自然要请人来医治,万一检查之下直接暴露在众人眼前,恐怕后果比原著只在寻华宗内部发酵还要惨烈。
“已经请了医师过来,暂且由我给裴师弟传输灵力、稳住心脉。”
温衍的语气有些慌,没想到两头失火,“这边暂且不好离了人,萧师弟的情况如何?还能撑得住么?师妹你先帮忙照看他,我让人去请景瑄道友帮忙,另请医师跟过去。”
阮枝连忙否决:“景瑄就不必了!”
她语速急急地道:“萧师兄吐了血,整个人都脱力了,伤口还没处理,感觉马上也要晕了。”
温衍马上改口:“那你就帮萧师弟包扎伤处,输些灵力先稳住他的情况。我请另一位沧海宗的道友去,如果情况再严重你直接让他去请上善长老。——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边估计也是手忙脚乱,说完通讯便突兀地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