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周太皇太后随手翻了翻,递给身边的宫人:“这字未免小了些,哀家如今不爱看小字,嫌看得眼睛累,你直接将章程念出来,让大家也听听。”
给诸位娘娘侍长定年俸,算是一件加恩之举,何况又碍不着周太皇太后什么事,听完了,她点点头道:“听着挺好,王氏以为呢?”
王太后附和道:“媳妇以为没什么不妥的。”
至于其他老娘娘,就更加不会有什么意见,尤其是膝下未有儿女的老娘娘,更是喜笑颜开,一片其乐融融。
趁着人未散,张羡龄让梅香将一箱麻将牌拿了出来。
其实她也有些忐忑,拿不准老娘娘们能不能接受麻将牌,毕竟,学习一种新牌的玩法,倒也有些麻烦。更况且太皇太后瞧着,更喜欢老旧一些的事物,也许不耐烦玩这个。
张羡龄向周太皇太后道:“如今白日昼长,我得了个新鲜玩意儿,叫麻将,四个人玩一局,打发时间倒挺好的,特意带给皇祖母瞧一瞧。”
周太皇太后平日里闲着无聊,听说有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意儿,倒也不反感,很矜持地道:“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宫人们将装麻将牌的紫檀雕花木箱打开,将竹骨麻将牌和骰子一一拿出。
周太皇太后叫拿一张麻将牌过来,她将其放在掌心,凑近了,端详一番。一个小长方块,上头用红黑二色画了一个“九万”。因是磨得很平整的竹骨所做成,握在手中还有点点凉爽,大小拿着也趁手。
她抬起头,只见宫人们将一块松绿锦缎抖开,盖在四方桌上。竹骨麻将倾倒出来,一一码好,列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是两层。
摆好了,张羡龄在麻将桌一角坐下,与梅香、秋菊和周姑姑一起演示玩法,开牌、抓牌、行牌。一边玩,一边说明规则。
什么出牌、吃牌、碰牌、明杠、暗杠、清一色、同花顺……周太皇太后听得头疼,连连摆手道:“太麻烦了,你们小辈有精力,到外间玩去吧,我同王氏说会儿话。”
太皇太后既然发了话,众人便换了主场,挪到外间去玩。
“有哪位老娘娘感兴趣的?试着玩一玩罢?”张羡龄笑道。
一众老娘娘多多少少有些兴趣,但不好意思出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我来吧。”邵贵太妃笑着上前一步。
周姑姑立刻给她让出位置,四人又打了一圈。这一回,老娘娘们都差不多看明白规则了,便跃跃欲试上前来,竟然凑齐了三个。
张羡龄有些口渴,便让梅香陪着老娘娘们打,自己则退到一旁喝茶吃点心。
她拿起点心,一抬头,却看见帘后立着一个人影,定眼一看,竟然是周太皇太后。
张羡龄送到嘴边的龙须酥忽然停在半空中,她有点尴尬,不晓得要不要与周太皇太后打招呼。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周太皇太后轻咳了一声,让宫女打起帘子,径直走进来。
坐在牌桌前的老娘娘们瞧见周太皇太后过来,都欲起身行礼。
“外头那一间太晒了,这里倒凉快些。”周太皇太后道。
宫女摆了把玫瑰椅来,请她坐下。
周太皇太后坐定,若无其事道:“愣着做什么,继续打。”
于是中止的麻将声又响起来。一个老娘娘把手摸上一张六筒,正要打出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别打这一张,换第三张牌打出去。”
在老娘娘身后,周太皇太后煞有介事的指点道。
瞧到此情此景,张羡龄撇过脸去,偷笑。方才周太皇太后一定在帘后看了很久。
最终,在周太皇太后的谆谆教诲,以及其他老娘娘坚持不懈的喂牌之下,那一个老娘娘终于赢了。
她如释重负地站起来,道:“周老娘娘要不要试着玩一玩?也让小辈们见识见识。”
周太皇太后矜持地点点头,勉为其难道:“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就陪你们玩一把。”
这一玩就停不下来了。
最后,连午膳都是在麻将桌旁进的。
张羡龄离去的时候,一殿已经支起了两三个麻将桌,她带来的几套麻将牌全派上用场了。
出了清宁宫,却见邵贵太妃的凉轿正要离去。
既然见了,就得打个招呼,张羡龄上前笑道:“邵老娘娘就回去么?不玩会儿?”
邵贵太妃扶着宫人的手,下轿来与张羡龄说话:“我倒不是很喜欢玩这个,想回去歇息一下。”
“德清他们呢?”张羡龄问。
“他们哥哥妹妹一起玩呢,又不知哪儿疯去了。”邵贵太妃的语气很温柔,“对了,上回中宫娘娘与我说,以刺绣与画结合一事,我倒有些眉目了,如今一幅图绣了一半,若有空闲时,还请中宫娘娘指点一下。”
“谈不上指点。”
张羡龄看了一眼天色,还早着呢。
“要不,我同您一齐回去看看?”
“求之不得。”
到了邵贵太妃的寝宫,穿过月洞门,卷起珠帘,进到内殿,便见着一方绣架。
绣品是以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为蓝本,一针一线对照的绣成的。
张羡龄俯身细看,笑道:“邵老娘娘的女红又精进了。”
“琢磨了小半年,总得有点长进。”邵贵太妃指着针脚与她说,“真要照着画来刺绣,才知道难在哪儿,我可是苦思冥想了四五种新针法,才能绣成这样的。”
“邵老娘娘绣的极好,一旦绣成,必定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不过半年时间,邵老娘娘便能创新四五种针法,这世上竟有如此妙人。张羡龄又想到她素日为人,亦是引得众人称赞,便感叹道:“邵老娘娘做什么做的很好,不像我,只能让人担心。”
“这叫什么话。”邵贵太妃拉着她坐下,“我不过比你痴长些年岁,有一些经验而已。况且,你如今做的很好啊。”
张羡龄苦笑着摇摇头:“可是,在万岁爷眼里,我可能还是不够懂事吧,否则,也不用事事都要他替我操心。”
邵贵太妃并不知道她是如何有感而发,想了想,劝道:“这也是万岁爷爱重你,不然,谁愿意给自己揽事呢。”
张羡龄低头不语,良久,轻轻道:“可是……我并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丝萝。”
邵贵太妃问:“你是觉得,万岁爷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也许吧。”
“其实你也要理解些。”邵贵太妃看左右无人,把声音压低了道,“万岁爷的生母纪氏,我只见过一面,印象却格外深,那真真是个易碎的美人。当年纪氏病逝的时候,万岁爷还是个孩子,却哀慕如成人。”
“我到今天都不能忘,小小一个孩子,跪在纪氏灵前哭泣,自责是自己不好,没能保护好娘亲。说,但凡他懂事些,年纪大些,都能好好保护纪氏。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心酸。”
邵贵太妃叹息一声:“也许是为了这个,他才对你格外爱护,唯恐你受半点委屈。”
她轻抚着绣架上洛神的飘带,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许恍惚。
半晌,邵贵太妃忽而轻轻一哂:“你们两个,不像帝后,倒像是民间寻常夫妇,竟然会为争着互相体贴对方而伤神。”
“如此情分,又何必把话藏在心里呢?”
第54章
从邵贵太妃宫里出来, 张羡龄没有坐轿,只是缓缓的走回去。
午后的云遮住了煊煊的太阳,不热, 倒有一些闷,似乎是下雨的预兆。
张羡龄喜欢在散步的时候想事, 无人打扰, 也不用操心其他事,只需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往前。她心里回味着方才邵贵太妃的劝慰之语,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对朱祐樘,一个皇帝有了这样高的期许?明明她刚穿越来的时候,只求相敬如宾, 甚至希望朱祐樘少来打扰她。可是如今,她不仅想要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人, 更是要他全身心的爱她。
为何会有这样的期许?
张羡龄回到坤宁宫,屏退宫人, 一个人独自坐在蒹葭堂里。
紫檀小高桌摆着一个莲花香炉,白烟四散,袅袅升腾,香料里加了一味橘皮, 满屋子都是略带橙香的清逸的香气。
她坐在书案前,望着眼前的一扇青玉嫦娥图插屏发愣。她与朱祐樘点点滴滴的过往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没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却渐渐相思入骨。
这算是,情窦初开么?
张羡龄把两只手将脸捂住,人往书案上一伏, 一动也不动,只觉掌心与脸颊一样的滚烫,这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对于爱情,她有过憧憬,最喜欢的是一首长诗,舒婷的《致橡树》。她读诗的时候就好,日后若有喜欢的人,自己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他的高枝炫耀自己,而必须是他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
这样的念头,她能讲与朱祐樘听嘛?在这个时候,他或许连橡树是何物都未曾听说过,就算说了,又有谁能解其中意?
无用功,无用功。张羡龄小小的叹了口气,却还是研起墨来。
松绿洒金花笺铺开,用白玉镇纸压着一角,张羡龄落笔,仿照《致橡树》写了一首小诗。
“君当作松柏,妾当作梅花,松柏迎风立,梅花傲雪开。”
写完,她从抽屉里拣了一个信封,将花笺装进去,封口,摆在他的书案上。
一天过去,朱祐樘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反应。三四天过去,也没有动静。
好几日过去,张羡龄已经从怀疑变为确信,那一张花笺应当是被风吹走了。
这一日,张羡龄请安归来,坐在花厅休息。小宫女捧上来一个茶盘,茶盘托着一只白瓷盏,是泡在糖水里的杏仁豆腐,白白嫩嫩,还妆点着两颗红樱桃,格外好看。
张羡龄用海棠花形金匙舀了一勺杏仁豆腐,吃起来很滑爽,微微甜。
杏仁豆腐吃了半盏,忽然听见帘外文瑞康通传:“启禀娘娘,文英殿内侍将画师所作之画送来了。”
“什么画?我没命画师作画呀?”张羡龄将白瓷盏搁在长几上,略微有些疑惑。
文瑞康回禀道:“说是万岁爷命画师画的,今个儿早上吩咐要娘娘帮忙鉴赏一下,看画可有不妥,需不需要重画。”
“那拿进来罢。”
一个内侍抱着画,跟在文瑞康身后进来。
画卷徐徐拉开,水之滨,有一株梅花,一棵松树,梅松相对,皆覆白雪。
很出彩的一幅画,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张羡龄静静观赏着这一幅梅松覆雪图,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张花笺没丢!他一定看懂了!
梅香不知道这些故事,见她这样欢喜,便道:“这画画得很好,是不是?”
“特别好。”张羡龄笑道。
她叫文瑞康专门给这幅梅松覆雪图的画师吕纪放了赏钱。自己则踩着小木梯,亲手把梅松覆雪图挂在寝间的墙上,特别显然,每天早上醒来,只要睁开眼,一定能瞧见。
夜里,朱祐樘回来,瞧见了这幅梅松覆雪图,仔细看了片刻,道:“吕纪的画确实不错。”
“就没什么别的要说的?”张羡龄歪着脑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