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这是御马监演武用的偃月刀,没开刃,就是舞着好玩,可以带回去给鹤哥儿玩。这是造办处让画师新出的一套绘本,延哥儿应该喜欢看。父亲喜欢品茶,这两盒是打包好的贡茶,放了几种茶叶。这些呢,是我看娘在宫里时吃得较多的几种点心,可以带着路上吃。”
金淑笑道:“这么多东西,我可算是满载而归了。”
“左右有马车放东西呢,何况也不值钱,算是女儿的一点心意。”张羡龄挽着她的胳膊道,“娘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几时才能见面了。”
“都做娘的人了,还跟小女孩似的。”金淑拍了拍她的手,“你啊,要照顾好万岁爷,照顾好寿儿,但更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的。”
金淑叮嘱了几句,坐上马车。马车辘辘,渐渐远了紫禁城。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出自白居易《太行路》
第80章
清明时节,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张羡龄到乐志斋给公主们上格物课,放学前的最后一堂课, 雨声一直没停,像给张羡龄伴奏一样。
课上完了,人没法走,窗外的雨越发大了,密密仄仄的将天地连在一起。
这样大的雨,又有风,并不是规规矩矩的直直的落下, 而是斜着落雨, 因此纵有伞,也不敢往外走, 怕雨打湿了衣裳。
张羡龄倒也不急,索性开了一扇窗, 同三位公主坐在一起, 共听雨声。
有些雨丝飘进来,打在窗台处, 使漆的颜色看起来更深些。
德清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羡龄闲聊:“这半个月总是陆陆续续的下雨, 就没见放晴。”
“清明前,总得下一场雨的。”张羡龄道。
闲着也是闲着, 德清公主忽然心血来潮:“看这架势, 一时半会儿雨停不了。不然咱们做一个扫晴娘?”
仁和公主掩袖笑道:“你都快及笄了, 还做扫晴娘?”
“就是好久没做了,才想玩嘛。”德清公主双手合十,一副哀求的样子,“大姐姐就当陪我玩一会儿。”
光是撒娇怕打动不了仁和公主,德清公主又去拉拢永康公主:“二姐姐, 你说好不好?”
永康公主自然是不会反对的:“都行。”
张羡龄坐在一旁看着,插嘴问:“扫晴娘是什么?”
“咦,嫂嫂之前在家中没做过么?”德清公主解释道,“每逢阴雨连绵的天气,闺中小女孩便剪纸为人,将其悬于门之左侧,这便是扫晴娘了。”
听着倒是和后世日本所谓的晴天娃娃有些像,原来古代中国也有类似的风俗么?张羡龄来了兴趣,起身道:“那咱们就动手做一做扫晴娘,要什么材料呢?”
“白纸、红纸、绿纸,还有一把剪子。”德清公主当即唤宫人去取材料。乐志斋是做学堂之用,各类的纸笔是齐全的,不一会儿,宫人就把东西拿过来了。
德清公主给大家分工:“大姐姐剪头,二姐姐剪头,我剪衣裳。”
她许久没剪扫晴娘了,先用一张白纸练了练手,而后才拿起一张红纸,正式开始剪扫晴娘。
三姐妹拿着剪子,咔嚓咔嚓的剪。张羡龄也没闲着,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格外好奇。
德清公主剪扫晴娘的时候,还哼着一曲轻快的小调。张羡龄凝神去听,只闻歌词唱的是:
“扫晴娘,腰身可喜好衣裳,便将云雾先除荡。尽力掀扬,扫晴天万里长。打麦场,农夫望,归来相谢救民荒,佳名百世芳。”①
不多时,扫晴娘的各个部分就做好了,白纸剪成了扫晴娘的头,红纸裁作衣裳,还有一把朝天指着的小扫帚。用胶将各部分拼在一起,就是一个身着红衣,手握扫帚去扫雨的扫晴娘了。
扫晴娘做好之后,宫人又拿过来一根翠绿的细竹竿。
德清公主将扫晴娘拴在竹竿上头,兴冲冲地道:“咱们把扫晴娘放到门左。”
放好之后,德清公主诚恳的祈求天晴:“扫晴娘快快让天放晴罢,清明的时候我还想荡秋千玩呢,要是一直下雨,就没法荡秋千了。”
仁和公主笑她:“我说呢,你怎么想着做扫晴娘了,原来是想玩荡秋千。”
也不知道是不是扫晴娘的功劳,清明前夜还在雨疏风骤,真到了清明节,天竟然放晴了。
明宫旧俗,清明之时会在各宫安一架秋千,坤宁宫也不意外,在大殿之后安了一座又高又大的秋千。正因如此,清明节也称作“秋千节”。
这秋千倒不是说专为谁而设,张羡龄可以荡秋千玩,其他坤宁宫的宫人也能荡秋千玩,总之是宫中女眷难得的游乐时光。
天气好,朱祐樘便与张羡龄去清宁宫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到清宁宫的时候,周太皇太后正被其他老娘娘簇拥着,在□□院看小宫女们打秋千。
见万岁爷中宫娘娘来了,大家立刻让出两个座,让帝后在周太皇太后身边陪着。
张羡龄请安之后,周太皇太后竟然和颜悦色道:“中宫这衣裳穿得很好看。”
她平日里很少夸人,张羡龄听了,不觉有些意外,笑着寒暄了两句。
不知为何,周太皇太后这一向对她倒更好了些。
张羡龄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朱祐樘,心想是不是他又同周太皇太后说了什么。
大家坐定,宫人继续荡秋千。
这时候的秋千,可比后世坐着斯斯文文荡秋千来得刺激。
第一个不同的是秋千架,漆了红漆的木头作为框架,特别的高,足足有房檐那么高。正在荡秋千的宫人,并不是坐着,而是站着踏板上,裙袂飘飘,荡至高处时,放佛飘在云端。
在秋千前方的宫墙上,往外挑着一个铜铃,宫人荡到高处,踏板触碰到铜铃边缘,叮铃叮铃响。
周太皇太后看宫人们荡秋千,很高兴,道:“这宫人荡的秋千也不高,我年轻的时候,满宫上下,寻不出一个比我荡秋千荡得更高的。那时候,就是英庙老爷都要赞我一句荡得好。”
人老了,就爱回忆从前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周太皇太后仍记得,那时候她方入宫不久,立在秋千架上,裙袂凌空,引得众人惊叹。就连英庙老爷,也用一双含笑的眼注视着她。
周太皇太后望着秋千架,唇边有淡淡的笑。
她转头向张羡龄道:“中宫要不试着荡一荡秋千?”
猝不及防,张羡龄略有些惊讶。从前她只试过坐着荡秋千,不曾像这般立着荡秋千。虽然说立着荡秋千看着很美,但她有一点点害怕,这万一弄不好掉下来呢?
张羡龄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倒是想荡,只是又有些怕。”
周太皇天后扑哧一笑:“你这样的年轻姑娘,怕什么,去试一试。”
盛情难却,张羡龄只得站起来。
朱祐樘也随之起身:“别怕,朕帮你推秋千。”
他比张羡龄还要认真几分,紧握着她的手,将她送上踏板。
“放心,我不会推很高,你两手紧握着秋千绳,不要松手。”
张羡龄站在秋千上,就有些不安,与他耳语道:“千万别推高了。”
朱祐樘走在她身后,轻轻一笑:“好。”
张羡龄紧紧抓着秋千绳,只觉掌心微微有些出汗。秋千荡起来,起先并不很高,春日的暖风吹起她的裙摆,莲花一样撒开。荡至最高处,她甚至能瞧见清宁宫宫墙外的小道。
秋千腾空而起,又俯冲而下,起落之间,张羡龄只觉得胸膛里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好像忽然生出了一双翅膀,有一种无拘无束的痛快。
荡了一会儿,秋千停稳,张羡龄扶着朱祐樘的手跳下踏板。
这时她才发觉,其他老娘娘都望着他们俩,满脸挪揄的笑意。
帝后在人前这般亲密,是不是不大好?张羡龄耳尖微烫,试图将手抽出来,朱祐樘却不肯,仍是紧紧的握着,问她道:“好玩么?”
张羡龄嗔他一眼:“好玩。”
两人携手归位,周太皇太后倒也没说什么,笑了一笑,道:“还是年轻好。”
老娘娘们都善意的笑起来,怕她们再拿自己打趣,张羡龄岔开话题道:“那个,我叫膳房的内侍做了一些青团,请老娘娘们尝尝鲜。”
少顷,内侍们奉上一盒盒新做的青团,糯米粉做的点心,拌了艾草汁,因此染成玉一样润的绿色,看着就很好看。
张羡龄吩咐田公公做了几种口味,也有豆沙,也有咸蛋黄肉松,也有芝麻红糖。但混在一起,没有贴标签,是以有一种开盲盒的惊喜。
她运气不错,随手一拿,就挑中了她最喜欢的咸蛋黄肉松馅青团。
吃喝完毕,就到了闲聊时间。
周太皇太后忽然提起一事:“大姐儿如今年纪也到了,该选驸马了。”
仁和公主的生母王太妃闻言,精神一振:“可不是,我虽舍不得,但也想让她有个好归宿。”
周太皇太后望向仁和公主,打趣道:“大姐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少年郎?趁现在中宫在,赶紧说一说,让她给你挑一个好夫婿。”
被谈及婚姻大事,仁和公主脸都羞红了,道:“我……我……任凭皇祖母和皇嫂做主。”
说着,她起身道:“我荡秋千去。”
望着仁和公主落跑的背影,张羡龄也同其他老娘娘一样,轻轻笑了起来。
周太皇太后仔细叮嘱:“选驸马是大事,大姐儿又是这一辈里头一个出嫁的公主,中宫一定要慎重,好好选才是。”
张羡龄郑重的道:“孙媳一定好好挑。”
本朝的公主束缚颇多,纵使驸马早逝,公主也只能寡居,几乎从无再嫁之事。正因为如此,驸马的品性如何,极为重要。
事关仁和公主的终身幸福,张羡龄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因是初次操办选驸马之事,她先细细询问了往年的旧例,大致弄清楚了明朝选驸马的要求。
在本朝立国之初,驸马多是公候之子,不拘年貌,只看身份。到永乐年间,这些勋贵之家出身的驸马曾数次插手夺嫡之争,惹得仁庙老爷不快。是以自从永乐之后,驸马的挑选范围也渐渐与后妃看齐,多是从民间良家子弟里挑选。
即然是选良家子弟,年龄相貌则成了第一要紧之事。也有明人对此愤愤不平,说现在选驸马俱是选庶民子美貌者尚主,真是世风日下。
但张羡龄还蛮喜欢这一点的,都贵为公主了,又不能改嫁,那自然要选一个品行出众的美貌少年当驸马。
过了几日,便有圣旨下来,昭告天下:“凡有子弟年十六至十八岁,容貌端正,身家清白者,皆可于礼部报名。”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明-周宪王《双调·扫晴娘》
第81章
选驸马的诏令一出, 京城各大小报纷纷将头版头条留出来,专题报道。
晨钟才响,卖报的小孩子挎着一个包,扯着嗓子高喊:“新消息!天家选驸马了!”
这些报童这是今年兴起的行当, 小报分量轻, 卖出几张就能拿几个铜板,因此有不少半大孩子开始学着卖报。他们机灵, 专门往茶楼酒楼里跑, 向那些穿着道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兜揽生意。
一进茶楼,报童的目光便扫过一屋子的人,最后停在窗边, 只见一个戴乌纱唐巾,天蓝道袍的少年正在斟茶。
报童当即朝这少年走去, 笑问:“这位公子,最新最全的报纸, 燕京小报、帝京小报都有, 要不要买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