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朕教你。”
朱祐樘将吃法详细告诉了她。
仁和公主依言而行,吃相斯斯文文。
朱祐樘看她这样端庄的吃蟹黄汤包,忽然想起大妹妹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才三四岁,还没留头,顶着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跑到他殿中蹭吃蹭喝。
“朕记得你小时候吃东西吃得很急,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他一提,仁和公主也想到了往事,先用帕子揩了揩嘴唇,才道:“那时候年纪小,规矩都没学呢。后来又缕缕续续有了二弟、二妹、三弟……我也算是姐妹里的长姐,自然不能如幼时一般。”
朱祐樘点了点头,感慨道:“是,流光容易把人抛。”
吃罢蟹黄汤包,宫人收拾了一番,在李广的示意下全都退了出去。
朱祐樘将张羡龄的主意与仁和公主说了一遍。
“到终选之日,让驸马到宫后苑里射箭,你就藏在观花殿,远远的看上一眼,中意谁就同你皇嫂说。”
仁和公主倒有些犹豫:“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合规矩。”
“无妨。”朱祐樘道,“驸马是要陪你一生之人,自然是要你点头才行。”
仁和公主抿着唇不言语,还是有些为难。她本是极守规矩的性子,又自持要为公主们做个好榜样,因此不知该不该遵从兄嫂所言,于婚前悄悄见一见驸马人选,甚至亲自选一个心仪的驸马。
光是想一想,她固有的观念都觉得有些出格。可是她私心里,却又有些蠢蠢欲动,谁不想亲自选一位相守一生之人?
左右为难,不知如何作答。
朱祐樘见她一脸为难,便把声音放低道:“真没什么,当年选太子妃,朕也在观花殿看了。”
“皇嫂是皇兄亲自选的么?”仁和公主眼睛都瞪圆了,语调上扬,很是惊讶,“那不就同话本上说的一样,是金风玉露相逢,天定之良缘!”
“也不至于。”朱祐樘哑然失笑。
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选太子妃之时,皇祖母本就为父皇与万娘娘烦心,唯恐他重蹈覆辙,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太子妃,而后闹得后宫不宁。秉着新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皇祖母便决心让朱祐樘自己选一位太子妃。
太子妃终选前的一日,朱祐樘就在观花殿里静候。观花殿本就是宫后苑地势最高之处,又有花木相掩,他立于其中,一点不起眼。
不多时,待选淑女们来宫后苑游玩。她们在宫后苑中赏风景,朱祐樘则是观花殿里看花人。
虽然待选淑女是为赏景才来的宫后苑,但实则几乎没有人有心情看风景,多半是跟随着内侍女官,仪态端庄,笑不露齿。
他看了一会儿,有些意兴阑珊,正欲回殿,忽然瞥见桂花树下坐了一个淑女。
那淑女竟然半点不担心脏了衣裙,席地而坐,颇有王羲之东床快婿的豁达。
她仰着头赏了一会儿桂花,忽而从衣袖里摸出一包小糕点来,一边吃糕点,一边赏桂花。
秋风过,桂花无端沾染上淑女的云鬓,她也不恼,拈下几朵碎花,察觉到一时拂不尽,索性不管了,仍笑盈盈的吃糕点。
朱祐樘静静地望着她,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词,那时偷看西厢记时所记住的:“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
若是得此人长相伴、长相守,宫中的漫长岁月,也许便不那么难捱了罢?
于是他便选中了她。
可等到他当真对笑笑情愫暗生之时,又很惶恐。若非自己,她是不用被锁在这紫禁城的。事已至此,他唯有加倍的待她好。
思及往事,朱祐樘淡淡一笑,同仁和公主说:“这话,你可别告诉你皇嫂,她并不知情。”
仁和公主连声答应:“我知道的。”
“那你去不去观花殿呢。”
“我——我想去。”
“好。”
一直到驸马终选之前,仁和公主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哪个女孩儿不曾幻想过,未来遇着的那一个良人是何等模样?她也不例外。想到未来有一日会出嫁,会出宫,她有时欢喜,有时担心。
生为大明公主,她无需和亲,无需像亲王一般远离故土就藩。出嫁之后,逢年过节亦可进宫与亲人相见。但这并不意味着,公主就没有烦心事。正统年间,就有常德大长公主进宫哭诉,说驸马宠幸小妾,竟然争语犯上。
英庙老爷听说皇姐受委屈,怒发冲冠,当即命锦衣卫把驸马捉起来法司考讯,原本要论斩的,在大臣与内侍的劝解之下,最终把驸马关了好一阵子,才放人。
驸马被放出来之后,虽说再不敢对常德大长公主不敬,但也甚少来公主府,别室而居。新人虽是夫妻,但相看新相厌,也就逢年过节进宫时见上一面。
仁和公主小时候听说这故事,很疑惑的问母妃:“既然相看相厌,为何不分开呢。”
母妃很严肃的教导她:“本朝公主不可能和离再嫁,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与驸马好好相处,把日子过好。”
只是要把日子过好,并不是只靠她一人之功便可。仁和公主又翻了个身,对着夜色叹了口气。
但愿她能得一个好驸马。
终选之日,张羡龄领着仁和公主先登上观花殿,坐在椅子上等着相看。
参选少年们先在宫后苑比试射箭,而后再回到殿中比试文采,最后由内侍宣布中选之人。
在观花殿坐了一会儿,梅香提醒道:“娘娘、公主,人来了。”
只见新个少年在内侍的指引下大步流星的来到宫后苑,一人着红衣,一人着蓝衣,很好分辨。
比试射箭,倒没什么新鲜的,于五十步立了一个靶子,一人有三箭,看新位少年谁人谁中的次数多。
齐世美手握弓箭,放下心来,他并不擅长射箭,想来这一次定然会输给钟史。
三箭他之中了一箭,比钟史少了一箭。
等到终选结束,红袍太监出来宣布中选之人时,齐世美的靴子尖已经朝着门外,就等离开。
谁知宣读之外,下一瞬,左右的小内侍都欢呼着围住齐世美:“贵人!贵人!是无疑!”
齐世美整个人都愣住了,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成了驸马?
第83章
两位驸马候选少年里, 仁和公主挑了个最好看的。
对于这个结果,张羡龄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自古以来嫦娥爱少年。
只是当她看见驸马的名字时,有些奇怪:“齐世美,他爹怎么给他起了世美这个名字?”
“世美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么?”朱祐樘不解。
“额,没什么。”
只是这个名字让张羡龄想到鼎鼎有名的陈世美,她私底下问了宫人,才发现陈世美这个杜撰的小说人物此时并不为人所知,或许是那本小说还没写出来?
总而言之,驸马的人选一定, 张羡龄便开始忙着筹备公主的婚礼。
头一件是择吉日,将床榻、妆奁、金银器具等移入公主府。公主府是两年前就开始建了, 如今早已建成, 随时可用。
作为皇嫂, 张羡龄自然要给仁和公主添妆, 可她实在拿不准要送什么给仁和公主, 索性将坤宁宫库房打开, 邀仁和公主过来,让她亲自挑选。
“你看你喜欢什么, 直接拿走便是。”
坤宁宫的库房,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仁和公主饶是长在宫中,娇惯着长大,走进这库房之中,也不免暗自心惊。老娘娘们各宫的私库怕是要加在一起,才堪堪与皇嫂这库房平齐。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父皇有那么多妃子,而皇兄只有皇嫂一个,这些好东西不一股脑的给皇嫂还能给谁?
仁和公主定了定神,挑了几样寻常之物,便说够了。
张羡龄吩咐宫人将公主挑中之物一一登记成册,到时候一并运到公主府上去。
她而后挽起仁和公主的手,道:“我宫里有新制的板栗酥饼,你若不嫌弃,一起来尝一尝。”
“求之不得。”仁和公主笑着答应了。
回到坤宁宫内殿,宫人端来一茶盒新鲜出炉的板栗酥饼。剔红梅兰纹圆盒,中间有隔板格作两半。
宫人介绍到:“左边这一半是咸的板栗酥饼,右边这一半是甜的。”
张羡龄向仁和公主道:“这板栗酥饼,甜的咸的,各有风味,因此我让他们做了双拼。你看你喜欢哪一种,或者都尝一尝?”
仁和公主眨了眨眼:“我先试试咸的。”
这板栗酥饼外表平平无奇,轻轻掰成两半,却见里面满满的都是淡黄色的板栗肉泥,极香,吃起来又粉又糯,其中蕴藏着一点点咸香,又带着些甘甜,风味极佳。
“这个确实好吃。”仁和公主赞了一句。
“是吧。”张羡龄高兴道,“秋天吃板栗真是再好不过的时节,要是我有一座院子,就种一棵板栗树,等板栗熟了,现摘现吃。最好还要种上梨树、桃树、枇杷树,这样四时皆有鲜果吃。”
只可惜坤宁宫不好栽树,西苑也只能避暑的时候去,所以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仁和公主附和道:“这样,我以后就在公主府种这些果树,等果子熟了,我自摘一篮,送给皇嫂吃。”
“那我可就天天盼着你回宫了。”张羡龄笑道。
其实她私心里是羡慕仁和公主的,她出嫁之后,便离了这紫禁城的束缚住在宫外。公主与内外命妇不同,平日里进宫压根忌讳。也许仁和公主以后,能时常进宫讲一些民间的趣事与她听。
吃过点心,张羡龄命梅香将公主府的堪舆图拿来,在案上展开。
“这一座是你的公主府,隔壁的这几间是为二妹妹、三妹妹她们预备的,日后等她们都出宫了,姐妹们住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她又将仁和公主府的内部构造与仁和公主细细说来。
这是一间五进的四合院,前有影壁御道,后有花园台榭,前院依旧是规规矩矩的皇家建制,后院则修得更加灵动一些,带了些小园林的意思,院中有池、池便有阁,阁对岸有假山。
此时正是江南园林盛行的时期,南方的工匠造园设景的本领已然很成熟。天下又时兴苏样、杭样事物,因此京城里也有权贵开始修筑园林,因此请来了不少南方工匠。
人既然已经在京城,不用白不用,修筑公主府后院之时,张羡龄特意要督造内侍请了好些南方工匠来修园子,据说效果很不错。
“你移居公主府之后,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大可以改动一些。”张羡龄道,“毕竟到了公主府,你便是一府之中,旁人都越不过你去。”
她说这句话,其实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按照旧例,公主下降,宫中会派出一位老宫人掌管公主府各项事,名为管家婆。
管家婆因是从宫里出来的,多少有些傲气。甚至有个别者,视驸马如奴婢,连公主的各项事宜管家婆都要管一管,不然就进宫说公主驸马的不是。
张羡龄给仁和公主选的管家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公主若想在公主府说一不二,管家婆好不好说话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看公主本人自己立不立得起来。
她对仁和公主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个大妹妹素日为人处世,是没话说的。
仁和公主听出了弦外之音,道:“皇嫂放心,我自会好好掌管府中之事。我作为长姐,等以后妹妹们出降,自然也会护着她们。”
“这样便好。”张羡龄沉吟片刻,“眼看你就要出宫了,我有几句话说与你听。”
“皇嫂请讲,我一定铭记于心。”
“什么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这些话想必你之前都听老娘娘们说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另一样事。”
张羡龄正色道:“老话说,成家立业。你既成了家,出了宫,就是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你乃公主,有宫田例银,无需操心钱粮之事,但也要好好想一想,以后可有想做之事。”
“我呢,也算是你们几个公主的半个老师,因此才说这话。三妹妹喜欢天文、喜欢格物、还喜欢弹琵琶。二妹妹则擅长于诗文写作。可是你的爱好是什么,这几年我倒一直没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