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回到花厅时,朱祐樘也回来了,一脸的疲惫。
张羡龄迎上前去,奉上一块热毛巾:“今日不上朝了罢?”
“不上朝了,”朱祐樘用热毛巾擦了擦脸,“已命人去向朝臣告假。”
他关切的问:“听说皇祖母和你吵了起来,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兴许是皇祖母心里不舒坦。”张羡龄撇了撇嘴,“清宁宫的情况如何?”
“主殿烧了,其他配殿还好,不过重新修缮必定要花不少功夫。”
朱祐樘欲言又止,看了看一边吃红豆小圆子一边竖起耳朵偷听的朱厚照。
“先洗漱休息一下罢。”
他转身对寿儿说:“你今日也不必上学去,先睡半日,下午去陪陪太奶奶。”
“好耶!”
回到寝殿,朱祐樘才同张羡龄说:“清宁宫走水一事不要追查,就按天灾算。”
“这是……”
朱祐樘叹了一口气:“皇祖母老来越发健忘,别提了。”
张羡龄点点头,握住他的手:“那还是要请女医太医为皇祖母诊脉,看要吃什么药才好。”
谈允贤为周太皇太后诊了几回脉,到坤宁宫来向张羡龄回禀。
“周老娘娘上了年纪,确实有一些健忘。”
“吃药能好些么?”
谈允贤轻轻摇了摇头:“娘娘,’老’这一病,如何能医?”
张羡龄明白了,周太皇太后这是患上了阿兹海默症的症状,这病就连后世也没有特效药可医。
她沉默了良久,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①
作者有话要说: ① 出自 王国维词《蝶恋花》
第102章
清宁宫要修缮, 自然是住不了人。
王太后主动将仁寿宫主殿让了出来,以供周太皇太后居住,自己则退居后殿。
沈尚宫过来请教张羡龄的意思:“清宁宫殿里还抢出了一些家私, 人多手杂, 现全封在库房里, 想着里边应该有周老娘娘用惯的东西, 是否要清点一番,重新造册?”
当时周太皇太后离开的匆忙, 肯定没有收拾东西的时间,清点是肯定要清点的, 只是想到老人家日益增长的脾气,张羡龄也不愿意去碰这个霉头。
她想了想,命梅香先去寻王太后, 再使王太后打探周太皇太后的意思。
绕了几个圈, 最后周太皇太后派遣了一个姓贾的老宫人,要她跟着去清点东西。
张羡龄便领着贾老太和其他人往清宁宫去, 她倒不插手, 只在檐下放了一张椅子坐, 随他们去清理。
也辛亏当时救火的速度快, 救下来了不少东西,一样一样清点,也到了黄昏时分。
朱厚照下了学,路过清宁宫,瞧见娘亲在, 便颠颠地跑过来,说也要帮忙。
“别帮倒忙就成。”张羡龄笑着嘱咐了他两句,随他去玩。
有宫人点到一卷烧了一角的经书, 拿来问:“娘娘,这经书烧成这模样,还要么?”
张羡龄翻开经书一角,入目皆是弯弯扭扭的文字,实在看不懂。
“这是佛经么?”她有些迟疑。
“我看看。”朱厚照凑过来,辨认了一会儿,肯定道:“是佛经,梵文写的。”
他指点着一句,向张羡龄解释:“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一句用汉话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你认得梵文?”张羡龄很惊讶。
朱厚照倒不当一回事,道:“太祖母这里有梵文佛经,也有汉文佛经,对照着看,自然就认得了,又不难。”
张羡龄一时无语,这小朋友,轻飘飘的说这一句话简直欠揍。
她轻轻摸了摸寿儿聪明的小脑袋瓜子:“那你会说梵文吗?”
朱厚照卡壳:“额,学学就会了罢。”
得,还是个哑巴梵语。
张羡龄温柔地道:“那这样,我给你额外加一节语言课,想来你一定会学得很快。”
朱厚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哭丧着脸,用手去摇张羡龄的胳膊:“娘。”
“不然还是课余去种地?“
朱厚照立刻放开她的胳膊,正色道:”语言课挺好的。“
他这小模样把张羡龄逗笑了。
“行了,就是要上课也是下个学期的事,没几天就是寒假了,你好好玩玩。”
寒假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从腊月十五开始放,一直到正月十五结束,整整一个月。
天冷,把西苑的太液池都冻结实了。朱祐樘与张羡龄特意空出来半日的功夫,领着小朋友们去西苑玩冰。
太液池之中,北海冻得极其结实,得用凿的才能凿开厚厚的坚冰。
在冰面上的玩法很多,溜冰是最典型的一种。朱秀荣与朱厚炜年纪尚幼,不适合溜冰,张羡龄便只给朱厚照准备了溜冰鞋。
与后世通用的溜冰鞋,这时候的溜冰鞋称作冰刀,铁作底木为垫,冰刀前侧高高翘起形如弯月,后头却是平的,甚至有一小节未曾镶铁,这是为了方便刹停的缘故。
虽然说寿儿这小子皮实,应该摔不坏,可保险起见,张羡龄还是命宫人准备牛皮护腕,戴在寿儿四肢的关节处。
穿上特制的木制镶铁溜冰鞋,朱厚照立刻在冰面上滑动起来,没能飞起来,吧唧摔了一跤。
守在岸边的一众乳母保母见了,都恨不得冲上去把太子扶起来。张羡龄却不让,她踩着溜冰鞋,翩然滑至寿儿身边,问:“怎么样,能自己起来么?”
“能。”
朱厚照挣扎着站起来,龇牙咧嘴的:“刚才那是没滑好!”
“唔,那你加油。”张羡龄笑了一笑。冰面上还有许多擅长冰嬉的内侍,她特地点了两个人出来,让他们教寿儿溜冰。
岸边的朱秀荣瞧见哥哥屡战屡败、屡战屡败,有些着急,抬头看向爹爹:“我也想玩。”
“好。”朱祐樘握着她的小手,“我们去玩冰车。”
他左手牵着朱秀荣,右手牵着朱厚炜,领着他们坐上黄幄冰车。
张羡龄也溜过来,给朱秀荣与朱厚炜分别系上安全带。
传统的冰车很像一张大方榻,只是榻底下的几根木腿分作两列,裹以铁,方便在冰上滑行。冰车前后各有绳索,玩的时候,由穿冰刀的内侍牵着绳索拖行,坐在上头,好似坐在冰上飞,非常有意思。
因是带着小朋友玩,张羡龄特地叫造办处改了改黄幄冰车,添上了木坐椅与安全带。
父女几个坐定,张羡龄忽然笑起来,这要是来一排哈士奇,可以凑出一个狗拉雪橇。
脑海中浮现出这场景,张羡龄的笑声越发响了。
朱祐樘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奇怪,以为是自己安全带没系好,特地确认了一下,没事啊。
“怎么了,这样高兴?”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张羡龄极力忍着笑,说:“我从前,听说有人用狗或者用鹿拉雪……不是,拉冰车的,想到那画面,觉得有趣。”
还有这事?朱祐樘挑了挑眉,问:“你是想试试?”
“不不不……”张羡龄断然拒绝,说着又笑了起来,“好了,你们玩吧。我跟在你们冰车边上。”
银装素裹,大雪茫茫,冰车疾行于冰封了的湖面之上,恍若飞鸾一般。张羡龄踩着溜冰鞋随行其侧,风将她的额发吹起,依稀可闻一双小儿女的惊叹和笑声。
摔了不知多少次,终于能滑得稳妥的朱厚照见此情景,忙跟在张羡龄身后,喊着:“慢一点慢一点,等等我。”
一家人玩至日落时分,放兴尽而归。
既然是出来玩,张羡龄便把这顿晚膳当作了野炊,叫宫人内侍拿了铁架炭盆,索性在檐下搞烧烤。
食材都已备好,除了一筐韭菜——这是张羡龄特意留给小朋友们串的。
她和朱祐樘负责烤串,朱厚照领着弟弟妹妹串韭菜,也算是一家人齐上阵。
烤焦了两串羊肉之后,张羡龄终于掌握了正确的烧烤法则,烤出了一大盘红木串羊肉来。
除了烤羊肉串,她还特地叫膳房准备了年糕。烤年糕是她的心头好,原本软软糯糯的年糕经过碳火的烘烤,表层渐渐变硬,绽开一两个小口子,很酥脆,可内里却是始终如一的柔软,嚼起来特别有劲。
朱厚照尝了一口烤年糕,眼睛瞬间就亮了:“我也想吃。”
“想吃自己烤去。”张羡龄道。
“可你有两块呢。”朱厚照讨好道,“舍我一块烤年糕罢。”
“去去去。”张羡龄赶鸡一样赶他,“这是给你爹的。”
朱厚照讨要年糕未果,哼了一声:“娘偏心。”
张羡龄把那块烤年糕塞到朱祐樘手中:“我的夫君,我自然偏心。”
“笑笑。”朱祐樘轻声唤她,有些不好意思。
张羡龄才不在乎,转身叮嘱他,“快吃,烤年糕要趁热吃才好。”
痛痛快快玩了一回,紧接着就是过年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又到了朱厚照上学的日子。
上午多了一堂课,放学的时间还是没变。
虽然有些绕路,但朱厚照仍坚持每日放学时去仁寿宫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他待的时间不长,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大多时候,周太皇太后都待在小佛堂里,偏橙的夕阳照进来,金身佛像闪闪发光,满头银丝的老人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空气里飘荡着檀香的气息。
礼佛完毕,朱厚照都会上前和老宫人一起搀扶着周太皇太后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