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嬑
“我上山捡柴去了。”瑞和指着门口的柴垛回答。
“没去才河村吗?”
瑞和摇头:“没去。”
“你今天和张翠莓见面了没有?”
翠莓姐?瑞和突然想起中午在榕树下见到的苍白憔悴的张翠莓,皱起眉头反问:“中午在供销社出来左边直走那条路的榕树下遇见了,聊了两句,翠莓姐怎么了?”
张田生的脸绷得更紧了,瑞和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不详,下一秒张田生开口:“张翠莓下午四点被人发现死在才河村家里,这是上河村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你喊叔就行了。”示意让瑞和喊人。
瑞和的脑子突然之间无法消化张田生的话。
死了?翠莓姐死了?
张田生又提醒了一句,瑞和才顺着他的话喊人。打过招呼,张田生继续开口,瑞和明显看到才河村的大队长正想开口,不过被张田生先截住了:“因为有人说看见你和翠莓说话了,翠莓离开上美村之后一路回去也没人看见她,你应该是她死前交流的最后一个人。翠莓的家人有些怀疑你,不过没关系,你把你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你说你去捡柴火了有没有人能给你作证?”
“翠莓姐怎么死的?”瑞和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到现在他还觉得如在梦中。
见他总不在状态,张田生的眉头狠狠皱起,再次问一句:“有没有人跟你作证?”
对上张田生严厉警告的眼神,瑞和一个激灵终于回神。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怀疑了,目前首要的是解除自己的嫌疑。于是他赶紧想:
“有人能证明的!今天中午我三姐在我家吃饭,她是一点左右回家的,我大概一点半出门,在村子口遇到了十三婶子还和她打招呼,我走的是出村子后右边那条路,顺便到老明叔家换豆腐,约好我下山回来就去取,在山脚下还遇到小港角的一个老乡,我们是一起上山捡柴的,他的名字我不知道,只叫他卫国叔,得去小港角问一问……”
张田生越听神态越放松,悄悄地看了旁边的才河村大队队长,收紧的呼吸也松快下来,听完之后终于露出笑容,对瑞和安抚地笑了笑:“行了我都记住了,这件事是例行的询问,你这么配合就对了,跟你没关系的事情不会落在你头上。成了去吃晚饭吧,打住!别的就先别问了,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你。”
说完示意才河村人:“走吧!咱们一起去问问,路我都熟悉,我给老哥哥带路。”
才河村大队队长见话都被张田生说完了,只好应下:“走吧!”走之前还是怀疑地看了瑞和一眼,那一眼让瑞和送这几个人出去之后,腿仍是软的。
他觉得傍晚听到的消息跟噩梦似的,怎么人突然就没了?还引得才河村大队长亲自上门来“审问”。对,就是审问。他已经明白过来,田生叔进门时严肃的态度,问话时疾风骤雨硬邦邦的语气其实是在保护他,如果不是田生叔先开口,才河村的人会怎么对待他无法想象。
翠莓姐怎么会死了?
瑞和心焦如火烧,思来想去实在坐不住,连晚饭也吃不下跑去找李大水。李大水正在吃饭,听见他喊叫跑了出来,两人一照面李大水就大叫出声:“小山啊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
“翠莓姐,死了。”瑞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李大水受惊得跳起来:“你说什么?!”
等李大水终于冷静,关注点就落在瑞和被怀疑上面:“肯定不关你的事!走进屋到我家去,让我妈出出主意。”
秀娥婶子也受惊不浅:“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没了?怎么没的?”
瑞和也不知道,刚刚田生叔并没有说具体。
李大水他爸李常卫将碗一放去摸鞋子:“小山别怕,肯定不关你的事,叔这就去打听打听。”
李大水的大哥也说:“我去才河村打听。”
“麻烦卫叔和大哥了。”瑞和道谢,送李常卫和大水他哥出门。
“你还没吃饭吧肚子叫得好凶,来我给你盛饭。”
瑞和忙摆手:“不用了,我家里煮好了,就是忘了吃。”
李大水叹气,转头给自己的碗盛满红薯粥,又夹了一块咸菜,端着碗示意瑞和走:“去你家陪你吃。”
有李大水陪着,瑞和将晚饭热一热吃掉,吃过饭再一起去李家等消息。到了夜色彻底降临,上美村陷进黑暗里,只有各家的豆火零星亮着,瑞和坐在李家门口静静地等着,李大水坐在旁边突然小声问:“这件事如果张哥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牛蛙突然躁叫起来,咕呱咕呱地疯狂叫唤,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回来了!我爸回来了!”
巷口李卫国的身影逐渐清晰,瑞和忍不住站起来。
李卫国带来的消息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张翠莓的死确定和瑞和无关,张田生已经找到几个证人,证明瑞和确实一下午都在山上捡柴,没有作案时间。
“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胡咧咧,把咱小山搅和进去,这不是害人嘛!”李卫国生气地说,“就是在村里见过一面说过两句话,巴巴地喊上一群人来找小山,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小山做了什么坏事呢!”
坏消息是张翠莓真的死了,还一尸两命。
“卫生所的宜姑看了,说张家那丫头怀着孩子呢,说是流产了。那丫头对自己也狠心,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听说已经确认是自杀了。”李常卫抽了一口烟,“这事儿呢听起来不太好听,小山和大水和张家那丫头关系还不错我也知道,不过这时候你们可不能凑上去,其中的厉害你们自己想想也能想清楚。”
当夜李大水到瑞和家陪他一起睡。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人无法反应,人没了,怀了孩子流产了,吊死了……瑞和无法将这些事情和张翠莓联系在一起,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黑暗里李大水轻声问:“小山,你说翠莓姐的孩子,是谁的?”
是谁的?
瑞和也轻声说:“你说张哥那里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应该……我也不知道。明天我们去翠莓姐家吗?我爸说不要去。”
瑞和想了想:“先别去吧,等……等丧礼再去。”
结果第二天事情就急转直下,张翠莓的父母抬着尸体到上美村来,哭着喊着要张天赐给个说法。
李大水的二姐冲到瑞和家说起这事,激动得不得了,村子里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大新闻,生活单调,现在又是秋种结束较为空闲的时候,有一丁点热闹就能引得人们争相围观。
李大水不太高兴:“二姐,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么兴奋干嘛。”
他二姐翻了个白眼:“我就看个热闹怎么啦?你们爱看不看,早知道就不来通知你们了浪费我时间,我这就过去了,小翠在等我呢!”
瑞和拿钥匙准备锁门:“赶紧走我们也去看看,张姐的父母怎么这样啊!”虽然他猜测翠莓姐的孩子是张哥的,可翠莓姐已经死了啊!昨夜听李叔说,翠莓姐怀着孩子自杀的事情还只是小范围里有人知道,上美村的人其实知道的人不多,毕竟那是隔壁村的事情,他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出来的。
可翠莓姐父母这么大咧咧地将尸体抬过来,这不是让翠莓姐死了还让人说嘴吗?
“走走走!”李大水三两下穿好鞋子帮着关门。
两人到张天赐家那条巷子的时候就发现,那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两人竟然连挤都挤不进去。
瑞和垫着脚往里看,黑压压都是人头,只能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声高亢又刺耳,也有男人的喝骂声,吵吵嚷嚷堪比矿山路过年放电影。
还有小孩子爬上了别人家的院墙,坐在上面看得兴致勃勃。
实在进不去瑞和也只能干瞪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骚动起来,旁观的人从里面开始往外避让,有人出来了。
瑞和几乎要喊出一声“嫂子”,那是张天赐的新婚妻子!李大水已经直接喊了出来,张天赐的妻子低着头被一个中年女人牵着,旁边几个年轻男人在那里推人群开路,瑞和还看到了其中一个男人手上还抱着一个大包裹。
见此情况很明显张天赐的妻子要走,瑞和的第一反应是“坏了。” 第二个反应则是怀疑,难道张哥和翠莓姐的死真的有关系?那个孩子……到底几个月?
瑞和叹口气,发现这件事情从张田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之后,自己就完全脱离开了。不管此时的自己怎么焦躁,事情的后续发展自己都只能旁观。
“老宋家!你这是接女儿回娘家啊?还回不回婆家啊?”
“老宋,你女婿真的出轨啦?哎哟听说怀着孩子吊死了!你女婿这事情做得不厚道啊!”
“老宋……”
张天赐的岳家人全都黑着脸,随着村里好事者看似关心实则看八卦的询问,那家人的脸更黑了,瑞和看见张天赐的妻子抱着她妈哭了出来。
“别堵着了都让开!”
“关你屁事问什么问!快让开!”
岳家人生气地往外挤,很快就带着家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张老赖家还在里面?”
“可不是嘛!不然宋家也不会来接女儿走啊,看着多堵心呐……”
瑞和在巷子外挤着,心情无比沉重。
第26章 穿越1972
瑞和在巷子外面等了一中午,没办法后来就先回去了。晚上睡觉之前听说那边还在拉扯,两个村的大队长的意思是私下解决,人也不是张天赐害的,两人谈对象最后谈崩分手,分手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张翠莓怀孕了。
事情的发展跟戏文里说得太像了,瑞和听到这个说法时也发愣。听说这事是张翠莓的父母说的,父母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女儿怀孕,逼问女儿之后才得知女儿也是在张天赐婚礼后才发现的,本来他们的意思是想让张天赐“负责”。到底是生下来让他离婚负责,还是打掉让他负责付营养费,村民们众说纷坛有许多种说法。
总之那天张翠莓的父母是真的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流产的。
瑞和觉得心惊,那时候在上美村榕树下见到翠莓姐的时候,她已经流产了吗?还是在回去之后?那个时候她确实脸色苍白很难看,不过身上也没有血迹啊。
现在有一个接受得最广的说法是从才河村张翠莓的邻居家传出来的。据说张老赖夫妻想让女儿去找张天赐要钱打胎,还要许多许多的营养费,张翠莓不愿意,在家里经常吵架,吵了好几天了,突然人自杀没了肯定是被父母逼的。什么即便分手了也爱张天赐,不忍心打扰他啊,说得凄美浪漫极了,在村子里的传播得很广。
最后事情以张天赐补偿张翠莓的家人两百块钱结束。张翠莓被草草安葬,瑞和与李大水以及竹器厂的其他工友约着一起去祭拜,在深秋来临之前,张翠莓彻底沉睡在地下,非她所愿地留下身后许多桃色污名。
瑞和去张家探望过张天赐。他整个人几乎都已经崩溃了,他对张翠莓很有感情,可那感情在对方父母的掺和下、在生活的重压下慢慢地变淡。
“你娶了她一个人,就要多养一家子,以后她两个弟弟结婚你也跑不掉。”这是他爸妈劝他的话,“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两个也能赚钱,帮衬就帮衬了,这年头谁不是互相帮来帮去过活的?可她家真的没有分寸,翠莓人好,可耳根子太软了,自己没个立场!她这样的姑娘心都在娘家,以后你们的孩子都比不上娘家人,什么钱啊东西啊,她爸妈一哭她就心软,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父母的劝说,让张天赐的心终于偏移,他和张翠莓说了分手。之后听从父母的话相亲,很快定下婚期。
喜欢的人无法在一起,再和谁结婚也没差别了。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青春年少炽热的感情终将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所磨灭,再回想起来不过是一段美好的岁月。
可张翠莓在张天翼不知道的时候怀孕、流产,自杀了。
张天赐拽住瑞和的手,眼睛却没有焦点,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她是个硬骨头的女人,她邻居说她在家说想做单亲妈妈,这我是相信的,她这样的性子,肯定想着过好日子以后在我跟前甩给我看,让我后悔。可孩子没了,她家里又逼得紧,她想不开……”张天赐的眼睛淌出眼泪,嘴里还絮絮叨叨的,看得瑞和心酸不已。
“她穿着那条裙子,挂在房梁上……”
“别说了别说了,张哥你冷静一点。”
当事人的心痛绝望不是外人几句安慰就能抚平的,瑞和离开的时候张母擦着眼泪送他出门,有些伤感地说:“就你们几个人来看他,其他人都当我们天赐是坏男人,怕和他来往坏名声。”
围墙上突然冒出个几个孩子,孩子们喊:“张天赐软脚虾,哭哭啼啼躲在家!”
张母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张天赐的哥哥从屋里跑出来举着扫把:“胡说什么快走快走!”
孩子们跳下墙头一哄而散。
“我下星期周末再来看天赐哥,婶子你放宽心,等时间一长这事儿就过去了。”瑞和安慰了张母几句,又和张天赐的哥哥打了个招呼这才离开。
在那之后瑞和也没再见过张天赐,周末去他家看望时他的母亲说:“他和他媳妇到媳妇的表姑村子住了,他爸让他暂时别回来。”她念了句阿弥陀佛,还好儿子和儿媳妇和好了。
张天赐的媳妇是同一个公社不同大队的,不过她表姑住在离这里挺远的公社,骑自行车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距离这里挺远。张天赐他爸的意思是先到别的地方住,别在家里让那些八婆看见天天聊八卦。等秋收大家都忙碌起来再回来帮忙,那个时候每个人都累得不会说话,就没人来说他的长短的。
张天赐的母亲和瑞和也挺熟悉的,见瑞和来看望眼睛都红了,拉着瑞和的手哭诉:“我们是真的不知道翠莓有了孩子,要是知道的话不管她家要多少彩礼,我们都没有别的话!给她家就给她家了!我的孙孙啊……”说着哭了出来。
听婆婆越来越激动,大儿媳妇赶紧劝她:“妈别再说了,爸说不能再这么说,以后四弟妹要记在心里了。爸让他们出去住,也有妈总是提起孩子的缘故,这让四弟妹听了多难受?他们俩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这句话说得在理,可其中有多少无奈和伤痛,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瑞和做了几次梦,梦见了张翠莓,梦醒时总有些怅然若失。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突然又急促,让他无法释怀。他还在想,如果那一天他再坚持一点,邀请张翠莓去他家吃午饭的话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呢?
等到秋收的时候,学校放假,瑞和下地收稻子,在一众戴草帽弯腰流汗的村民里看到了张天赐。他瘦了很多,干活的时候却很有力气,瑞和喊了他一声,张天赐回头先愣了一下,然后对瑞和笑:“下工来我家!我给你和大水带了东西!”
下工后瑞和喊上李大水一起去找张天赐,三个人一起走回家。李大水很关心张天赐,一直在问他在外面生活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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