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嬑
从上辈子自己做上帝师之后,瑞和已经好些年没有这么低姿态过,他将心态调整得很好,并不怎么在意周尚书对他的轻视。对方是正二品大官,六部尚书之一,有这样的底气与优越感,这无可厚非。
齐皇的奖赏跟上一次差不多,大概就是少了一块忠孝牌匾,多了一座宅子。
宅子啊,瑞和看着房契露出笑容,房子才实用嘛。且从这些奖赏就看得出来,这一回齐皇是真的把他记下了,还生出将他留在京城的念头,这座宅子就是证明。
若是会试顺利,殿试也不会差了。
不枉费他筹划几年铺了这条路,一步一步地铺好,终于在今天用上了。
五千两白银搬回家,孙秀才就看愣了,知道儿子有了一座宅子,孙秀才都忘了言语。京城啊,他们孙家竟然在京城有宅子了?
择日不如撞日,瑞和带着孙秀才去看宅子。
宅子坐落的位置特别好,就在永霖坊中,而永霖坊是官员们居住的坊,住的就是一份体面与地位。
齐皇给的是一座三进的宅子,看门楣设计,之前还是一个四品官的住处。里面的景致、装潢都极为雅致,亭台长廊、假山流水,看得人心旷神怡。
“宅子是好宅子,不过要想进来住,得先请人将宅子改一改,不然就是违礼逾制。”孙秀才叹气,“既是陛下赏赐,我们最好尽快搬进来,爹这就去打听哪里有好用的工匠。”
将违制的宅院设计改掉就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还没到入住的时候呢,会试开考了。这次会试同样也是考九天,也许是京城的天气与老家那边相差甚大,也或许是考试时间是农历二月,寒风仍料峭,考试第五天瑞和就觉得鼻子堵住了。
好在他带了姜,死命地煮姜糖水喝,甚至生嚼姜块,硬是将没发起来的感冒压下去了。
九天考完,回家后他就病倒了,风寒来势汹汹。好在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孙秀才请了附近最好的大夫来给他看病,又不计价钱买最贵最好的药,总算在放榜前将他的风寒治好了。给他看病的老大夫对姜很感兴趣,知道瑞和用他在考场内压下风寒之后,特地找瑞和要了一些去做实验。
放榜这一日,瑞和只剩下些微的咳嗽,孙秀才早早准备好打赏的铜钱,打扫好门前和院子后打开大门,忐忑地等消息。
四个侍卫,两个接受委托去看榜,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等得孙秀才心焦不已。
“来了来了!”
终于听到外面有锣鼓声,孙秀才蹭地站起来,对着门外望眼欲穿。
瑞和五感强,已经听到了“孙耀祖”这三个字,看来是真的中了。
两个侍卫回来了,还带着报喜的锣队,经过乡试报喜,瑞和已经有了经验,客气地谢过,然后拿赏银。
中了会试,那就是贡士了,瑞和打听了一下,此次贡士录三百五十人,他在第九名。
“第九名啊,好啊!”孙秀才喜不自胜,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平陵侯府里也迎来了喜报,府上大少爷中了。
门房欢天喜地给报喜人赏银,再带着喜色将消息传进去。好消息一重重地递进深宅大院,自然也传进了周淑慧耳朵里,她将茶盏放下,问:“考了第几名?”
来人回:“说是三百四十名,本次录取三百五十名。”
“下去吧。”
周淑慧在内室里转起了圈,脸色越发地沉重。第一代平陵侯随太祖征战天下,天下大定后得封平陵侯,领丹书铁券,爵位世袭罔替。大齐海清河晏数百年,以军功得爵的平陵侯慢慢地也没了用武之地。现在大齐以文治天下,老牌的公爵守着祖辈的荣光,却已经远离朝堂核心许多年。为了重兴家族,平陵侯开始弃武从文,周淑慧知道,平陵侯当年为世子聘她为妻,首要看中的是她的家世,其次才是她的品格。她的父亲是工部尚书,母亲是原翰林学士的独女。
可惜的是,她成亲五年都没有身孕,丈夫虽为嫡长子,但府中还有一个庶长子,因府中没有分家,人都称其为大爷的。在丈夫还没有被册为世子之前,府中都称丈夫为二爷,称她为二奶奶,你说听了心中憋闷不憋闷?
这位庶兄读书还比自己丈夫强得多,在她嫁进来的那年就已经是个秀才,几年后又中举,好在后来会试不顺,落榜了。
即便落榜了,这位庶兄也是整个平陵侯府里最有出息的人了,弃武从文弃武从文,哪里是口头说说就能实现的?周淑慧的丈夫考了十几年,到现在也只是一个童生,相比之下,简直见不得人。
庶出大伯读书比自己丈夫强就算了,子嗣也更加繁盛。他比自己丈夫大一岁,早成亲一年,到现在已经有六子四女。相比之下,他们嫡出长房只有灿儿一根独苗,不止外人嘀咕,自家公公都不甚满意。周淑慧能有什么法子?灿儿这个孩子,都是她苦心经营得来的,那种事情哪里能来第二回?借着灿儿,她终于将丈夫悬了几年的世子之位落到实处,自己也成了世子夫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但日子过得好好的,谁乐意再去淌险呢?
现在大伯成了贡士,眼看就能去考殿试了,若是再顺利成为进士,以后授官办差,手里捏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势。公公再看中嫡出长房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不帮着大伯开路?真正涉及到阖府未来时,什么嫡庶都是狗屁,公公一定会倾力将大伯扶上去的。
想到这里,周淑慧心中焦躁极了,恨不得一道雷劈下来,赶紧将大伯哥劈死了事。
“世子夫人,松鹤堂来人,说是侯夫人请您过去,要与您商量一下庆贺森大爷中贡士之事。”侍女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说道。
“知道了,回一声,我换身衣服就过去。”周淑慧深吸一口气,唤人,“让迎风进来给我梳头。”
从松鹤堂回来后,迎雪过来了。
“不是才出月子吗?让你好好歇歇再回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周淑慧疲惫地靠在塌上,小丫头在给她捶腿。
迎雪眨眨眼,周淑慧的脚动了动,让小丫头下去。
“怎么了?”周淑慧坐直了。
迎雪坐在脚踏上,轻轻地给她捶腿,低声说:“那人考中了。”比了个九的手势。
周淑慧复歪回塌上:“我想到了,他的才气……也不奇怪。”若不是看中那份才气,她也不会挑中他。她的儿子,平陵侯府的世孙,以后一定也会是一个读书种子,给她带来名誉和荣耀。
“奴婢让我家那口子去看的,特地让他抄来全榜,他以为是因着府上森大爷,没有起疑。”迎雪轻声说。
“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周淑慧将她拉起来,拍拍她的手,“回去吧,那是你第一个孩子,你用心带,等孩子结实了再一起带进来,等他长大,我让他跟着灿儿。”
迎雪抿嘴笑:“是,奴婢听您的。”
孙家在京城没有亲戚朋友,所以只自家人庆祝,从酒楼里叫了一桌丰富的席面,再将隔壁院子的四个侍卫请过来凑一桌,吃完就算庆祝了。
庆祝之后,瑞和就冷静地继续读书了,过几天的殿试才是重中之重,他不想放松,打算一鼓作气,不说考个状元,也要争取一下一甲二甲。
备考的日子过得飞快,殿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一天瑞和早早起来,天还没亮就收拾好自己,在孙秀才的陪同下前往皇城。进入皇城也有一套手续和验证,等到能入宫的时候,太阳高挂,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开考的时候,皇帝并没有到,瑞和沉静地答题,用的是上辈子苦练过的馆阁体,这个世界还没有这种字体出现,他特地在殿试的时候用,当然是想吸引考官和皇帝的注意力。
他要不停地提醒皇帝“孙耀祖”的存在,还望陛下前往不要贵人事忙,就将他忘在脑后呀。
后半场皇帝才过来,赶上了阅卷。
“嚇,这手字真不错!”
“我看看……”
皇帝听见大臣们的交流,也起了好奇心:“给朕看看。”一看就喜欢上了,“果然是好字。”又仔细看考卷,也觉得言之有物、行文流畅,有的见解独特新奇,但又立足实务,并不空泛。看完之后,心中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看名字,孙耀祖?
皇帝摸了摸扳指,细看考卷上的其他信息,永填府宜县……果然是那个孙耀祖。他淡笑着将考卷放下,说:“堪为一甲。”
第509章 夺命初恋
看过所有卷子后,皇帝背着手出去看了一圈,问:“孙耀祖是哪个?”
御前太监赶紧说:“第三排左数第二个。”
皇帝看了两眼,满意点头。果然年轻,长相并不是特别出色,不过周身一股读书人的沉静端方气质,让他心生好感。再一想,孙耀祖帮了他不少忙,他原先只是想立个榜样,让民间知道只要能够做出利于农事的发明,他这个国君就会有奖赏。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对的,从孙耀祖之后,全国各地陆续有农事上的创新报上来,去年有一个府还报上来一个能够增加土地肥力的法子,那肥料一用,当地的粮食增产了一成半。
本来这样就足够了,没曾想孙耀祖还能再给他惊喜,那弩箭实在令人惊喜,有了它,大齐的军备实力能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皇帝心中有了主意。既然孙耀祖如此能干,在科举上也一步一个脚印考了上来,完全不需要他这个国君多费心思,那就给他一个好名次吧。
最后评定前三甲时,皇帝将那份考卷放在第二。
大殿上,瑞和听见自己的名字在第二位,立刻叩谢隆恩。
公布完名次后,宫中还有琼林宴,皇帝只略坐了坐,留下几句激励的话就离开了。宫中宴席自然是非常丰盛精致的,可惜瑞和并没有机会细细品尝。他比状元年轻太多,状元的年纪看起来跟孙秀才差不多,榜眼也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一甲里他最年轻,所以受到了仅次于状元郎的注目。
还有他那笔馆阁体,礼部侍郎还多问了几句,以为那是他独创的。瑞和便解释说是从古籍上学来的字体,并不是他首创云云。
总之,琼林宴也顺利地度过了,出宫的时候,二甲进士连成森热情地跟瑞和打招呼:“孙榜眼,我家里人来接我了,可需要我送你回去?”
连成森此人给瑞和的印象还蛮深的,早晨排队等待进宫时,连成森长袖善舞,结交了不少贡士,听他自称是平陵侯府的公子,不少贡士都给他面子,聊得热闹极了。
瑞和欣赏这类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积极出击的人,但他对连成森并不了解,所以暂时不接受对方的招揽与示好。
“不用了,我家里人也会来接我的。”
连成森笑意温和,也不在意:“那也好,孙榜眼在京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来平陵侯府找我。”说完就走了。
“桂生!”看见儿子,孙秀才从茶棚里快步迎出来。
“爹,你怎么来了?”瑞和打量孙秀才的装扮,明白这是从早上等到现在,不赞同地说,“儿子不是说了,殿试后会有琼林宴,让你不要等在外头吗?外面多冷啊。”
“我不放心啊。”孙秀才喜滋滋的,“知道你中了一甲榜眼,我的心跟烧了火炉一样,哪里会冷?走吧,我们回家!”
回到家后,孙秀才入迷地听瑞和将今天殿试的经过,问瑞和见到皇上了没?皇上长什么样子?考题难不难,考的是什么?皇上有没有跟你说话……
瑞和耐心地一一回答,然后说:“儿子被直接授官为正七品编修,入翰林院,今后定是要在京城常住了,父亲可有什么打算?”
“我自然是回老家了。”孙秀才毫不犹豫地说,说完又顿住了,“不行,你还没娶亲,我得先跟你张罗亲事,等你成家了我和你娘才好安心在老家住。”
“父亲,儿子的亲事不着急。”瑞和表现得像一个事业狂,“即将入翰林院,儿子心中惶恐,可儿子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为了做出成绩,儿子这几年肯定要专心办差的,亲事的事情还是别提了,提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把孙秀才气得,忍不住狠狠打了他两下:“你这孩子!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你难道还想着那个人?”
瑞和便露出受过情伤心如死水但又倔强否认的表情:“父亲想多了,儿子就是想先做出一番事业。”
“……”孙秀才收回手,大步走了出去。不过在这一次谈话之后,至少孙秀才没有再提亲事这个话题,瑞和趁机鼓动他,让他将郝氏也接过来,一家人一起留在京城。
“我们已经有宅子了,可若是没有家人一同住,也就算不得有家了。爹,你让娘也上京来吧,京城繁华,你们在宜县辛劳了半辈子,也该来这繁荣之地享享福了。”
不停地劝,硬是将孙秀才劝得动了心。
等两人搬进了永霖坊的三进大宅子后,瑞和再劝:“这宅子如此大,儿子一个人住多冷清,下值回来冷锅冷灶,一个等儿子的人都没有……”
孙秀才下意识地回:“谁让你不肯娶亲?”
“……”瑞和被噎了一下,才知道劝说翻车了,他摸摸头不说话了,但低垂的头显露出几分沮丧和失望,让孙秀才想起了儿子小时候被自己压着读书时,儿子想出去玩自己不许,那时候儿子就会露出这种表情,让他看了心软,却又不得不硬着心肠拒绝儿子的请求。
现在的孙秀才因为毕生心愿圆满完成,心中紧绷的弦不知不觉地就松了下来,执着消散,心境就发生变化,人也柔软多了,这阵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
从前……他的确对儿子太严厉了。有时候他还会反思:是不是我对儿子太严格了?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听话懂事的耀祖才会瞒着家里人与人私定终身?若是我对儿子多一点关心,而不是天天盯着他的学业,也许儿子有了心上人时会跟我这个父亲说,我还能给他安慰和鼓励?不至于让耀祖伤心到现在,提起婚事就拒绝。
“好,爹跟你娘说。”最后,孙秀才终于下定决心,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在一起,他也不放心让儿子一人在京城啊。
瑞和拜托两个侍卫,让他们护送孙秀才回乡。孙秀才回宜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乡下开宗祠祭祖,修建进士及第牌坊,暂时就不细说了,这边,瑞和在规定时间内到翰林院报道,成为了新鲜出炉的翰林编修一枚。
他这个职位无实职,大概类似于现代大公司的实习生,反正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带他的人是一位姓陈的修撰,领着瑞和去领了半人高的书,让他慢慢看,然后自己就走了。
看书正好是瑞和的所爱,因而他也不在意,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些资料都是史书,编写者都是大多都是翰林院的人,很明显这是翰林院修史的资料,乱又杂,陈修撰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全部都给瑞和搬过来了,也没留下什么指示。
看了五天书才将这二十来本资料看完,瑞和跟陈修撰说完,陈修撰就带他去又领了一堆。
“看吧。”多余的话也没有。
照理说,陈修撰目前是带着瑞和的人,本应该带着他学习,不管是抄录文书还是送取资料,都是让瑞和了解翰林院工作运转的法子,可陈修撰偏偏拘着他在房里看书。看书就算了,也没有个目标,更加没问上一批书瑞和看得怎么样了,这批书搬完留下“看吧”两个字就又要走,实在不像带新人的样子。
“好的。”瑞和却没有跟陈修撰分辩,连眉毛都没有多动一下。等陈修撰离开,他随手翻了翻,然后坐下继续看。
他独自一人在这隔间看书,倒也不是一看就看一整天,偶尔他会写写画画,等第二个休沐日来到之前,他就画好了一张图纸。
“桂生还在看书?”
瑞和将图纸卷卷塞进袖子里,抬头笑着说:“展风兄。”
来人是此次殿试的探花,同为翰林编修,夏探花比瑞和忙多了,带他的人也是一位修撰,带着夏探花手把手地教,听说他昨天还被带着去见习如何抄写诏令了。
夏探花正是三十而立的年纪,长相颇为隽秀,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快下值了,几个同年说要一起到清风楼吃晚膳,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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