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苑舒兰
他该信他吗?
可除了信,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管是身为皇帝,还是身为一个从小便不在一起成长,本就没有多少情分的兄长,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还能有什么好怨愤不满的?
正如皇帝所说的,若是他容不下自己,何须浪费这般多的心思?直接一道圣旨便能让他从此翻不了身,甚至连命都可以没!
更何况,即便他真的不将庶民生死放在眼中,可江山的稳固、天下的安宁,他不会不在乎!如何更能坐稳皇位,如何更能让永乐皇帝的名号在将来青史中留下好名声,殷长乾比他更懂,而他历尽艰辛走到这一步,不会是想要当一个人人喊打的昏君暴君!
殷长乾是想当一个人人称赞的好皇帝的!
从战场上一下来便直奔京城,从皇陵离开便回锦东,哪怕回程没有那么急迫的缘由,可依然是日夜兼程。
仓促撤军之后需要安抚军心,需要重新布防,需要注意蛮族动向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而没一件都不得不仅剩处理。
他信任手底下的将士,也知道聂荣经验丰富。
可他才是锦东军的统帅!
出兵是他做出的决定,如今,烂摊子也该他自己收拾才是!
他没有时间浪费在途中的休息上。
如此高强度的赶路,等回到了闾州,殷承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却还是没倒下,十分硬朗地投入到了处理撤军之后的后续事宜当中,忙的更是脚不沾地了,连喝口水都没时间,夜里的主帅营帐从不灭灯。
“伤残兵士的抚恤一定要核实清楚,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军需消耗还没统计出来?”
“蛮族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闾州各郡县百姓的情绪也要注意”
已经子时正刻,营帐还是人员进进出出,燕王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来,偶尔发出的叱喝也能让人半夜里打个激灵。
冯殃走进了营帐,见到的便是堆积如山的公以及坐在公中间那个邋遢的丝毫没有皇子龙笋风范的少年,不,如今或许不能称之为少年了,十八岁的年纪已然过了少年时期,是最意气风发最该年少轻狂的时期了,而眼前这位竟然连胡子都长出来了,她有些搞不清十八岁的男孩儿可以长胡子没,但是却知道这孩子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别说少年称不上,怕是连年轻人都用不上了,直接进入青年期算了。
她走了过去,将方才张华忧心忡忡递给她的食盒放在了他面前。
“我说了我不吃”忙碌中的燕王殿下一边抬头怒斥一边扬手便要将那碍着他的食盒扫出去,就在这一刻,声音停了,人也僵住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师父?”
“嗯。”冯殃颔首,“还能认得人,挺不错的。”
殷承祉只觉头脑被轰了一下,猛然站起来,可能是坐的太久,又可能是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人晃悠了几下,差点没站稳摔地上,“师师父?”他连忙稳住身子,还是不敢置信,甚至抬手揉了眼睛,“师父?!”
真的没看错。
冯殃没应他,随手拿起了一件书翻看了起来,然后抬头,“你不眠不休的就是在处理这些不要紧的小事?”
燕王傻愣着。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的牛高马大的,结果就真的成了牛成了马了?”冯殃拿着手里的书伸手拍着他的脑袋,“这脑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草吗?”
殷承祉更加傻了,嗫嗫的不敢确定的很是怀疑的开口又叫道:“师父?”
就跟眼前站着的不是他师父而是什么妖魔幻化出来似得再不然就是他昏头了自己幻想出来的假人。
“小破球儿。”他师父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将书丢下,说道:“让他清醒一下。”
圆球突然窜了出来,嚷嚷着,“臭娃娃,回魂了!”然后第一次很高兴的砸向了殷承祉的脑门。
“啊”
燕王殿下终于倒下了。
第154章 看到
殷承祉捂着脑门狼狈地爬起来,“小球!”
“哈!”圆球上蹿下跳的,“还是主人厉害,一来这臭娃娃就正常了!不过小球也很厉害,砸的快准狠!哈哈”
“闭嘴。”它家主人却没念它半分功劳,直接过河拆桥,“出去。”
“啊?”这下轮到圆球傻了。
“听不懂?”
圆球顿时一个激灵,“懂懂懂!小球可是世界第一人工智能怎么会不懂?小球马上走!马上走!娃娃,我陪不了你了,你可我走!主人,我马上走!”
娃娃你就自求多福吧!
主人就是主人,就算偏心可该发火还是发火。
臭娃娃一回来就傻了似得一个劲地干活,它看了都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是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那个张华吓的直接跑去找主人了,大半夜的把主人该找来,哎,果然娃娃就是不好养,那么聪明的一个娃娃就受了这么一点挫折再别他那个皇帝哥哥骂了一顿然后再丢了一丁点脸,就受不住了,化身工作狂不眠不休地干活,简直比老黄牛还卖命!
也是该好好被主人收拾一场了!
营帐内,寂静无声。
燕王殿下跟做错事了的小娃娃缩着脑袋有些不敢抬头,“师师父你你怎么来了?”
声音都不高大似得。
哪里还有这些日子的威风凛凛?
“张华亲自去找了我,把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冯殃声音倒是平和,“然后直接跪在地上让我来看看你。”
殷承祉一僵,“师父”
“怎么?”冯殃没让他说下去,“心里难受的要靠忙碌来麻痹自己了?”
“我”殷承祉想说不是,可看着眼前那双平静的眼眸,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师父我我是有些不太注意休息,不过也只是因为仓促撤兵”
“每日战马吃了多少拉了多少都要你这个主帅亲自过问。”冯殃又拿起了另一本书,慢条斯理地说着,“难怪忙的一日三餐都顾不上了。”
燕王的脸更不好看了,“师父”
“阿承。”冯殃叹了口气,“天塌了都有师父在。”
殷承祉眼眶瞬间便酸了,有股热流在胸腔涌动,“师父”他喉咙发紧,发出来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我不是受不住”
“你今年多大了?”冯殃问道。
殷承祉虽然一愣,但还是道:“十八。”
“才十八你着急什么?”冯殃抬手又将着书拍向了他的脑袋,两年的时间让少年长成了,个头就跟不要钱似的猛长,现在抬手拍个脑袋都要费尽了,“二十八三十八甚至四十八都还不迟,你有什么好着急的?”
“我”
“这不是私仇。”冯殃继续道,“这是国恨。”
殷承祉一怔。
“一国之恨,区区数年如何能报?”冯殃继续说道,“你得分清楚了,这并不是你的私仇,而是大殷朝的国恨。”
“可若不是”
“你若是再说那些,便直接拿刀单枪匹马去蛮族算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我既养了你,便会对你负责到底,若你认为这是你的私仇,想要立即了结的话,我成全你便是。”
殷承祉有些慌,“不是,师父,我并不是”
“崔怀来见你之前找过我。”冯殃还是没让他说下去,“说单凭他无法劝服你。”
殷承祉不知还有这一事,“那师父”
“我没有答应。”冯殃又道,“你想如何便如何,你若是把天捅出窟窿来我也能为你补上。”
“我知道师父会的”殷承祉沙哑回道。
“听说他跟你说打晕你是我出的主意。”冯殃又道。
殷承祉忙道:“我没信!”
“可我的确说过。”冯殃又道。
殷承祉又是一愣。
“虽然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过到底是不是这句话点醒了他,便不得而知了。”冯殃又继续说道,“或许真的是因为我这么一句话”
“师父。”殷承祉打断了她的话,“哪怕师父不说,他们也会这么做的!”
崔怀又不是三岁小孩,如何决断他早便心中有数了。
皇帝的旨意他不可能不遵的。
哪怕心不甘情不愿。
“我知道师父是想让我自己做决定。”
“我也并未阻拦”
“大战之中,身为统军主将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没把命给丢了已然是幸运!”殷承祉忙道,“又如何能怪别人?更怪不到师父头上!师父没有阻拦是想让我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的自大和”
“阿承。”冯殃叹了口气,“你可知你身上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殷承祉浑身一僵。
“总是妄自菲薄。”冯殃看着他。
殷承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一点小事便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别人都还没怎么着你,你便先一步把自己踩到泥里了。”冯殃又扬手拍了他的脑袋,“你这小脑袋整天都在想着怎么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是吗?”
“师父”殷承祉不知为何浑身不自在,“我我”
“还是给圆球砸傻了?”
“没有!”燕王殿下虽然有些混乱了,但还算是有良心的,“师父,我我”慢慢的,低下了头,双手握拳,“是我不好,让师父失望了。”
冯殃看着他,忽然笑了。
殷承祉错愕抬头。
“我养过很多娃娃。”冯殃将手里的书丢回了那堆山上面,“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不省心,你呢,算是最平庸的一个了,不过不省心起来却没不必任何一个差,但这么些年来,你却是第一个让我不曾后悔过养了的娃娃。”
殷承祉觉得胸腔中的热流更滚烫了,虽然这些话他怎么听怎么怪,也隐隐的觉得不舒服,但是他却听得出来,在那么多的那些娃娃中,师父最喜欢他,也是最用圆球的话说,便是最偏心他了,“师父”
哪怕所有人都背弃他,师父都不会丢下他不管。
“是我不够好”
“如何方才算好?”冯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