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最后还是宁雅不着痕迹地放了点水,叫娜仁赢去那一幅画,娜仁欢欢喜喜地,又有些小得意,隐形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握着马鞭得意洋洋地昂起了下巴,“怎样?服不服?”
宁雅微微扬起眉梢,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冲她勾了勾手。
这招娜仁熟,狐疑地眯眯眼,宁雅却示意她附耳过来,低声给出了一个娜仁无法拒绝的诱惑作为彩头。
没有把握下一句能不能胜过宁雅的娜仁咬咬牙,干了。
然后不出所料地输了。
宁雅还是把那一匣子香料赢走了。那是一匣香气凛冽的香料,檀香与桃花并少许的少辛香气融合在一起,不沉、不浮、不艳、不媚,少辛的气味横冲直撞地杀出一条路,又撞上的淡淡似有似无的竹叶清新,冷冽如冰雪般的感觉扑面而来。
本选的是旧香方《南朝遗梦》,调香的时候娜仁添减几味,当时便觉着正合宁雅。
然而几番都忘了想要送给宁雅这事,出门前也不记得琼枝装上没有,左右今日拿来当彩头了,大不了等回宫再给宁雅送去。
听她这样解释,宁雅略带无奈,却还是点了点头。
佛拉娜没参与这个话题,骑着马慢吞吞地跟着,随口道:“太子和太子妃倒是和和美美的,不像宫里传出来的……”
指的是宫中盛传太子宠妾灭妻,毓庆宫那位先太子妃一步诞下嫡长子的李佳氏侧福晋便是佐证。
娜仁没接她这话,只仰头望着天边,天空湛蓝,天边飘着几朵洁白飘逸的云彩,地下旷野平原深绿中带着微黄,一眼望去叫人心都静下了。
这还不是秋意寂寥惹人悲的时节,娜仁心情平静,口吻也淡淡的,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之事:“宫里的风越刮越猛,你我……保全自身周全吧。”
若此时,身处太子那个位置的是留恒或者皎皎的任何一个,她定然不顾一切,抱着被康熙忌惮的风险为孩子保驾护航,至少在后宫之内,无人能用那样的手段来算计诋毁。
但太子不是。
太子……对她而言,就好像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优秀,有不足之处,但都无关紧要。
仁孝皇后当年希望娜仁能够照顾太子,在宫中保护太子,帮助他、成就他。
她也给娜仁画过大饼,彼时她自知命不久矣,腹中子嗣在宫中无依靠怕路不好走,给娜仁描画了不少美好未来。
可惜娜仁全没听进去。
笑话,对当时的娜仁来说养一个皎皎就足够麻烦的了,她要绞尽脑汁地培养教育皎皎,不着痕迹地灌输自己的想法理念,又要保证皎皎不会成长得为世俗排斥,还得保证孩子不长歪,哪有心思再多照顾一个小不点?
而且……她和太子走得太近,不好。
仁孝皇后没有办法,才一退再退,最后只求娜仁如果日后这孩子遇到什么危机,请她出手保下。
娜仁曾询问过她,为何觉得还没出生的孩子日后定会遇到重大危机,乃至需要娜仁这个宫妃出手来保?
当时的仁孝皇后是怎样回答的呢?
娜仁眯起眼睛想了想,仿佛是说——自古来,早逝元后留下的嫡子,有几个能够善始善终的呢?
当时的仁孝皇后并不知道她的孩子会被封为太子,但对这孩子未来会经历的风雨已经有了预料。
或许她不只托付了娜仁一人,便是康熙也在她临终时于榻前保证会照顾好这个孩子。
可日后怎样,谁知道呢?
娜仁望着天边,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从塞外回京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
娜仁被琼枝用厚厚的斗篷与风帽围得密不透风,路上作死吹风染上风寒的代价就是这一个冬天她都会被牢牢捆在烧好暖炕熏笼的暖阁中,稍有放肆之意,便会被琼枝无情的眼刀刺穿。
当然,在她端着酒杯倚着窗,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意味不明地轻叹:“起风了。”的时候,琼枝的怒气值达到顶峰。
“多冷的天还开窗透气,透气也就罢了,还守着窗口做,是生怕自己的身子太好,最近过得太如意顺心了吗?”琼枝柳眉倒竖,看起来凶巴巴的。
她也是四十多的人,平时不显,这会眉头一竖,面上的细纹便清晰可见。
笑起来的时候这些细纹是和蔼可亲,这会就是……嗯,挺吓人的。
娜仁心尖发颤,怂得鹌鹑似的,完全不敢反驳,低着头嗯嗯啊啊地答应两声,“啪”的一声将窗子关上了。
真是,方才好不容易凹出来的一点气质,这会瞬间消散,半分高深莫测不见,只有喜剧感直线上升,叫在旁看着的竹笑忍俊不禁。
她对娜仁的心理素质有数,见娜仁开窗透气倒是不大着急。
但琼枝发话了,她也不会反驳就是了。
可怜的娜仁,毫无地位可言。
不过她也还算自在就是了。
宫廷中行事进退讲究一个“礼”字,往多说,是礼节规矩。
娜仁算是最放荡不羁对这些不在意的了,但在外头偶尔还是要端起温雅和煦的风姿待人,遑论其余嫔妃。
故而在御花园里,听到两个嫔妃的吵闹声时,娜仁还是很吃惊的。
她微微扬眉,吩咐竹笑:“过去瞧瞧,谁在这里吵起来了?”
竹笑恭谨沉稳地点点头,过去瞧了,未一时,来回道:“是敏嫔娘娘和王贵人。”
这两个?
娜仁微微挑眉,倒没觉得有太意外。
敏嫔便不是什么温柔和顺的软和说,王氏虽在康熙跟前娇媚温柔,在娜仁看来也算顺从知事,说话又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但真性子里还是有些泼辣的。
要说这两个吵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氏虽然位份略低于敏嫔,但她连续为康熙诞下二子,深受皇恩宠眷,敏嫔虽是嫔位,却未行册封礼,这几年皇恩渐衰,在她面前也不算太硬气。
走进了一听,敏嫔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意思在里头,王氏是满口软刀子磨人,没有太不恭敬的话,与敏嫔比起来,头脑心性高下立见。
但也只是和敏嫔比,矮子里头拔高个罢了。
算算康熙这些年宠爱抬举起来的女人,倒真没几个有脑子的。
有脑子的没有争宠的心,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需要的时候才能想起皇帝这个工具人,比如当年的通贵人,她觉着自己需要一个孩子了,所以康熙有了用处……
而如今打起鸡血往上爬的这些,倒也说不上愚笨,但若是真的聪明人,怎么至于站在这一潭浑水里群魔乱斗久久不能脱身出来傲视群雄呢?
娜仁如此想着,眸光闪烁。
敏嫔话里越来越没有顾忌,她微微拧眉,正要出声制止,那头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俏丽少女忽然快步走近,拉住了敏嫔,软声道:“额娘,您不是说出来取竹叶上的雪水,今晚给汗阿玛烹茶吗?怎么来了这许久,都没见回去?十妹找您呢。”
正是八公主皎茵。
娜仁也着实有一段日子没见到她了,此时着眼仔细打量,小公主今年正是豆蔻梢头的年岁,花骨朵般的水灵青嫩,金钗挽发,红珊瑚珠在耳畔点缀,更添娇艳,鬓边用水青珠绒花点缀,清雅与娇艳相得益彰,不显媚俗。
年岁虽不大,却已有了亭亭玉立的风姿,气度出众,温文尔雅。
这眼见着是来拉架的。
娜仁见她来了,便没开口,只隐在几簇芭蕉后头,看着她三言两语不卑不亢地按住了王氏,又婉转地代敏嫔赔了礼,然后更是温言软语地劝住了敏嫔,连安抚带用康熙威胁,连消带打,硬是把敏嫔拉着走了。
这倒是不寻常。
娜仁挑着眉,见她满面兴味,琼枝轻声道:“敏嫔娘娘性子虽不大好,但生出的八公主待人处事却很随和,落落大方的。宫里人都说,敏嫔娘娘生出的十三阿哥、八公主与十公主个个都好,是……”
琼枝言及此处,微微一顿,抬指向一旁竹子轻轻一点,娜仁便了然,随口道:“改日叫皎茵来永寿宫坐坐,倒是不错。”
琼枝便又笑了,“能叫您这样夸,可见是真觉着八公主不错。”
“小小年纪,倒是伶俐,难得却不盛气逼人,知道进退得宜,不能把事做绝。从她这个年纪看,是很难得的。”娜仁轻叹着道:“可惜了……”
她只是感叹呢喃一声,声音低低的,很快消散在风中,便是离她最近的琼枝都没怎么听清,疑惑地询问,她却只淡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了,生在这个时代。
倒也不算可惜。能生在皇宫里,她以后能发挥的空间,会比生在普通百姓家大许多。
……或许吧。
若是能力真正出众,便是生在寻常百姓人家也挡不住,可那样一路走来,又要经历多少艰险,普天下的女子,有几个成了事的呢?
想到皎皎这些年做的许多动作,娜仁站在原地,微有些出神。
“有用功无用功都无妨,只要等对任何一个人形成一点的影响,那就算没有白做。”
皎皎是这样说的,当时她坐在永寿宫中,青烟袅袅,隔着香炉中缓缓氤氲出的薄薄烟雾与手上一碗热茶上的袅袅茶雾,娜仁却看到皎皎的眼睛亮极了。
满天星辰,亦是不及。
第151章
留恒他们当年植下的稻种还是没什么结果。
彼时留恒正在围场中,消息送过去之后,怕他泄气,娜仁命人宰了活羊,并康熙他们打来的野物,拉着留恒正经吃了一顿,又温了酒,不是素日她酿的那些酸甜绵软馥郁芬芳的花果酒,而是正正经经的烈酒,烧刀子。
她两杯下肚便有些醉意上头了,一边不着痕迹地吐纳调息,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留恒。
好在留恒仿佛并未受到什么打击,还反过来安慰她不必担忧。
自围场归来后,留恒便一头扎进了庄子里,忙得不可开交,康熙遣人过去两回,也没搞明白留恒到底是在做什么。
仿佛是稻种还有改良的余地,他这两年在庄子里种地也算有了些经验,不再纸上谈兵,和那群技术骨干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康熙派去的人完全插不进话。
知道他那样忙,想叫他回京歇歇的心自然也歇下了。
这日是年前地方年贡上京,永寿宫分到的自然是大头,娜仁也吃不了那些,交代琼枝点了点,又知会康熙一声,从内务府取了不少,将许多地方进上的干货与外头轻易没有的新鲜玩意送去庄子上,也算犒劳犒劳庄子上那些辛苦奋斗一年的同志们。
当然更主要还是想叫留恒吃个新鲜。
那些东西正正经经装了几大车,还有草原那边贡上的牛羊活鹿,浩浩荡荡地遣人送到庄子上。
和这些未加工过的东西一比,那满满当当两大食盒的精细点心便显得格外不寻常了。
留恒素日虽冷淡却没有什么架子,相处得时间长了,庄子里的人也都不怕他,何况还有道观里和他混熟了,又被他拉来干活的道士,这会笑嘻嘻地凑过来,“皇贵妃娘娘可真是疼你啊,这么多新鲜东西,从前见都没见过,可算开了眼界了。”
一边说,一边故意冲留恒挤眉弄眼示意那食盒,留恒见他这样子,面上浮现出些许的无奈,沉声道:“这是娘娘做给我的点心,没有你们的份。”
“唉。”眼见虎口夺食是不成了,那梳着道髻拎着念珠的长长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去了。
留恒垂头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点心,缓缓、轻轻地翘起了唇角。
有人挂念的感觉,自然是极好的。
不远处,一个人蹲着盯着那一口袋地方贡上的碧粳米看了好一会,忽然站起跑向不远处的小仓库,从里头也抓出一把米来,不顾生熟就塞进嘴里咬开了,又咬了一粒碧粳米,对着阳光盯着断面仔仔细细地瞧着。
过了许久,他忽然站了起来,面上写满了激动,扯着嗓子喊:“王爷!这米的稻谷和秧苗能找到吗?”
留恒猛地扭头,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见他手里攥着和指着的东西,面色微变,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沉声有力地道:“能!”
远处,风过林梢,白雪皑皑,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