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琼枝笑回道:“您忘了不成?坤宁宫的九儿特地来说的,皇后娘娘记挂着您素日不喜燕窝,给您换了两匣子干银耳,还有景阳宫的昭妃娘娘,也是一样的例。”
“没想到还有与我一样的怪人。”娜仁道:“昭妃也不吃燕窝?从前倒没听说过。”
豆蔻可就有话说了,“宫里素日没有这样的传言,听闻是从前还在闺中,昭妃娘娘在宴上表露出来的,许是皇后娘娘哪里听到,就记住了。”
清梨看她一眼,道:“没想到豆蔻你在这些消息上倒是灵通得很。”
豆蔻干笑两声,娜仁道:“她素来爱听这些小道消息,宫里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多半她都知道。我若是闭宫养病了,想知道什么消息,可全都靠她。”
琼枝笑了,“那倒是很有意思。”
她眨眨眼,盯着豆蔻看了好一会儿,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身边却没有个这样的人。我在家时,可没过过什么热闹日子,每日不是这子曰就是那子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没读出个正人君子行,满腹书香气来,想来若是我们家的祖宗知道了,也是要蒙羞的。”
她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娜仁忙问:“你这是怎么了?说话乱七八糟的。”
站在炕边的李嬷嬷目光炯炯地盯着清梨,她一扬嘴角,道:“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前儿皇后赏了一笼玉米面的果馅软饼,吃着倒是极好,没想到坤宁宫小厨房的手艺也那么好。”
“皇后的厨子是打宫外带进来的,手艺自然与宫里不同,吃个新奇吧。”娜仁总觉着她这笑容莫名苦涩,却也没多问什么,只心中微微叹息,与她说起旁的事情来。
后来二人约好隔日去拜访石太福晋,娜仁起得很早,向皇后请安过后往宁寿宫去,石太福晋就在暖阁里抄经,见她们相携而来,道:“怎么你们两个一块来了?快进来,好冷的天儿,给你慧主儿与李小主倒滚滚的茶来,先吃一碗茶,有什么话再说。”
清梨在她这里反而不如在永寿宫放松了,举止行为另有一套,低眉浅笑间矜持有礼,含笑道谢时真挚诚恳,仿佛满腹书香气的大家闺秀的行举。
娜仁心里暗暗称奇,与这位熟悉了就知道,她素日里斯文循礼的,私底下完全就是流氓女土匪,不说跳脱,活泼肯定是称得上的,也玩得开,此时在石太福晋这儿,按说她们血缘更近,她很该放松的,却反而拘谨了起来。
石太福晋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还没有对娜仁亲近,客气中透着疏离,二人说话间一问一答,冷得要命。
最后还是娜仁耐不住了,与太福晋笑道:“本是不想与她一起来的,耐不住她再四求我,这才勉强允了。怎么我们来了,太福晋反而不高兴呢?”
“见你来了,我自然高兴。”石太福晋微笑道:“只是我这经还有半篇没抄完,你们且坐一坐,我去续上。”
清梨忙起身道:“我替您去吧。”
典型的长辈有事,晚辈服其劳。
不过娜仁心里猜想石太福晋不会答应,毕竟自己的经文由旁人续上,必得是极亲近的人才成,看她们两个方才的表现,可不像是极亲近的。
然而石太福晋却微微点头,轻声道:“用行楷小字,簪花小楷过于女气了。”
清梨一欠身,恭敬应道:“是。”
然后她就毫不客气地在石太福晋的书案前坐下,纸笔执笔抄起经文来,口中默默念着佛号,神情专注。
娜仁更为吃惊,石太福晋斜她一眼,微微笑了,问:“小厨房做的芋泥松瓤豆沙卷不错,尝一尝?”
娜仁收回思绪,连连点头。
美食当前,想再多都是白搭,浪费感情,只有吃进肚子里才是真的。
太福晋最近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每日除了雷打不动的抄经念佛之外,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娜仁时常过来,眼见她渐渐走出来,心中宽慰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盖因太福晋前些日子心如死灰的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她瞧着心惊胆战,除了常常过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深感无力。
人家的穿越女主很不得太阳天太阳地,穿越到封建王朝不当皇后也得推翻帝统,没个星际系统也得有个修仙法决,最次最次也有个随身空间或者活死人生白骨的灵泉。
她呢?呵呵,《长生诀》。
她真心希望,自己勤勤恳恳练到一百岁,能让她多活两个月。
思及此处,悲伤涌上心头,娜仁微微叹了口气,端起茶碗呷了口茶,看看静心抄写经文的清梨,再看看身畔坐着的石太福晋,开始拣近日宫中发生的趣事说与太福晋。
太福晋饶有兴致地坐着听,不过她今年到底虚耗身体太多,打起精神听了一会儿,便觉着有些累了,轻咳两声,端起茶碗饮了半盏。
娜仁忙道:“您若是累了,快歇着吧,我就不打扰您了,正好去太后娘娘殿里坐坐。”
她打眼一瞧,太福晋鬓角原本黑白掺半的头发都白透了,眉眼间青春不再,只有一双清凌凌的眼,抬起时依稀可见旧年风范。
她心里一酸,道:“您可要保重您的身子啊。”
“我有什么保重不保重的。”太福晋开口,又是几声咳嗽,娜仁忙与她端茶拍背,清梨也忙忙撂下笔过来,好一会儿,太福晋才轻笑着道:“你们都太大惊小怪了,我这天命啊,还有几年好活头,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她语罢,又饮了口热茶,轻轻一摆手:“都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不送了。慧妃啊,太后昨儿还念叨你,你就去太后那里逛逛吧。清梨,你替我抄一卷《金刚经》,可好?”
清梨恭谨地应着,“是。”
娜仁瞧她们两个相处,亲近不足严肃有余,若是她与太皇太后或是太后,这会只怕已经凑过去撒娇闹上了。
第27章
及至年下,一日日的,宫里逐渐忙碌起来。
皇后那边日日有客,事务也忙,遂免去众人的晨昏定省,只三日一回去一趟点卯就是。
娜仁乐得清闲,正逢她原先种在慈宁宫花园暖房里的金桔结了果,巴巴摘下来,蒸制后浸了蜜剃了籽,烘干了压成小花的模样,撒上糖霜,小朵小朵收在白瓷罐子里,好不精致。
她也就动个嘴皮子功夫,自己下两手就嫌烦撇开不做,星璇领着两个小宫女忙活着,待成了,一边递与娜仁,一边嗔道:“您可是倒好了,不过张张嘴,提出的主意,做两手撇开,还是奴才们忙活。”
“依我的做出来,你们不也吃得到不是?”娜仁笑呵呵地扯着她的袖子,一扬脸命道:“拿几个小罐来,与皇上一罐,前梁九功回老祖宗他喝药费劲,这个正巧哄一哄;再与老祖宗、太后、太妃们每个半罐,都不许多吃,真任她们吃多了,太医要恼我的;昭妃、佛拉娜、清梨都要预备……”
琼枝在旁嗔道:“往年不过两宫的送,今年却多了许多了,真真儿主儿交游广阔,我们可都要繁琐。”因又道:“旁人都有了,不与坤宁宫却是不好,也送坤宁宫一份吧。”
娜仁任她预备,只叮嘱一句:“隆禧那头莫要忘了他。”
她在宫里端了这么多年的水,还没翻车,可实在是多亏了琼枝。
年前宫里各处都忙着,倒白白多了娜仁与昭妃两个闲人,日日凑在一起,诗词茶话,只论风雅,不谈时局朝政,不说曾子孔子,偶尔听昭妃念两篇经,讲讲其中韵味,倒是有趣。
其实真算起,她也算是博览群书,可惜她在知识上的人生巅峰已经停留在上辈子十八九的时候,后来逐渐衰败,能记住的就是读的时候觉着有趣的,后来到了清朝,读的多是各类闲书,那些个曾子孔子曰的,就都被放到脑后去了。
如今被昭妃安利了两句道经书韵,听着倒很有意思。
这日晨起,不需向皇后请安,慈宁宫也忙,又因连日的大雪,她不大乐意往宁寿宫去,只在炕上窝着。
琼枝见她握了一卷书在手里,称奇道:“怎么还看起书来了?不是您的性格啊。”
“我总不能一直不学无术下去。”娜仁随口道:“翻着有趣罢了,炉子上烤的茶叶记着盯着,热一热去了湿气就取出来吧,仍用小箬叶包好一包,收入罐子里。”
豆蔻听着连忙答应着。岂蕙捏着块料子在娜仁身上比身量,娜仁道:“又做新衣裳?尽够穿了。”
“这块大红撒花的绸子是老祖宗赐的,预备与您做一身比甲。”岂蕙道:“除夕总是要穿新衣裳的,这大红旁人想穿还穿不了呢,您倒是嫌弃起来了。”
娜仁一挑眉,看看她:“有谁与你说闲话了?”
她眼睛微亮,满脸写着:说出来,大家乐呵乐呵。
岂蕙在她身边多年,岂不知道她的性子,此时苦笑一下,道:“您又来了。不过是听了人几耳朵酸话,您还当成什么有趣的听不成?不过老祖宗赐这料子,送来时蒙着的缎子掉了,正巧旁边启祥宫的张小主瞧见,说了两句酸话。什么咱们没福气穿上的,人家屋里满箱满柜的,还有别人来送呢。话是与清梨小主说的,被清梨小主顶了回去,当场脸又青又红,挂不住了,气冲冲地,也没敢转身走了。”
娜仁听了没趣儿,撇撇嘴,“典型的仇富心态。”
其实有这么个邻居还是挺闹心的,不过娜仁转念一想,有人羡慕嫉妒她还不好的?正好满足了她小小的表现欲。
慧妃拄着下巴认真想道。
十八这日,东西六宫凡有宫妃居住的宫殿都得了宫中画师所绘之宫训图,娜仁瞥了两眼画上绘的徐妃直谏,莫名想到上辈子各种乱七八糟的电视剧里对这位徐妃角色的描写,看那幅图也怎么都觉着怪异,当下咂咂嘴,感慨电视剧害人不浅。
琼枝指挥人挂上,又对娜仁道:“明儿十九,太皇太后亲领后妃制作供奉祖宗的糕点,一早过去,约莫要折腾一日了。”
娜仁只见过当年先帝还在时,还是皇太后的太皇太后带着先帝的后妃们折腾,如今昔人已尊于宁寿宫安养晚年,倒是折腾起了新一辈的嫔妃。
娜仁叹了口气,在炕上把自己瘫成一块小饼干。
当日因有这一桩事,娜仁被催着早早洗漱睡了,次日卯初刻,便被琼枝唤起。
星璇将早熬出的花生奶酪端上来,又有两碟小点心,笑道:“您先垫垫肚子,等事情了了,老祖宗八成是要留膳的。”
娜仁不大有精神地闭着眼睛调息,集中精神。琼枝脱了鞋上炕,在她身后跪坐下,手边一个大盒子里是各色花水、笢子、短簪等等,琼枝轻手轻脚地摆弄着娜仁的头发,最后一缕缕的细辫在脑后盘起,点缀上两朵腊梅,嫩黄的颜色娇俏又生机勃勃,衬着笑眼弯弯,一身鲜活气。
橙红遍绣事事如意的棉紧身上用的珍珠盘扣,岂蕙微微低着头,将盘扣一枚枚扣上,笑道:“这包银的扣子好看,镂空的莲花纹倒给这衣裳添了点仙气。”
“内务府的人做事精心。”娜仁随口道,又忽地问:“前儿琼枝你带回来的那个麦穗,怎么样了?”
竹笑正捧着东西进来,闻言即刻回道:“倒是踏实肯干的性子,也沉静稳重,跟了我可惜了。”
娜仁看她一眼,笑了,“跟着你怎么可惜了?我可是最看好你的。”
“那是奴才遇到正主了。”竹笑摇摇头,将手里捧着的盒子递给琼枝,继续道:“旁的主儿,可未必在这些事情上经心。……这桂花头油是昨儿个晚上马佳小主遣人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新赏地方贡上的。不过昨儿送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奴才便没回进来。”
豆蔻疑道:“咱们主儿素来不用桂花头油养护头发,怎么马佳小主却送了这个过来?”
娜仁也微微拧眉,忽然问:“你说,送来的人说是皇后赏的?”
“不错,好似还是哪一处贡上来的呢。”竹笑道。
娜仁忽地想到了什么,抹了把脸,道:“她可能是在告诉我,今天要出事儿,让我别过去。皇后要搞事情。”
琼枝一头雾水,盯着那桂花头油反反复复地看:“这能说明什么?”
“她明知道我不爱用桂花头油,不可能送我这玩意,真是送东西,也不会让宫女着重表明一句是皇后娘娘新赏地方贡上。”娜仁拿起匣子里那个精致的白瓷绘彩桂花纹小瓶,握在手上却觉得轻飘飘的重量不对,当即微微拧眉,打开一看,里头哪里是什么桂花油,分明是个一卷的小纸条。
琼枝就在旁边,见她从瓶里倒出一卷小纸条,忙摆摆手,示意竹笑让外殿的其余人等退下,又亲自掌了灯来,娜仁展开那纸条一看,字迹潦草的一行小字:恐生变故后从帝意莫至
倒是佛拉娜的笔迹。
娜仁反复看了,眉头越皱越紧,琼枝凑上去瞟了两眼,问:“可要着人去慈宁宫说一声?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您避开也好。”
福宽也道:“正是这个理。若真是皇后按皇上的吩咐要做什么,您还是避开才好。况马佳小主既然特意让您避开,定然是怕您牵扯在里面。”
“会是什么乱子变故,佛拉娜要特意来信让我避开?”娜仁微微挑眉,看着她们,满是疑惑。
乌嬷嬷在旁听了一会儿,道:“您先别想是什么乱子变故,此时您既然信马佳小主,今日不去才是正理。只怕是什么让您撞上了,不好的事儿。”
主仆几个正商量着,外头忽有人道:“奴才唐百,给慧妃娘娘磕头了。”
是如今永寿宫太监堆里的二把手,从前在清宁宫当差的,就像冬葵在后宫中毫不避讳是太皇太后的人一般,唐百也从没避讳过他是康熙的人。
娜仁一拧眉,“你怎么过来了?”又命人传他进来。
唐百低眉顺眼地垂着手微微弓着腰步入殿内,在与寝间间隔的落地罩外向娜仁行了礼,道:“皇上一早的吩咐传来,道今日天气不好,恐您往奉先殿去受了凉,染了风寒,您就不要过去了。”
娜仁一抖袖子,将纸条扔给琼枝,问唐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百恭谨答道:“奴才也不大知道,不过这确确实实是皇上的吩咐。”
“他到底要做什么?还要让我避讳着。”娜仁在内殿来回踱步,乌嬷嬷急道:“既然这样,索性就不去了,倘若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是好呢?”
“我就是怕出了什么事儿。”娜仁跺跺脚,道:“若是平常事儿,不至于不让我过去,若是不让我过去,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儿,可老祖宗、佛拉娜、清梨她们也都要去,单单不让我去,又是什么道理?”
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娜仁也知道好奇心害死人,心里猜了一圈也没想明白是什么事儿,就不去想了,命人往慈宁宫、坤宁宫两处告了假,安心坐下,慢腾腾地享用早餐。
星璇趁着这空档已经麻利地预备了吃食,手擀出的面条劲道十足,薄薄的鱼片滚水中烫熟,雪白雪白地铺在面上,花儿一样的形状,淋上滚滚的辣油,用酱油、虾油、柿子醋等几样调味料备在碗底调味,再放入新煮的去壳鲜虾、成条的熏野鸡脯子肉,撒上烫熟的芽菜与在冬日里分外金贵的两棵小青菜,满满当当一大碗,香气诱人。
娜仁看着端上来比她脸还要大的面碗,忍不住一笑,挥手没让琼枝上前侍膳,自己拾起筷子拌开面条,一边笑道:“难得你这手艺,放的样数虽多,味道却不杂。”
星璇又端上拌的玉兰片并小豆腐两样素碟,另有新蒸的熏肉肠、煎出的小虾饼,笑道:“酱油是调味的,虾油滋味极鲜,怕腻口有用柿子醋调味,另有些个香料,放得不多,调味却很好,这虾鱼本不冲撞,野鸡脯子肉不克这两样的味道,自然不会乱了滋味。这玉兰片还是进上的,吃着倒是脆口,比前次自制的好些,到底南地的水土,那出的笋才好。”